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寒风肆虐,不时有夜风穿透门窗的缝隙钻入屋内,烛光明灭。昏暗摇曳的烛光在他的半边侧脸上投下淡淡的光影,是迟重的凝金色。
他垂眸,定定地望着怀中人,深沉的眸光在夜色里虚虚实实,略带着迷离感。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道:“明溪,我只是想要一个家。”他的声音低沉悠扬,言语间透出浓浓的无奈和些微的宠溺。
他未说出的后半句是,有你在的地方才是我的家。这次他用的是我,而不是其他。
柳明溪闻言微微一怔,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她竟听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
令她更不明白的是,他为什么会说这么句话,诚王殿下在休了她后如愿抱得佳人归,又蒙圣宠,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他却在自己面前装出一副可怜的模样。
莫非他要说他只是在人前风光得意,实则过得比她这个丧家之犬还不如,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吗?虽然是她曾经的夫君,但是她对他根本谈不上了解。
他的事,无论与她有关还是无关,向来对她严防死守,她无法窥见分毫。
从前如此,如今依然。
至于此时的他到底是真可怜还是假可怜,她无从知晓,也无意探出个究竟来。
因为那些都不再重要,如今的她最想做的事只是离开他,并且离他越远越好而已。
柳明溪心中大抵也能明白他出尔反尔,迟迟不愿放手的原因。
她毫无疑问曾是他的女人,对于一个自私且霸道的男人来说,即便是他不要了的女人,他也不想看到别的男人染指。
她知道或许他真的还有些别的心思,其实并不难理解,那也只是出于占有欲罢了。正因如此,他才会将她拘在眼前,拘得死死的,不许人接近。
其实,就算他要为此而杀了她,柳明溪都不会觉得太奇怪。这也是她压抑自己,不敢跟他彻底翻脸的真正原因,她想活着,确切地说,她想活着离开。
柳明溪心里也知道,他或许对她还有所眷恋,但他眷恋的不过是她年轻的身体。她若是真以为自己在他心中占据了一定的份量,那么她很快就会再次迎来失望。
在他看来,她也只是个还未玩够的玩物罢了,一个在想要的时候会把她捧在手心里肆意把玩逗弄,玩腻了就可随手丢弃的玩物。
何况她面前这个自私自利、狼心狗肺的男人,他还是祸害了柳家,让她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任她再大的心也不可能去信任她的仇人。
柳明溪不想活在仇人的庇护下,不想成为仇人的女人,更不愿为他生儿育女,那种事只要经历过一次就已经足够。
柳明溪忽然想到了什么,她轻笑一声,不无嘲讽地说道:“殿下可知,那日在五味居的牡丹厅,赵世忠也曾信誓旦旦地说要给我一个家,他还说要让我为他生儿育女。到底是亲叔侄,两位的看法还真是惊人一致,莫非我都该感到荣幸之至?”
赵世忠是什么样的人,赵政霖比她更清楚。他不过是个看到漂亮女人就挪不开步的纨绔子弟,见了柳明溪,他必定惊为天人,想来他也会绞尽脑汁,信口开河……
他又怎么会不明白,她说这话的意思是,在她心中,他并未比赵世忠强到哪里去。
赵政霖如同吞了只苍蝇,他许久都说不出话来。他幽幽地叹出一口气,说道:“明溪,你我本是夫妻……”
又是这一句,柳明溪顿时感到一阵恶寒,她再也无法抑制地恼了!眼前这人简直可笑至极,她似笑非笑地望着他,问道:“殿下当年可曾去柳家下过聘?”
她这是要翻旧账了?那时他根本就没有想过要娶她,又怎么可能会去柳家下聘?
赵政霖不禁冷笑,那时是何情况她又不是不知情。相反要死要活、非他不嫁不正是她本人?现在却怪他不曾下过聘。
她扯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究竟意义何在?这女人非但没头脑,她还不可理喻!
赵政霖气得够呛,差点又要拂袖离去,懒得再去管她的死活。他也不知为何自己居然努力按捺住自己的性子,并没有发作。
然而细细回味之后,又觉得她说的这些话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终究还是他对她有所亏欠,他不也想过如何才能将她体面、风光地迎进门?
何况,只要他一想到他们是真的经历过生离死别,阔别数年才得以重新相聚,若是再度分开,或许会永无相见之日。
将那些横亘在他们之间多年,令她始终无法释怀的旧事掰扯清楚,或许也并不是件没有意义的事。
那些扯不断理还乱的陈年旧事,赵政霖光是想想就已觉得心力交瘁。
当时的他不正是因此丢给她一纸休书,自顾自扬长而去……他猛然意识到,这么多年来,他亲手给她的东西,居然只有那一纸休书!
若是他早知道有朝一日会需要千方百计兼连哄带骗,才能将她重新带回诚王府,当初又怎会做出那些事来?
事到如今,他居然还一而再再而三,口口声声地跟她说什么本是夫妻,他们那般算哪门子夫妻,这普天之下还会有更好笑的事吗?
既然如此,那么她排斥诚王府似乎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他心底一阵黯然,“明溪。”
柳明溪哪肯罢休,她乘胜追击,锲而不舍地问道:“殿下可曾与我拜过堂?”
那还真没有,赵政霖无言以对。
那年,她从柳府出来后,是直接被送入青松苑洞房的。说是洞房其实也并不合适,彼时青松苑还是他的屋子,并未作任何多余的布置,就连大红喜字都未贴过一个。
似乎那也是她惟一一次,以女主人的名义踏入青松苑。次日一早,他就让人将她抬着送到了最为偏远狭小的浣花苑,那里比起刘管家所住的偏院都不如。
青松苑和前院都列为禁地,严禁踏入半步……她又算哪门子诚王妃?
赵政霖越想越心虚。
柳明溪看了看他,继续不咸不淡地说道:“其实殿下心中的诚王妃自始至终只有那一位,她如今就在青松苑。那些年确实是我错了,我不该罔顾殿下的意愿嫁入诚王府,更不该占了人家的位置那么多年,还望殿下恕我年少无知。”
赵政霖顿时愣住,纵然他当年有过错,如今他已经费尽心思地想要弥初她。
他还想着如何才能给她一个名份,让她光明正大地回到诚王府,让她名正言顺地为自己生儿育女……可她究竟在说什么?她竟然说当年就不该嫁入诚王府。
她怎能说出这般狠心的话来?就像锋利的刀子似的,一下下直戳得他的心窝疼。
他摇摇头,刚想说些什么,只是嘴巴才张开又闭上了。他们之间发展到如今的地步,可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又岂是三言两语能化解的?
他说什么都只会引来她的冷嘲热讽罢了,何况如今根本就不是说这些的好时机。
赵政霖自忖,左右哄人开心的话他是说不出来的,他说的话却都是她不爱听的,多说多错,他索性沉着脸别开头去,不再言语。
见赵政霖似乎有些动容之意,柳明溪决定趁热打铁。她幽然喟叹一声,说道:“说一千道一万,事实是我们早已不是一家人,这样勉勉强强在一起又有什么意思?”
赵政霖只觉得嗡一声,如遭雷击,他明明一刻都不想和她分开,怎么会勉强呢?那声音听起来有些飘忽,仿佛不是他的,“勉,强吗?”
柳明溪不假思索地答道:“是。”
赵政霖的心又是骤然一沉,那一字字,一句句,直戳他的心窝子。
这女人的一张小嘴,竟比那南疆的千军万马更令他难以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