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雅在她耳边轻声问了一句。
跟之前与高氏和苏箬秋说话时相比,她这句话说的相当和缓,甚至可以称得上温柔。
但那仆妇却猛地打了个哆嗦,仿佛在自己身边说话的根本就不是人,而是一只吐着信子泛着冷意的蛇!
“车!大小姐的马车!是七小姐烧的!是她干的!”
她声嘶力竭的喊了出来,一句话惊得房中众人都险些站不稳脚。
成安侯府的车马棚昨晚着了一着火,这是众所周知的事。
大火烧毁了两架马车,还惊动了巡城的官兵,差点儿叫来了水龙局的人。
索性府里的下人在火情进一步蔓延之前就将其扑灭了,除了那两架车之外,并没有什么其他损失。
而两架车中的一架就是大小姐的,那架她从平苑一路坐回来,外表看似普通,内里实则异常奢华的马车。
好在因为下人灭火灭的及时,马车虽然不能用了,但里面的夜明珠大部分还完好无损,只有一颗因烟熏火燎而被染上了一抹难看的灰黑,怎么擦都擦不掉。
负责管理车马棚的下人一大早天黑没亮就被发卖了,众人也都以为这只是一时疏忽引起的事故,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可是现在听来,似乎还有内情?
苏卓眉头紧皱,使了个眼色让房中所有下人都退出去。
下人们本就战战兢兢,低着头一副恨不能自己根本没听到这些话的样子,此时见状哪里还敢停留,乱纷纷的挤向房门,巴不得比别人更早一步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高氏此时哪还有心思管这些人,听到那仆妇的话顿时厉声喝道:“你在胡说什么!七小姐何时做过这样的事!”
在她怀中哭的梨花带雨的苏箬秋更是愣住,抬起头来不可置信的看向仍旧被五花大绑的仆妇:“吴妈妈,你在说什么?”
被称为吴妈妈的人颤抖着跪坐在地上,哆哆嗦嗦的开口:“七小姐从春日宴的时候就开始生大小姐的气,觉得是因为大小姐对帖子和马车的事斤斤计较才害她遭人诟病。”
“五小姐劝她她不肯听,反倒认为是大小姐挑拨了五小姐和她的关系,所以昨日闯进了大小姐的院子找她理论,谁知却被赶了出来……”
“后来,后来她一气之下,就……就去烧了大小姐的车!说她自己不能坐的车,也不让大小姐坐!”
她说这些话似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说完就噗通一声软倒在地上,被绑得结结实实的身子缩成一团。
“我没有……我没有!娘,她胡说她胡说!”
苏箬芸抓着高氏的衣襟哭喊着。
“娘知道,娘知道,”高氏心疼的揽着她,柔声安抚,“娘知道你没有,这都是那些无事生非的人恶意造谣!”
至于无事生非的人到底是谁,自然一目了然。
苏箬秋又流着泪去看苏卓,哽咽着说道:“四哥!她冤枉我!你帮我出气啊!你帮我打她啊!”
苏卓面色阴沉,放在身侧的手缓缓攥紧,却并没有理会她的话,而是低声对小雅道:“这惩罚未免太重,七妹毕竟是个女孩子,这样的名声传出去,怕是……”
“重?”
小雅轻笑一声打断了他的话,上前一步倾身离他更近了些:“我们大小姐最讨厌别人不经她允许就闯入她的房间了。”
她说到这里压低了声音,唇边笑意森寒:“四少爷或许有所不知,曾经那些擅闯到她房里的人……全都死了。”
无论是想抓她回去当童养媳的,还是想强娶她去做妾的,又或者登堂入室欲图不轨的,一个不剩,全都,死了。
“所以,”小雅站直了身子,眉眼含笑,“四少爷应该庆幸,庆幸七小姐确确实实与我们小姐有些血缘关系,而她如今年纪又小,尚不满十四岁。不然……以我们小姐的脾气,还真说不好到底会发生什么。”
那人生起气来,真的是很可怕的。
苏卓脑中却猛然闪过什么,那句尚不满十四岁让他的眉头紧紧拧成一团,有些不可置信的打量着小雅,双拳握紧许久才松开,缓缓吐一口气道:“我知道了,这件事我会给大姐一个交代,只是后面……还希望大姐能高抬贵手。”
言下之意他认了现在已经发生的一切,但也希望苏箬芸能到此为止,不要再继续为难他的妹妹。
小雅勾唇一笑,再度福身施了一礼:“四少爷放心,我们小姐向来是最讲道理的,只要七小姐能安分守己,她自然也愿意将这件事就此放下,你看五小姐现在不就过得很好吗?”
