裴妮整个人已经被这突如其来好消息给冲昏了头。
从母亲书房出来之后,高兴到直搓手。
母亲终于开始器重她了……竟然肯把裴燃的公司交给她打理,这如果放在以前,是她想要都不敢想的事。
不过放眼望去,眼下能让母亲省心的人可不就她自己了吗?
她这次一定要好好表现,让母亲刮目想看。
正暗自开心,脑海中却蓦地冒出一个酸气十足的声音:
别得意的太早,你怎么就能确定现在自己是你母亲心里的最倚重的人?
如果那个人身份浮出水面,你可就得靠边站了。
裴妮脑袋嗡的一声,脚步一顿定在原地,刚刚萦绕在心间的喜悦一扫而空,剩下的全都是后怕。
……
送走了裴妮,裴家姑妈坐在书桌前,眉头又不由自主的蹙了起来。
何田田和那个故去男人的脸交相出现在面前,逐渐重叠,又逐渐分离。
这种感觉糟糕极了,像是一团浓稠的黑色毒液在她脑海里横冲直撞,变化着各种模样,扰得人心烦意乱,暴躁不安。
裴家姑妈捏了捏眉心,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没有用。
当她抬起头来凝望着远处的夜色时,何田田手机屏保中的那幅画就开始影影绰绰在在眼前晃啊晃……
女人的洒脱,男人的专注。
两个年轻人在狭隘逼仄的小画室里,各种随意的姿势,赤手涂满了颜料,在墙壁,画纸,彼此的身体上描抹。
无拘无束,自由放浪。
如果说她是风筝,那那个男人就风。
他渣,但也最懂她。
把最普通,最平凡的一些小事,做到最极致最浪漫,最不寻常最疯狂的人也只有他。
每每想起那个男人,明明应该都是恨。
可偏偏最能触动到她心底深处那根弦的人也是他。
这种刀口上舔血,玻璃碎碴子里寻金沙的感觉让她感到可悲。
这么多年过去了,风云变幻,云卷云舒,大大小小的场面都经历过了。
经历过太多事,见过了太多人,可唯独让她想起来就心尖尖揪的慌,带点疼,带点酸,还带点意犹未尽的,始终只有那个男人……
今天晚上她做了一整宿的噩梦。
梦里面灰蒙蒙的,是一团阳光都照耀不进来的浓雾。
这个场景对于裴家姑妈来说已经相当熟悉了,这些年她梦到过很多很多遍。
那是滨海度假区的一条依山而建的沿海公路。
那个男人就死在了那条路上。
渣男的朋友说他是去写生。
也有人说他抑郁发作,开车自毁。
更多的传言是,他死于跟小情人厮混缠绵,寻刺激送了命。
可裴家姑妈知道,那条依山而建的公路是通往她当时所在的疗养院的必经之路。
他应该是有想过要去见她的吧,因为他知道了她腹中孩子的存在。
裴家姑妈曾不止一次这样想过。
这也是为什么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忘不掉那个人的原因。
尽管活了半生,世事通透,可唯独这件事她看不透,也不想看透。
她心里有执念,太自负。
就是不愿意相信曾经她拿命去爱过的男人会不声不响的背叛她。
所以偶尔的时候,还是会梦到那个满身沾着血迹的男人匍匐挣扎的爬到她的脚下,苦苦求她原谅,只想看他们的孩子一眼。
每每噩梦中醒来,裴家姑妈都会痛心疾首。
不未别的,只为那个没来得及睁眼看一看这个世界的孩子。
……
这一次的梦境跟以往微微有些不同,穿透迷雾,那个男人不再匍匐前进,而是站了起来。
他怀中抱着一个小婴儿,同他一样,都是满身的血渍。
男人两眼空洞,满目哀凉地质问她,为什么舍弃他,为什么舍弃孩子?
