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人在用实弹标准他们的射界,那几声稀稀拉拉的火炮就是这个意思。
斯捷潘诺夫放下了单筒望远镜,用一种半开玩笑的口吻说道:“先生们,相信你们已经看到了,他们的火炮和他们一样,都是侏儒。”
这句话顿时引来一阵哄堂大笑。
侏儒是一种轻蔑的称呼,因为东方人的体型比较瘦小。
更有意思的是,他们的火炮同样属于“侏儒”类型,不仅小的可怜,而且射程很近。
“侏儒就应该使用侏儒火炮,这是一场侏儒对巨人的战争。”
“我们的大炮会让他们明白什么叫做真正的强大,哈哈……”
在一片狂妄的大笑声中,极度乐观的其情绪的顿时弥漫开来。
在崇尚巨炮的西方世界里,口径就是战斗力,东方人那小的可怜的火炮简直就是一个笑话!
“我觉得自己好像过分的高估了他们。”斯捷潘诺夫笑着说道:“或许应该制定一个更具进攻力的作战计划,不过这不要紧,因为结果都是一样的。尊敬的布托洛夫斯基修士,希望您已经做好了准备。”
“上帝会保佑我们,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
作为这个匪帮的大股东之一,布托洛夫斯基修士和他手下的神职人员起到了很大的作用,每次战斗之前,都会有例行的祈祷和祝福。虽然这些士兵当中的很大一部分都是典型的恶棍,烧杀抢掠的事情如同家常便饭,但他们是上帝的子民,一定会得到上帝的保佑。战斗之前的仪式当中就包括神的祝福——当然这种祝福并不是免费的,或许上帝不需要钱,但上帝的使者需要。
战后,他们会收取一定的费用!
而这种祝福通常都是战前的最后一个步骤。
几个“大股东”举起了望远镜,仔细的观看着不远处的战场形势:东方人显得很谨慎,他们正慢慢的靠近……
张三娃已经看出来了,战场形势对己方非常不利。
敌人用的是大型火炮,射程更远,在把敌人纳入火力范围之前一定会首先即进入敌人的射程范围,而且还是仰攻。
敌人占尽了居高临下的优势,还可以先行展开火力。
好在对手的火炮数量并不算多,从前期的试探性进攻来看,大约有四到六门大型火炮可以直接打下来。只要用最快的速度欺近过去,把自己的小型火炮推上去,就可以利用数量优势堆死对手,但这需要承受一定的前期伤亡。
对于最终的胜利,张三娃拥有绝对的信心,唯一需要考虑的问题就是付出多大的代价而已。
“必须先干掉外围的那三个小型堡垒,同时还要承受敌人的炮火,所以需要前期攻势的速度必须很快,在吸引炮火的同时,还能顺利的突出去……”
“这种事还得看我们的!”韦无病挺身而出主动请缨:“交给我们吧。”
韦无病原本就是流星探马出身,同时还是大旗军中唯一的马军营营官,后来才作为先遣特战队的一员到了山东。后来归入到东路军之后成了张大娃的下属,现如今归属张三娃的直接统率。
整个队伍当中,仅有的一百四十多个骑兵,全都是当年的老底子,全都是大旗庄民团时代的老弟兄。不过在绝大多数情况下,作为大旗军中人数最少的一个营头,韦无病这个营官和普通的队官并没有什么区别,大家从来都是把马军营看做是一个大队,而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营,因为人数太少了。
大多数情形之下,这些骑兵并不直接参与战斗,更多是做为中程侦测的手段。
也就是说,不管是在李吴山时代,还是在张大娃时代,韦无病和他的马军营都被看做是侦察兵,而不是一线战斗人员。
利用骑兵的高速驰骋打乱敌人的战斗节奏,同时尽可能的吸引敌人火力,这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不求杀敌,但求吸引火力,这可能会有不小的折损,你要多加小心……”
大旗军这个体系内部也有不同的派系,比如说老派的大旗军和张三娃就不是一个派系,因为张三娃是从军校里边出来的,而韦无病则和他的哥哥张大娃更亲近一些。哪怕是在同一个派系之内,也有嫡系和外来的区别。
因为韦无病不是张大娃的直属力量,所以根本就不能算是东路军当中的嫡系和中坚。虽然张大娃曾经是事实上的“山东王”,怎么说也算是“正规军”了,比韦无病这个发展地方实力的“游击队”要强大的多。但是,韦无病的正式军职是营官,单纯从级别上来看,绝对和张大娃平级,所以张大娃对他非常客气,总是以“韦大哥”相称。
作为张大娃的嫡亲弟弟和继任者,张三娃却从不称他为大哥,而是直言你我,这让韦无病有些不高兴。
象个老大哥那样拍着张三娃的肩膀,韦无病嘿嘿的笑着说道:“三娃子啊,我知道你们这些从军校里头出来的,大多是眼高于顶,毕竟你们是大帅的亲传弟子嘛,有些傲气也是应该的。其实呢,我们这些人未必就比你们差了。水里火里我们已经走过多少次了,生生死死早就看的淡了。我只管带着弟兄们冲上去,剩下的就看你们的了……”
这句话听起来好像很亲近,其实说的相当不客气:我知道你们这些军校生都是不怕死的硬茬子,但是我们这些大旗军的老人一定都不比你们差劲!