自从春日宴一事之后,苏箬漓就再也没有出现在苏箬芸面前,更没有在做过任何与她为敌的事。
她安分守己,也换来了如今的平静度日,日子虽然过得没有以前光鲜,但好歹还算安稳。
苏卓点了点头,道:“那便烦请小雅姑娘给大姐带个话,告诉她我定会看管好七妹不再让她闯祸,这样的事今后绝不会再发生了。”
苏箬秋看着自己的哥哥说出这样的话,一阵错愕后猛地推开高氏坐直了身。
“我闯什么祸了?怎么就是我闯祸了!四哥你在说什么!你为什么不杀了这个丫头!”
苏卓却连头也没回,似乎根本就不想理会她的样子。
小雅笑着应了一声,准备告辞离去,却听苏卓再次开口:“对了,正好你帮我问问大姐,需不需要我挑一些下人送到怡安院去,她院子里的那些人,想来是不会再用了吧?”
小雅眉头微挑,饶有兴趣的看了他一眼,这才道:“好,我会跟小姐说的,多谢四少爷好意。”
她说完再不停留,转身走了出去。
“不许走!你回来!”
苏箬秋哭喊着从地上爬起来,不想就这样放那个嚣张的丫头离开。
谁知刚迈出没两步却自己的四哥一把抓住,不许她再往前去追。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她一边哭喊着一边捶打苏卓,因为情绪激动连声音都有些嘶哑:“你为什么不帮我!你为什么向着他们说话!”
高氏上前欲将两人拉开,苏箬秋这时却正好一拳锤子了苏卓肩窝。
苏卓手臂一麻脸色越发难看,一把将她推到了高氏怀里,怒喝一声:“你闹够了没!”
这一声怒吼让房梁都跟着震了震,从未见他这般发过脾气的高氏心头一惊,一把抱住了怀中的苏箬秋,不敢再让她靠近恼怒中的苏卓。
“阿卓你别生气,你妹妹她确实没做过这样的事,她是觉得委屈所以才……”
“她没烧过大姐的马车难道也没闯过大姐的院子吗!”
苏卓厉声打断了高氏的话:“凡事有因有果,她没闯过大姐的院子,又何来烧了大姐马车一事!”
“委屈?她还委屈?大姐堂堂侯府嫡女,满院子的下人守在门口,竟还让一个庶女闯进她的屋子指着她的鼻子羞辱!她难道不委屈?这若换在旁的人家,便是将这庶女丢到家庙里一辈子不闻不问都不会觉得委屈!”
