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食获得巨大丰收,矿石在“贪婪”的百姓齐齐动手下,生铁量大幅度增加,虎子主持下,又增加了四座炼铁炉子,所有人都向着希望未来搀扶奔走,听着胡氏话语,也让他在得知狄靖等人凄惨后,有了些许笑意。
唯恐九娘的悲痛影响到了儿子,小曦儿跟随着他的三娘睡在西侧大帐,在返回中军大帐前,静静看着躺在孙尚香怀里熟睡的儿子许久……
他却不知,一队裹着狐裘皮子女官自南而来,就算知道也不会分出太多注意力。
一连三日,九娘没有喝下一碗汤水,陈启国恨恨将碗筷摔砸在地上。
“九姐!你是折磨你自己,还是折磨俺,折磨曦儿?!”
“入川蜀大小乞帅死了个精光,冯家堡死了个精光,入关中晋军死了个精光……可狄叔还活着——”
“你想去邺城是吧?”
“好!”
“俺带着你去——”
“你想把狄叔接回并州……没问题!俺拿曦儿把狄叔换回来——”
……
“大郎……别送曦儿……大郎……别送曦儿……大郎……”
看着泪水涂满脸颊的她,陈启国心下一阵剧痛,将瘫软在地的女人抱起,不理会一屋跪地低头婢女、仆妇,大步走出大帐。
“来人,准备爬犁!”
陈启国大怒,没人敢劝阻,看着他怀抱着不住啜泣女人,胡氏伸手拦住了欲要上前的孙尚香。
“看顾好曦儿就好,其他的……交给信儿吧。”
胡氏轻叹,无数人慌乱准备爬犁,大将孙昰也不敢触怒八弟,忙领人上马,三千骑紧随护佑在旁。
没有任何目的,整整五日带着她四处乱逛,狩猎、爬山、扛着儿子疯跑……
陈启国、陈万曦父子两人在原野中堆了个硕大的胖娃娃,父子两人正全力拍打着身前巨大的圆脑袋,只要将雪白胖胖大脑袋安装在巨大雪人脖子上,一切就算完事了。
“娘~”
“快来快来……”
儿子招手,九娘勉强露出个笑脸。
“曦儿……”
“赶紧的,好不容易陪着儿子玩一次,真是的……”
陈启国嘴里说着,双目却是微微一缩,远处出现一队拖着马匹骑队,高大身躯站起,轻拍了两下儿子脑袋,大步走向九娘,强行将她身子掰转过来,双目看向儿子。
“事情发生了,能做的只能坚强面对,九姐不仅仅有九叔一个爹爹,还有曦儿,还有俺,还有并州几十万百姓,身为主母……悲伤也好,愤怒也罢,咱只能悲伤一时,愤怒一时,因为……还有无数事情需要咱们去做。过些日,俺……陪着九姐去看望看望九叔。”
“大郎,别去……”
“放心吧,不会有多少危险的,一切有俺呢,不过……九姐可不能再如此,不为自个也要为了咱的儿子,狄叔会不喜九姐不管不问狄家子孙的。”
紧紧将她抱在怀里,拍了拍消瘦了许多的肩背。
“九姐,咱们早就说好了的,俺若死了,你就不活了,俺还……还没死呢,俺不许……不许九姐为了别的男人死了,哪怕你爹都不成,俺……俺会吃醋的……”
“呜呜……呜呜……”
沉闷呜咽撕扯着他的心脏……
“九姐,曦儿在旁边呢,会吓着他的……不哭不哭……过几日,俺带着九姐走一遭邺城,可别给俺……给狄叔丢了脸面,邺城的人来了……不哭不哭……”
“嗯……嗯……”
哽咽点头,却难掩压抑哀痛……
陈启国又紧紧搂抱了下,双手捧着梨花带雨的清瘦,原本的婴儿肥圆脸已经消失不见,看着消瘦憔悴的清瘦,心脏再次一阵刺痛,重重亲吻着她的额头。
“行了,咱们是乞活军,是并州军,没什么可以击垮了咱们,没有!”
陈启国推开了自己女人,“啪”一个捶胸礼,转身大步走向已经被亲卫拦截了下来的邺城使者。
董从云并未因军卒伸手阻拦而羞愤恼怒,远远看着高大男人拥抱着女人,看着有些不知所措的孩童,看着没有脑袋巨大雪人娃娃……心下却不知在想着什么。
“咯咯……”
踏雪沉重脚步让人倍感压抑,一干銮仪卫女卒手掌不由按住刀柄,充当了亲卫头领的孙昰双眼微眯,冷漠的脸孔像是在压抑着什么。
高大身影,衣着普普通通,如同草原胡人一般无二的破旧皮子,除了腰间怪异的牛皮腰带外,与草原牧民一般无二的破旧皮子、破旧靴子。
仰头看着刚毅面容,很难让人相信,眼前的男人只有十七八岁,董从云却知道,眼前纵横万里草原的男人只有十七八岁。
两人对视数息,谁也没有开口,数息后,董从云微微抱拳躬身。
“小女子见过石将军。”
看着眼前狐裘女子,看着曾被俘虏过的女子,见她微躬抱拳,数息……抱拳还礼。
“姑娘是大赵国女太尉,地位远在石某之上,没必要太过自谦。”
陈启国上前走了两步,与她肩并肩,看着眼前一干蒙面銮仪女卫,语气不平不淡。
“姑娘前来塞外苦寒之地,不会是大王心疼俺,准备又要给俺换一个温暖舒适的窝了吧?”