韦无病说的这些话,确实反映了大旗军体系当中的一个事实:因为受过良好的教育,并且掌握了最新式的战争模式,早就觉醒了民族意识的学生们,虽然对旧式的大旗军相当尊重,毕竟那是他们的父兄,是开拓者。但是在这种尊重的背后,则普遍存在着“你们已经老了”“你们已经过时”的想法,并且在言行之中有所反映。
旧有的大旗军将士和新式的学生虽然系出同源,但却思想观念和眼界方面存在着巨大的差异,这才是造成内部出现分歧的根本。
反映到个体的身上,就是“你们看不起我们”的意思。
现在,韦无病就是要用事实证明“我们”一点儿都不比“你们”差。
这个韦无病虽然不象自己的大哥那样飞扬跋扈目中无人,虽然他的为人谦和了很多,但骨子里却和大哥一样,他们是同一种人,都是老式军人的典型代表。
张三娃似乎还想说点什么,韦无病却早抽身而走,大声的吆喝着:“兄弟们,随我来……”
把仅有的一百多个骑兵集结在一起,韦无病飞身上马,用很大的声音吆喝着:“咱们这些个兄弟,都是跟着大帅从大旗庄转战天下的老家伙了,战淮扬平江南,打遍半个天下。这么多年过去了,有些人说咱们已经老的连肥肉都咬不动了,今儿个就当着这些个小老弟的面儿验一验咱们的成色,看咱们是不是真的老了!”
“咱们的这些个小老弟们可不简单哩,大帅的嫡传弟子呢,那战功、那名声大到了天上去,就连当今万岁都是他们的同门师兄弟呢。这一遭,说什么也得给咱们这些个老家伙挣一份脸面……”
马打盘桓之间,韦无病捏唇为哨,打了一个尖锐的呼哨。
根本就不需要任何命令,早已经合作过许多年的骑兵们顿时心领神会,下意识的朝着韦无病靠拢过来。
稍微集结了一下之后,韦无病猛然抽出细长的马刀,遥指着前方高声呐喊:“冲——”
一个“冲”字出口的瞬间,双腿猛然一夹马腹,韦无病一马当先的冲了出去。
与此同时,一百都个骑兵就好像突然松开了锁链的猎犬,呼啦啦的泼洒出去。
急促的马蹄声中,积雪四溅碎冰飞扬,一百多个骑兵在韦无病的带领之下,仿佛一枚尖锐的箭镞直直的冲了出去……
在厚厚的积雪当中,本不适合骑兵冲锋,好在这并不是冲锋陷阵,仅仅只是吸引敌人火力的骚扰行为,更有大军在后压阵,完全不必体恤马力,瞬间就把速度展开到了极限。
冷冽的寒风夹杂着细细如粉的雪沫子在脸上一掠而过,眼前的景物在飞速后退,这个时候的韦无病和他手下的那些骑兵一样,竟然没有丝毫的畏惧或者是紧张,反而体会到一种难得的快感。
纵情驰骋,跃马疆场,肆意的挥洒着豪情男儿的慷慨与激情,让他们仿佛回到了从前,回到了最年轻的时代……
“轰。”
眼前厚厚的积雪猛然飞腾起来,顿时遮蔽了视线。
罗刹人的火炮发威了。
一马当先的韦无病知道自己已经进入了敌人的火炮射程之内,反而愈发的有了一种酣畅淋漓的畅快感受,捏着嘴唇发出一声尖锐的长啸之声,他身后的那些骑兵旋即微微调整方向,不再是一条笔直的直线,而是呈雁翅状左右排开,仿佛一柄打开的折扇。
“轰轰”!