苏卓活了十五年,自认虽然年纪不大,但跟着父亲这么多年,养气的功夫还是有的,轻易不会动怒。
但今日他是真的生气了,不仅生气,还隐隐有些惊惧,为小雅刚刚那句“尚不满十四岁。”
第062章 憎恶(二更)
“稚子无辜,少年无知,年未满十四者,可留一命。”
这是江湖上广为流传的一句话,也是让人闻风丧胆的一句话。
常州曾有一富户人家,为富不仁残虐无道,与当地官府勾结做下恶行无数。
这户人家自认常州一霸,连一些官员都不放在眼里,为所欲为横行霸道。
然不过一夕之间,其满门上下一百八十二口,只余二十三人存活,其余一百五十九人尽数被斩与刀下。
活着的二十三人无一例外,均是未满十四岁的少年少女或无知孩童。
据这些活着的人所说,夜半闯入他们府上屠戮他们满门的人,临走时就说了那样一句话。
此事曾经震惊一时,官府也曾派人详查。
但那些曾经与这富户私下往来的官员们本就不欲让人知道他们与这富户的勾结,事发后更是被吓破了胆子,躲都来不及,又怎会上赶着去为一户已经灭门的人家伸冤。
而这富户在当地也实在是不得人心,周边百姓见其灭门无不拍手称快,不仅无人配合官差办案,反倒有意无意的说些错误的消息引导他们往错误的方向调查。
一来二去,这件事便也不了了之,只当做是一件悬案了,当时的那句“未满十四者可留一命”也渐渐被人遗忘。
但两年之后,与常州相邻的凉州也发生了一件类似的灭门之案,幸存者同样是未满十四岁的少年和孩童,闯进他们家中的人同样也说了那句话。
自此之后,这句话便让人闻风色变。因为听到这句话的意思,也就意味着满门尽被屠戮。
苏卓身上出了一层冷汗,不知自己怎么就想到了这两件案子。
或许是大姐刚从平苑回来,而平苑又刚好位于凉州。
他告诉自己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大姐毕竟只是个女子,又常年居于平苑不出,怎么可能纵横两州办下两件灭门大案。
但十四岁这个年纪又实在太过奇怪,小雅忽然提起这么一句让他不得不多想。
按理说能够做出灭门之事,那么凶手定然和被灭的人家有着解不开的深仇大恨。
如此深仇大恨之下,更该斩草除根以绝后患才是,他们却偏偏留下未满十四岁的活口,实在是让人匪夷所思。
更令人匪夷所思的则是十四岁这个不上不下的年纪。
如今的孩子三岁启蒙五岁记事,十四岁实在是太大了一点,且大多对家族有着深厚的感情。
留下这样的人等于就是留下了今后随时可能会找自己复仇的人,这实在是让人不解。
在苏卓看来,凶手这么做既是仁慈却也是蔑视,就好像在灭人满门之后高高在上神情不屑的看着对方,对他们说:“你来啊,有本事就来找我报仇啊”。
只有完全不将对方放在眼里,根本不惧于对方的仇恨,才敢做出这样的事。
可即便如此,十四岁这个年纪的界定还是让许多人不明白,为什么不是十一十二或者十三十五?偏偏是十四?
苏卓亦是对此不解,所以听到小雅冒出这么一句,真是打心底里出了一层冷汗。
谁会没事把这个莫名其妙的年纪挂在嘴上,除非是有什么特别的含义,而唯一能让他想到的,就只有那句话而已!
他深吸一口气,转头对院中喊道:“来人,将七小姐带回她自己的院子,从今日起,没有我和侯爷的吩咐,不许她踏出院门半步!”
苏箬秋闻言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的兄长:“你要禁我的足?”
高氏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神情错愕的看向苏卓:“阿卓,她是你妹妹!你的亲妹妹!”
“我知道!”
苏卓不容置疑的说道:“就因为她是我的亲妹妹,所以我才要把她关起来!”
关起来等过几年这件事被人淡忘了,再找个合适的人家嫁出去,总比现在跟大姐拧着干,哪天莫名其妙的死在府里都不知道要强!
他真的觉得大姐是能做出这种事,而且也有能力做出这种事的!
苏卓带来的下人闻声走了进来,一左一右架起苏箬秋就向外走去。
苏箬秋哭喊着挣扎,高氏心疼不已,追上去意图阻止,却反被另外两人拦住。
“姨娘还是先把七妹的事放下吧!”苏卓沉声对高氏说道,“大姐出席弥山春猎却无马车,一个女儿家却骑着马来回,连圣上和靖康公主都知道了,御史们就更不用说。”
“七妹烧毁马车的风声一旦传出去,父亲势必又要被弹劾,与其担心七妹,你还是想想自己怎么跟父亲交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