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崇带着一车车粮食过河,已经深入到了晋阳边上的太子石宣、赵王石韬,得知数十万大军回头过风陵渡入河东,不约而同后撤连夜自乐平、上党逃回襄国、邺城。
刚刚与益州厮杀后的张琚、张先兄弟,回头看向关中,看向弘农久久不语……
张重华一脚踏入秦州,弘农八百里紧急传来,听着探子回报,数十将领再没了一月前的争吵,没了脸红脖子粗,看向空荡荡的关中,摇头叹息,拨转马头,头也不回回转金城……
龙城,元月,慕容皝统兵数万,兵分三路攻打宇文鲜卑,双方于紫蒙川大战,宇文逸豆归大败,两万余众或死或降,仅存三千人逃入大宁拓跋部,此战慕容族尽夺宇文部族地,夺民五千户,族众六万,牛羊无数。
六月,慕容皝志得意满回返龙城,尚未来得及论功行赏,弘农大战消息传来,慕容皝突然没了丝毫喜悦心情,封赏庆功宴上,仅仅只饮了两杯酒水便起身离去……
“唉……”
太仆王寓苦笑一声。
“劣胡石虎未除,今又多了个嗜杀屠各胡,天下百姓何其之苦……”
国相封弈冷脸道:“石虎言其为‘七德’,本以为是赞誉之言,如今看来……其人果是脑后长骨之人,对我燕国亦是大敌,不可轻而视之!”
众人一阵沉默,奉常裴开皱眉道:“天下五杰自江南传遍天下,石虎言‘七德’之名,天下皆坐而笑之,他人不知,我等却不能轻而视之,仅漠北草原都护府一事,对我燕国就是生死大敌,今日又一举击败石虎数十万大军,已有中原逐鹿之力。”
皇甫真犹豫说道:“石虎与建康朝廷激战一年,赵国已是力疲,虽此时石虎尚还有力与并州小子角力相争,赵国境内易子而食者无数,此时石虎恐有落势之危,我燕国是否出兵……”
“不可!”
众人转头看向一弱冠青年站在众人身后,正是慕容皝五子慕容垂,齐齐抱拳叉手。
“都乡侯。”
慕容垂抱拳还礼。
“石虎虽势弱,赵国境内亦饥民遍地,小子却不认为石虎就此一败而亡,若我燕国攻入幽州,石虎反而会与并州小子再次言和罢战,转而攻我燕国之地。”
裴开若有所思,犹豫说道:“都乡侯意思是……当先攻并州之地?”
慕容垂点头说道:“我燕国南有段氏,北有宇文,东有高句丽,此时西侧又多了个并州所属漠北都护府,今日看起来段氏、宇文皆已无法为害,高句丽一族也可一战而使其臣服,但漠北都护府数万控弦胡骑却是我族后背之大敌。”
众人一阵点头。
封弈点头道:“都乡侯所言甚是,若无法去除此等利刺,我族终无法安稳南下幽州。”
慕容垂点头道:“小子以为,当此时当先尽快夺了高句丽之地,当遣使邺城,只要石虎付出幽州之地,我燕国便可自大宁强攻并州!”
“啊??”
众人一阵惊愕,顿时明白了眼前青年想要做什么,心下一阵摇头不已,却又隐隐感到此事或许可成。
慕容垂皱眉道:“段氏已是石虎之臣,此时石虎力疲正需他人相助,我族得幽州,亦可助拓跋氏夺回盛乐城、大同之地。”
“石虎去一心腹大患,我族断并州之路,草原都护府亦会相争不断,我族之后患亦是拔除,于石虎、拓跋什翼犍、我族皆有大利,看起来不大可能,但小子以为石虎会答应的。”
就在众人沉默思索慕容垂话语有几分可行时,一内侍低头急匆匆走来。
“殿下,王爷相招。”
慕容垂抱拳与众人默默告离,未有三日,慕容垂为使往邺城……
北燕并非是最后得知消息,建康与石赵厮杀一年,大胖子石虎差点被拖成一把骨头,更是因为粮食与并州大战一场,而且至今双方也未有各自罢战、休战迹象。
石赵凄惨,建康同样也不好过,庾翼、庾冰两兄弟相继病逝,所余军卒皆被临淮小督桓温、梁州刺史司马台两人所得,这可激怒了江南本土士族。
吴郡朱、张、顾、陆,会稽虞、魏、孔、贺,义兴周家,吴兴沈家……皆对建康恼怒不满,一年来厮杀,江南本土士族付出无数钱粮,结果朝廷却未有任何表示,兵马全都被北地之人抢了精光,恼怒之下,朝中离职者无数,纷纷拜入更加亲善江南士人的北口郗家门下,可是把摄政的会稽王司马昱愁的不行,把名士殷浩请了出来,期望可以用淡泊名利清正之臣,说服同样不喜兵略、政务的郗愔,期望可以说服江南文士放弃怨念……
要说郗愔也是个奇葩,父亲开创了北府军,而他却很是不在意家中基业,与姐夫王羲之,与同样不喜朝政的谢安、孙绰、许询、支遁一般无二,不喜欢政治,说服郗愔很容易,可关键郗愔并不是一个人,身边还有一个很是不喜庾家、桓家的姐夫王羲之,这可就要了命。
武昌镇本没多少军卒,能拿出的也就数万,如今却有将近二十万卒,江南士族不喜,江南百姓不满,纷纷要求必须裁撤,最多只能保留五万兵马,否则拒绝提供钱粮赋税。
二十万兵马,仅养活这些人就需要两百万斛粮食,这只是军卒吃的,衣甲器具呢?这些军卒背后家小呢?