一遍一遍的质问。
一边比一遍凄苦哀凉。
那声音就像是无数双尖利的手掌勾上她的皮肤,要生生将她撕裂得支离破碎。
裴家姑妈从噩梦总醒来,全身已经浸泡在了冷汗里……
梦境太真实,醒来时,觉得雾气昭昭的森冷感觉还在往骨头缝里钻。
缓了好大一阵子,翻身下床立在落地窗前。
夜空同样是灰蒙蒙的罩着一层阴云。
银月悬于云后,似乎在卯足了力气,拼命的往外钻。
原本是想着开了窗透一口气的,没曾想这天气也到真是应了心境,阴云比她心头笼罩的还重。
心里的阴霾不减反增,裴家姑妈觉得晦气,不由得叹了口气。
这个梦,怕是要陪伴她一辈子,无解。
只不过,以前光是那个男人到也没什么,只当他是恶事做尽,死了还被阎王爷勒令回来给他磕头认罪。
可这次不一样。
她还梦到孩子……
孩子就是她最大的痛处,说她什么都成,但就是不能说她抛弃这个孩子。
虽然最初的时候的确是起过心动过念,可她后来竭尽全力都在护着她,等她降生。
只是母女缘薄……
现如今梦里面陡然间被质问,她心里酸涩,苦不堪言。
心里过于郁闷,她摸出了一支烟,摸出打火机正想点上,敲门声忽然响了起来,冷不丁吓了她一跳。
现在是凌晨2:00,这深更半夜的……
“小姐,小姐……”
门外传来了管家的声音,很是焦急。
管家可不是没规矩的人,而且足够见过世面,哪怕真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儿,自己能解决绝不能大半夜的来叨扰她,莫非是……
裴家姑妈心里咯噔一下,顿时生出了一种极其不好的预感。
管家显然没有想到她开门会这么及时,想要抬手再敲门扑了个空,险些撞了裴家姑妈一个满怀。
他自知失礼,习惯释然,赶忙道歉。
“出什么事了?”
裴家姑妈把烟揉碎,丢进了一旁的垃圾桶。
管家来叩门之前,本想着这个点儿她睡得正熟,还生怕消息来的突然,惊扰到她。
却不曾想到,裴家姑妈这个点儿不但没睡,手里还捏着烟……这画面多少把他给惊着了,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裴家姑妈:“是不是老爷子那边……”
听她这么一问,管家方才缓过神来,立即点头,神色也跟着变得沉重:“是,老爷子那边状况不太好……”
闻言,裴家姑妈脸色微变,随手披了件外套匆忙去了裴家老爷子房间。
她到的时候,裴家的御用家庭医生刚做完新一轮的抢救工作,除颤仪都用上了。
看来这一次,老头的状况是真的不妙。
好在经过一番抢救,裴老头恢复了生命体征,众人也跟着舒了口气,悬着的心才稍稍有了着落。
“哎吆,可算是挺过来了,我刚刚可是差点就没爹了。”
裴家老二捶了捶自己的心口,一皮鼓瘫坐在旁边的沙发里:“妹儿,我这两天心脏不舒服,熬不得夜。刚刚又一惊一乍的,现在心口窝窝揪的慌。我先回去了,咱爸这边还得你多费神哈,辛苦辛苦~”
他是典型的嘴上孝子。
平常的时候,孝顺全靠一张嘴。
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他本就不长心,再加老爷子病危来来回回折腾好几回了,他早已经折腾木了。
夜里天气也凉了,他只想早点回床上躺着,这病气弥漫的屋子他呆着心烦。
他媳妇跟他是一样的,心思也随身附和了两句。
如果换做平时,裴家姑妈多少会训斥两句。今天她实在没心情,嗯了一声没再搭理。
两人得了特赦令似的,忙不迭的撤了,像是生怕在这地儿呆久了,沾得一身晦气。
裴家姑妈冷笑一声,都说养儿防老,瞧瞧这德性吧!
打发走了所有人,她这才坐到了老爷子病床前,老爷子意识米糊,嘴巴半张不停地絮叨着什么,但是含糊不清,听不真切。
裴家姑妈凑身上前,就听老爷子嘴里一直絮叨的是“裴燃”的名字。
她与管家对视了一眼,两人心里均是一酸。
在裴家这一些小辈当中,老头儿最喜欢的就是裴燃,那真是怎么看怎么爱。
也是他最中意的裴家继承人。
也是天意弄人,裴燃他……
裴家姑妈无可奈地叹了口气,不愿意再想下去。
“小燃……小燃呐……”
老爷子恢复了些气力,哼出声来,闭着眼一直念叨。
裴燃的病情还一直瞒着老头儿,没人敢透露分毫。
平日里老头有个痛痒,第一个陪伴在身旁的也都是裴燃,老头儿嚷着找他也是情理之中。
裴家姑妈最了解老头,知道他倔驴脾气,这要是得不到回应,怕是能一直絮叨到咽气去。
偏偏裴燃这会儿不在跟前,她只能学着裴燃的腔调应声。
其实这会儿子老爷子意识尚且迷糊着,分不清人,只凭着心里头一股子执念紧攥着她的手:“小燃……我……我交待你的事……有信了没有……”
裴家姑妈心说,老头儿交代了裴燃什么事儿?
老头儿:“你……你抓点紧……我……我……我怕是等不了了……”
这话虽然听的人有些眼眶发酸,但是裴家姑妈却听的皱起了眉头。
到底什么事?
老头儿:“你抓紧……抓紧呐……”
裴家姑妈:“好,你放心,我抓紧。”
老头儿:“还有……还有一点……你千万……千万切记,这事儿没个准信儿前万万……万万不能走漏了风声……尤其……尤其是你姑妈……切记,切记,切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