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清晰阵阵,他们逐渐走入了一片朦胧,四周弥漫着迟暮般凝重涩缓的白雾。
谢令鸢跳下马,遥望远处,似乎还有些支离破碎的回忆。她惊鸿一瞥,那似乎是宋逸修站在朝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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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抓紧了我。”郦清悟没再回望,他吩咐谢令鸢闭上眼睛。
二人紧紧相靠,谢令鸢依照他的吩咐,凝聚意识,簇拥到眉心一处,渐渐感到天灵泛白。
随即,剧烈的被挤压的疼痛感,从头部开始蔓延,她几乎要惨叫出来,手上覆盖了一抹温凉,被郦清悟抓紧了手:“忍住,不要分心,继续走。”
忍……卡车碾过来你能忍!
谢令鸢咬着牙,若不是意识在别人识海里,她此刻已然是汗如雨下。那疼痛逐渐蔓延到脖颈、胸口、腹腔,仿佛有人扼住了她的全身,几近窒息。谢令鸢恍然心想,从母体里生下来,也不过如此了罢——
一声轰鸣在耳边猝然炸响,她觉得自己好似一簇爆开的烟花,眼前一亮便浑然不觉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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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睁开眼时,头颅仿佛一炸,接着是阵痛。
环视四周,她已经躺在了丽正殿的床上。帷幔轻奢曼垂,折叠出荡漾的波纹,遮蔽了内外。
她浑身酸痛,一丝力气也无,想要拉开那帷幔,看一眼,却终究只是干躺着。
就那样茫然了半晌,脑海里空空荡荡。
突兀的眼前一亮,帷幔被拉开了,有人做了她心心念念想做的事。谢令鸢不想动,眼珠子一歪,那清俊好看的容貌,映入她眼帘。
郦清悟恢复得快一些,举动与往常无二。
“我怎么在床上……”谢令鸢恍恍惚惚,思及何太后还未救出,她撑着想爬起来,却像狂风中摇曳的茄子一样东倒西歪,被郦清悟稳稳扶住。
他将她半抱起,靠着墙。谢令鸢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如晚清抽了鸦-片的病歪秧子,歪了下去。
“……”郦清悟很想矫正她坐姿,“君子九容”都不讲究,瘫得他见所未见。但终究还是无奈地纵容了:“因前夜里,萧怀瑾来看过你。你那时在识海,我只好先将你放到床上,以免惊吓他。”
谢令鸢怔怔地“嗯”了一声,在头要垂下去的一刻,又警醒似的抬起来:“那,你没被发现吧?”
她一贯有神的眼睛,此刻呆滞地望过来,如同困傻了的猫。郦清悟有点好笑,拍拍她的头:“我了解他。”
只一句话,她便放心了。毕竟是萧怀瑾的兄长,所以知道该说什么,不让他发现端倪。
又是一阵疲惫的晕眩涌上,谢令鸢闭上眼睛,撒手人寰一样地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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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谢令鸢醒来,已经是未时,太阳偏过了正午。
案上摆置好了午膳。
她用过午膳,画裳进门来请安,跪坐在她面前,口吻尽是心疼:“娘娘昏倒后,怎清减了这么多。奴婢本想着,您休息几日便能见好,现在却这虚弱,过两日家里来人见您,大概又要担心了。”
“无妨,就说我近来节食……啊?啥?”
谢令鸢手中的汤匙,“啪嗒”一声落进碗里,生无可恋地四溅起汤汁。
——谢府的人,要入宫来探望她。
她蒙混得过皇帝太后,是因从未被宠幸,并非朝夕相对。可谢家是家人,若被瞧出了端倪,如何是好?