董从云心下叹息,转身看着一干按刀銮仪女卫,温声说道:“将军为大赵国北疆安稳南征北战,今岁天下又动荡不安,大王得知将军亲属身居危地,本想着将人安全接出,只是……只是那……”
陈启国一阵沉默,微微点头,说道:“大王的宠信,末将感激不尽,发生此等惨事也是因那冯家恶贼,生生死死也就这么回事,拿起刀子的那一刻,就已经决定把命,把生死摆在了命运天平上对赌,赌输了,岳父他们也怪不得他人,大王能给岳父留下一口气,已是大王仁慈。”
董从云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一声轻微叹息,说道:“大王本想着将狄将军送还并州,只是狄将军情况并不是很好,邺城有天下最好医者,所以……”
“呵呵……”
陈启国轻轻一笑,点头说道:“姑娘没必要如此小心,邺城有最好的医者,岳父身受重创,能活下来也还是老天爷怜悯、大王仁慈,大王能替俺照顾一二,俺心下是感激不尽的,还请姑娘回邺城时,与大王说上一二,就说……来年春,俺会带着妻儿前往邺城看望岳父,顺便也想陪着大王狩猎一二。”
董从云一愣,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很是疑惑微微转头,迎来的确实淡然一笑。
“姑娘没有听错,来年开春后,俺会去邺城看望岳父他老人家。”
又拍了拍身上破旧皮子,指了指眼前銮仪女卫身上狐裘皮子,笑道:“俺名下将勇三十万,可俺还是穷的连件像样的皮子都无,听说大王的上林苑中豢养了不少狐狸、老虎、豹子啥的,也正好可以整上一身像样衣衫,省的被天下人取笑了大王名下之将。”
董从云又是一阵错愕,不由摇头苦笑,说道:“将有‘仁、义、忠、信、智、勇、严、明’八德,又有‘善知敌之形势,善知进退之道,善知国之虚实,善知天时人事,善知山川险阻’、‘战欲奇,谋欲密,众欲静,心欲一’五善四欲,大王虽一时恼怒将军薄了颜面,虽以‘七德’相称将军,心下却知将军实为‘八德’将军。”
“只是……小女子有一事不明,五善四欲当出自武侯《将苑》,八德取自《孙子兵法·计篇》‘将者,智、信、仁、勇、严也’一句,将军又增了‘忠、义、明’三德。”
“《孙子》言‘智、信、仁、勇、严’五德,将军言‘仁、义、忠、信、智、勇、严、明’八德,小女子也有所悟,只是不明,将军因何不将‘忠’字在前?”
陈启国微微偏头看着眼前女子,神色尤为郑重,良久才微微点头。
“《孙子》言‘智、信、仁、勇、严’五德,《九变》言‘必死,可杀;必生,可虏;忿速,可侮;廉洁,可辱;爱民,可烦’将之五危,《管子》言‘知形、知能、知意’三意,《司马法》言‘仁、勇、智、义、信’五德,《吴子》言‘理、备、果、戒、约’、‘威、德、仁、勇’五慎四德,又有‘气、地、事、力’四机,《六韬》言五才十过……先贤皆对将领之‘德、才’进行诸多评论,姑娘可有见先贤将‘忠’字置于诸德之首?”
董从云双目一呆……
“兵者,刃也,国者,四方域也,守家护国,兵之责也……”
陈启国张了张嘴,想要再解释,猛然想到自身处境,要是石虎让自己去平定高压下的叛乱,这可咋办?
嘴角又是一阵犯苦,说了这句话语,犹如自打嘴巴一般。
沉默片刻……
“仁者,天、地、人;义者,杀身成仁,舍身取义。仁、义在前,不是不忠,而是对‘天、地、人’、对‘天、地’之道忠心赤诚。仁、义在前,乃天下之将;忠字在前,乃人臣之将。”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大王恼怒,只是因为大王想要的是人臣之将罢了……”
“……”
“姑娘说的也不对,俺并不是什么‘七德、八德’将军,俺还达不到先贤所言‘天下’之将地步,顶多……顶多是为了活命、吃饱肚子的乞儿罢了。”
陈启国正要低头踢去黏在脚下厚实积雪,刚要抬腿,却不知九娘何时抱着儿子站在身后,看着她脸上呆滞,一阵错愕……
“大郎……咱……咱别去……别去了邺城……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