又是两声炮响。
当远处的那两个互为依托的小型堡垒在视野中越来越清晰的时候,韦无病很清楚的看到几点闪光,然后才听到滞后的火铳声。
已经进入了敌人的火铳射程了。
这个时代的火炮和火铳,想要精准的击中高速移动的目标,那显然是一件不大可能的事情,能不能完全依靠运气。除非使用密集队列,依靠密集的火力才能实现有效杀伤,否则的话,这样的冷枪冷炮几乎毫无作用。
韦无病身子已经清清楚楚的看到了远处的敌人已经完成了集结,正排成一个还算厚实的队形,看样子是准备朝着这边推进了……
在这种情形之下,直接冲击敌阵根本就是在送死,只怕还不等冲过去,就被打成筛子了。
韦无病没有那么傻,而且他的使命从来就不是杀敌,他很清楚自己应该怎么做。
微微一转马头,朝着右手边微微转向,虽然这是一个很细微的调整,但是在非常高的速度之下马上就显现出了巨大的改变。
呈现雁翅形状的队形顿时朝着右翼倾斜,根本就不用可以的做出大转弯的动作,就完成了一次战术转向。整个骑兵队伍保持着一个巨大的“斜面”,继续冲杀过去……
韦无病的所有动作,都被在主堡上观战的斯捷潘诺夫看在眼底,作为一个老牌的匪帮头子,他早就看出了这些东方骑兵的意图:不过是为了吸引火力,好让他们的侏儒型火炮有机会推上去,这是一个非常简单的战术。所以他始终没有把火力倾泻过去,而是准备留给东方人的主力。
让他做梦都没有想到的是,这些数量明显稀少的东方骑兵竟然朝着侧翼冲了过去,朝着那边的哥萨克骑兵冲了过去。
那边的三百来个哥萨克骑兵是斯捷潘诺夫用重金雇佣来的,是他的主力之一。他原本准备用这些哥萨克骑兵去吸引东方人的主力,吸引他们进入到大小堡垒之间利用坚固工事进行绞杀,完全没有想到那一百多个东方骑兵竟然朝着那边冲过去了。
哥萨克骑兵的勇悍之名冠绝罗刹国,是最得力的兵种。为了雇佣这些人,斯捷潘诺夫花费了很大的价钱。
虽然哥萨克骑兵早已经完成了集结进入到待命状态,但最要命的是他们仅仅只是集结起来待命而已,而没有进入战斗状态。
除了极其密集的火力网之外,用骑兵对付骑兵就是最好的手法。但是,没有进入冲锋状态的骑兵,根本就发挥不出多少战斗力。
速度,是骑兵最主要的战斗力。
完全奔驰起来的骑兵,冲击还没有跑起来的骑兵,会出现什么样的情形,那还用说吗?
在这种情形之下,就算是明明知道了敌方的意图,也不得不被敌人牵着鼻子走了。
“开炮,开炮,拦住他们!”斯捷潘诺夫挥舞着双手大叫起来:“主炮开火,轰飞他们,该死的鞑靼人,快拦住他们……”
沉闷的火炮声顿时响的惊天动地,几门主炮加上更多的副炮几乎同时开火,声势惊人仿佛地动山摇,顿时硝烟弥漫几不可视物!
站在张三娃的角度上,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远处的情形:好几匹战马连同马上的骑手被重炮轰上了天,在所经过的路途之上洒下偏偏嫣红。洁白的雪上洒满了鲜艳的红色,仿佛缤纷落英,红的鲜艳红的热烈,却又是那么的触目惊心。
但是,此时此刻的张三娃没有丝毫的悲伤或者是感动,作为一个纯粹的军人,他已经很少用感性来评判事物,哪怕是在生死这个大问题上,依旧保持了军人应有的冷静……甚至是冷酷。
为了胜利,必须付出代价,有些牺牲是绝对不可避免的。
对于这些骑兵,无论他们的观念是不是已经严重落后了,也不管他们是不是跟上了时代的步伐,在视死如归这个层面上,他们并不比新生代的学生们逊色。
至少,他们仍然是纯粹的军人,并且在用自己的鲜血甚至是生命在捍卫着军人的荣耀。
“前进!”
这个命令已经等待了太久,早已跃跃欲试的士兵们迅速上前。
他们必须足够的快,因为韦无病和他的骑兵兄弟们在用生命为他们争取最宝贵的时间,为了让他们靠的更近一点,他们在硬扛着火炮的轮番轰击。
不管他们跑的有多快,都不如平时训练之时更快,因为地形对他们太过于不利。
仰面朝天的往上行本就不那么快速迅捷,而厚及膝盖的积雪又严重迟滞了他们的速度,让他们无法在短时间内顺利到达战斗位置。
平时十个呼吸之内就能够完成的战术准备,到了这里则需要成倍甚至更多时间。
在战场上,时间的重要性无论怎么强调都不过分,甚至可以决定最终的胜负归属。
现在,时间就是生命这句话得到了最完美也最直观的诠释。
韦无病他们已经被猛烈的炮火完全覆盖,就好像是落入烈火中的一群小蚂蚁,当他们毫不容易才从弥漫的硝烟和四溅的积雪中冲出来的时候,已剩下不足九十骑了。
仅仅只是一次火力牵制性质的骚扰,就损失近半,足见敌人的火力到底有多么猛烈。
但是,他们还没有听到返回的信号。
如果再不紧急回撤的话,他们一定会被罗刹人的炮火轰成渣子,甚至连渣子都剩不下了。
可韦无病并没有打算撤回来,因为他知道身后的主力还没有完全就位。
这个时候的韦无病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的瞠目结舌的动作:他又冲回去了。
好不容易才冲出可怕的火力覆盖范围,却又主动冲了回去,简直就是在送死。
当罗刹人的炮火再一次降临到他们头上的时候,学生们顿时对这些父兄辈的骑兵肃然起敬。
虽然已经进入了敌人的炮火射程,却对轰然作响的炮声充耳不闻,拼命的拖拽着自己的小型火炮,越过一个又一个松软的雪坑,渐渐到达战斗位置,并且马上进行战斗部署……
每五炮为一个炮火矩阵,司炮手猛然扯开厚厚的炮衣,拼命的摇动着冰冷的转轮,将炮口缓缓抬起,支撑垫块打起螺栓。弹药手抱着刚刚完成列装的“纸弹”进行首发装填……
红色的三角小旗猛然落下。
“开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