画裳并未察觉她的忐忑,吩咐着宫人将盘盏杯碟收拾妥了,声音中不掩雀跃:“府上前日已经递了牌子,陛下也允了,体恤娘娘大病初愈,特意恩准夫人可以在宫里多待一个时辰。”
平日里,外命妇不得随意入宫探望妃嫔,如此,已是天大的恩惠,足见萧怀瑾对德妃实在荣宠。
除了谢婕妤,谢令鸢穿越后,就再也没见过谢家人。她知道,谢家是清臣,避免党争,只忠于天子。此番入宫,也不知为何事。
好在谢家的主母,是她的继母,和原主关系不见得好,兴许不会察觉。
她忧心忡忡地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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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她醒来及用膳,已经过去了四个时辰。待画裳退下后,她赴刑般痛苦道:“我休整好了。”
郦清悟靠在窗台上,迟迟未有回应,不知在想什么,谢令鸢奇怪地唤他两声。
“我们在何太后识海里花掉的时间,太久了。”他推开窗,外面是黄昏的金晖,昏昏慢慢,清透的凉气瞬间扑入内殿。“她识海浩瀚,还远未结束。我在想,不该继续。”
何容琛的过往,就如这千年不变的黄昏,迟暮流淌,凄美地等待晚霞如裂帛,归寂于夜。
其他人或许还在等待朝霞。
一片落叶飘飘忽忽,道着经年余韵地落下,他伸出手,那落叶飘入他掌心。而后他手一翻,落叶打着旋,飘然不见。
谢令鸢看着这个不经意的动作,入了神。
真美啊,她想。
从前她只觉得仪态优雅,如今却觉他有如精细雕琢的艺术品,一举一动都闪耀着光泽。
……这一定是她在太后的识海里,困魔障了,出幻觉了!
谢令鸢心里道着罪过,转开眼睛,听郦清悟淡淡地说:“我们还将在她身上,花费十几个时辰。倘若是救别人,或许已经完成了。”
他大概从强制离开识海时,就在考量这个问题,并做出了决定。
“其一,长久陷在识海,容易造成极大伤害。所以,其他人再也等不得。其二,何太后的意志,坚韧于其他人,她能撑得住——撑到我们去救她。其他人则未必。”
谢令鸢有些抗拒突如其来的计划变更:“我们已经花费足够久,我不想……”
“于是你就浪费更多时间,错过很多本可以救的人?”他轻轻扬眉,转头问道。
谢令鸢被问得一窒,自言自语道:“我高……读书的时候,一道题目花了很长时间也无解,却还是继续做了下去。因为已经耽搁了很久,半途而废的话,对不起之前的付出。”
“那是因不愿承认失败,便固执地找寻成功的可能,以期自证。人都惧怕于承认失败的。”郦清悟毫不留情,一针见血点破她。
谢令鸢面上十分挂不住,轻哼一声:“你,功利主义者。”
随即她看到,郦清悟素来清冷的一张脸,在那一刻,额头仿佛爆了个青筋。
她有种奇异的心满意足。
而他不说话,就那样等着她选择。
何太后在识海里,正抵抗着千军万马的攻击。
韦无默、武明玦、白婉仪三个人,不知在识海里与谁殊死搏斗。
郦清悟说的没错,她是不愿承认,自己先前十二个时辰,浪费在了何太后识海中,一无所获。还有三个人,不容她固执。
最后谢令鸢无限惆怅地叹了一声:“我们从三个人中心思最简单的入手吧,尽快救了他们。”
她权衡了一下,若论谁心思简单,无疑是武明玦了。
他本来就是该在边疆战场上的人,却莫名其妙遭了难,送入宫被迫扮女装。他根本是懒得宫斗,什么都不掺和,此番也是因为替姐姐入宫,才被牵连昏迷的。
“听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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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令鸢打坐入神已经驾轻就熟,几息之后,意识便准确无误地突破一片迷雾,站在了武明玦的识海中。
她四下环视,郦清悟早已在等着她。武明玦的梦境看起来十分正常,但谢令鸢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好像,有点,喜庆?