会稽王司马昱愁的不行,江南士族不满,百姓不满,一个弄不好立即就又是一场叛乱,虽说朝廷也算是有了二十万兵马,可司马昱敢用吗?
外将拥兵二十万,一不小心朝廷就会变天,司马昱也想裁撤些军卒,减轻些建康头顶上阴云,结果就是新任荆州刺史桓温与梁州司马台闹了起来,两人为保住手里兵马你来我往争执不下。
建康又是头疼不已,就在这时,弘农百万大军厮杀消息传入建康……
“残暴石虎与我朝厮杀年余,消耗钱粮无数,赵地百姓皆易子而食,如此才引起名下大将反叛,而我朝亦造成江南百姓不满、名下大将争执不断,王爷若不尽快做了决定,江南恐有石赵之变啊……”
殷浩担忧叹息,司马昱果断拍板,调司马台入临淮驻防,梁州刺史改任徐州刺史,武昌镇兵三万,临淮卒两万,朝廷征募江南文士百人入朝任职,四品之上者二十余人……
手拿着朝廷任命诏书,司马台恨不得狠狠摔在地上,再恨恨跺上几脚,一旁的谢艾却摇头苦笑。
“弘农百万大军厮杀不断,七德将军竟连败石虎……”
“石虎无粮,百万大军……不过是百万饥民,败了的亦是手无寸铁的百姓,如今在函谷关对峙的军卒,才是八弟与石虎真正精锐卒!”
司马台恼怒开口,谢艾并未因他的无礼打断话语而恼怒,心下也知那些兵败之“卒”究竟是何人,心下却是叹息连连。
“庾都督无令私自移镇襄阳,以至于十万汉民死于战乱,此时石赵之地皆易子而食,正是饥困之地,若无朝廷与粮与将军,将军就算想要出兵相助也困难无比,而且……会给陛下、会稽王带来诸多风险……”
司马台无力低头,消瘦的脸上满是失落、沮丧。知道朝廷发生的争执,知道庾翼一意北伐带来的后果,心下更清楚函谷关对峙对于建康又意味着什么……
“石虎……不败还罢,石虎一败,八弟……八弟必不会允许建康再回中原之地……”
谢艾一愣,下一刻,司马台如同发了疯,摔砸可以摔砸的一切。
“砰砰……”
“狗贼冯勉——”
“狗贼——”
司马台仰天怒吼,双目赤红,谢艾心下却有些不解,直到消瘦似骨男人颓废低头不语……
“将军,那七德将军难道真是反骨……”
“砰!”
司马台重重一砸桌案小几,头颅低垂……
“八弟不会再信朝廷,因为……因为朝廷的无能……”
“无能——”
司马台仰天怒吼。
“八弟一手清空了上洛郡,八弟一手清扫了汉中道路,八弟一手废了关中兵卒……”
“结果呢?”
“结果就是渑池入汉中乞帅们死了个干净——”
“投了我朝汉民死了十万——”
“呼呼……”
“祖逖大将军北伐,因之死伤、为奴北地之民数十万……庾亮大都督欲要北伐,石虎屠戮十数万,掠民数万……今日庾翼大都督又是如此!”
“又是如此——”
“呼呼……”
“八弟替朝廷扫清了一切北上道路,今日又与石虎百万大军厮杀,朝廷却龟缩不前,欲作壁上观……”
“无能……”
“无能至极——”
“无能之人……”
“永远不配拥有中原——”
“不配再让中原汉民流血——”
……
“这就是八弟的道理……这就是八弟的道理——”
……
“对,这就是老子的道理!”
“无论是建康朝廷,还是邺城石虎,都不允许占了荆、豫、兖、徐、青四州!”
陈启国放下《孙子略解》,看向依然扣押的田馥和面若死灰的石法礼,沉默片刻。
“八王之乱也好,如今所谓的‘王马共天下’也罢,实际上都说明了一件事情,司马家族没有了能力控制住下面的将领、臣子,司马家拥有的,挺多也就要个名头而已,至于你所说的汉民心向建康,不是真的心向,而是被各胡害的更加凄惨的百姓,心下希望一切早早结束而已,是矮人里选高个罢了。”
“石虎就更不要多说了,在他以汉民为奴,以人为食后,他就没了资格再占河南五州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