这种喜庆,不似钱昭仪那样的盛大婚宴,而是人心的雀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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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眼前是端庄高伟的怀庆侯府。
不愧是开国勋贵,世代钟鸣鼎食之家,怀庆侯府有着高门华第的端严与雍容,无数的丫鬟婆子进进出出,手戴玉镯,衣饰华美。
怪就怪在,她们皆用帕子掩唇,却掩不住眼中的笑意。
这样的喜庆,谢令鸢恍然觉得既视——似乎在何贵妃梦里看到过?是了,那次郦清悟扮稳婆,惊喜的模样对何贵妃说:“恭喜娘娘,生了,是龙子。”
两人又走了片刻,偌大的院子里,正上演着一幕“白素贞被关雷峰塔”,武明玦手里拿着尚未完工的女红,正被十几个家丁拖上大红色的婚辇,他艰难地伸向自己房门:“放我回去,我不要嫁给萧怀瑾!”
他的副将扒在房门处,被另外十几个家丁拉着,艰难地向武明玦伸出手:“将军大人,您不能嫁给萧怀瑾啊!我边关的战火还在绵延,边境的百姓还在生灵涂炭!不能没有您带兵打仗啊!”
两个人的手,如《创-世纪》一般,终究没能拉得上。武明玦被拖上了婚辇,向着皇宫行去——“不!”
那一声“不”,要多惆怅有多惆怅,要多凄美有多凄美。枫叶飘落,弥漫着彻骨的哀伤。谢令鸢竟不知道,怀庆侯世子的内心,藏着一个忧郁浪漫的紫式部。
婚辇旁,一个与他长相八分相似的女子,个头高高,眉目极为英气俊丽,穿一身劲装,修长的双腿一跃跨上马,昂起下巴淡淡道:“听话,乖弟弟,边关的战火还在绵延,边境的百姓还在生灵涂炭,姐姐替你打仗去了,你替姐姐入宫生孩子吧!”
于是,敲锣打鼓声响彻天际,喜气洋洋向着皇宫行去。
而武明玦坐在婚辇上,挥舞着小手帕,回首凝望着他的家,他的怀庆侯府。
……何其惆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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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武明玦画风奇特的识海,谢令鸢乐不可支,眼角余光一瞥,郦清悟正十分茫然的模样。
她笑得呛了一声,“我忘记告诉你了,武修仪他……咳,他是个男人。因一些无奈的缘故,替他姐姐入了宫,一直在伺机换回来。所以这应该是噩梦了吧?”
郦清悟:“……”他发觉自己的想象,在怀庆侯满门面前,还是匮乏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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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令鸢仰天大笑,这抬起头,发现连天空都洋溢着红色,虽乍眼看去喜庆,却着实有几分诡谲。
二人随着婚辇走了未有多时,这弥漫着红的一幕随之渐淡,下一刻,谢令鸢发现,他们已经站在了储秀殿里。
储秀殿是皇宫从前用以安置选秀最美的女子的,却赐予了武明玦……这个中滋味……足够谢令鸢品一壶。
而寝殿正一片凌乱,武明玦被十几个内臣绑在了床上,尚寝女官笑得意味深长:“世子爷,该侍寝啦。”
“不——”
那一声“不”,要多悲凉有多悲凉,要多凄惶有多凄惶。武明玦的发丝在挣扎中散开,满载着誓死抗争的悲壮。谢令鸢竟不知道,怀庆侯世子的内心,还藏着一个纤细感伤的清少纳言。
“爱妃,不要害羞,朕来与你一度春宵了。”储秀殿的门被推开,萧怀瑾面带微笑地走进来。
下一刻,他三两下脱了衣服,春-光乍泄,搓着手,流着口水,像正准备吃鸡的狐狸一样——谢令鸢她从未见过萧怀瑾如此猥琐的模样!
……武明玦的心里,萧怀瑾到底是一个怎样可怕的存在啊?
萧怀瑾对着怀庆侯世子,邪魅一笑,笑声让谢令鸢简直想给他配个音——“你追我,如果你追上我,我就把你嘿嘿嘿”。
他暧-昧又情-色地挑起了武明玦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