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铮愣愣的看着自己的手,不由的开始给自己找借口,她说,他讨厌他,是因为自己弄疼她了吗?
裴铮用自己的右手扼住左腕,渐渐的加深力气,直到手腕上有了一圈淤痕,才缓缓的松开手。
原来,她这么痛?
所以,才会说那句话的对吗?
福全待看不见朝朝的人影时,才敢走进屋见裴铮,只是裴铮的眼神木然一片,任凭福全怎么喊他,都没有听见。
福全又换,唤了他一声世子爷。
裴铮依旧充耳不闻。
他只是抬起头,看向朝朝离开的方向,愣愣的出神。
福全没有办法,只能去隔壁瞧一瞧小少爷醒了没有,结果玖玖今日走了太多的路,睡得很是安稳。
一直都没有醒来。
福财守在玖玖的身边,只能依稀的听到外头的动静,便问福全发生了何事。
福全一言难尽的摇了摇头,看了眼睡着的小少爷,心中有些难受,“世子爷和柳姑娘,只怕是…”
福全亦不知要怎么开口解释。
福财和朝朝接触的更多一些,对她也是更了解一些,当然也知道,世子爷和柳姑娘之间,如今的关系很是糟糕。
但这件事情,却不是他们可以置喙的。
如今纠结谁对谁错,早已经没了意义,何况对错与否,并不是他们可以定义的。
福财和福全一样,只是很心疼他们的小少爷。
小少爷这些年,缺憾的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那,世子爷如何了?”福财有些不放心的问道。
福全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只觉得脑壳都有点儿钝痛,“在那头发呆,我唤了几声都没有搭理我,原本还想瞧瞧小少爷可醒着,还能去劝劝主子…现在看来,小少爷还是睡着的好。”
不然听见柳姑娘说的话,他得多难受。
“那我们这会儿是去驿站,还是在此处?”福财有些好奇的问道,福全却只是摇了摇头,他如何还能知道这么多?
能做主的那一个,如今根本不爱搭理人。
福财眼看外头天色已晚,知晓不能再这么拖下去,便抱着孩子走到了隔壁,问裴铮他们现在要去那里。
是待在客栈,还是回驿馆。
福财原本也是不抱什么希望的,但裴铮再见到玖玖之后,终于回过神来,他走过去,看了一眼熟睡的孩子,缓缓的伸出手,轻轻的碰了碰玖玖柔软的脸颊,温软的触觉让裴铮的心中生出许多茫然来。
他实在不知道事情怎么就变成了这般,明明从前不是这样子的。
明明,裴铮还记得很久之前,他们还在一起期待孩子的出生,玖玖出生之后,朝朝也是满心的喜悦。
他们曾一起商议孩子的名字。
彼时裴铮满心的欢喜和期待,认认真真的给孩子想着名字。
可每一个都被自己或者朝朝否决,犹豫不决,无法抉择。
因为太爱,所以太珍惜,只想把最好的一切都给玖玖,就连名字也是一样,因为那是要相伴他一生的,自然马虎不得。
但是为什么,就变成了这样?
裴铮看着玖玖,心里涌现出了浓浓的愧疚,他知道这件事情都是自己的错,朝朝并非是不喜欢孩子的,相反,她很爱玖玖,她只是不愿意见到他而已。
因为不愿意见到他,所以连带着孩子也不愿意见,裴铮想起玖玖那期待的模样,只觉得悲从中来。
他从福财的怀中接过孩子,紧紧的搂在胸前,一股无力感油然而生,裴铮看着玖玖安稳的睡颜,心中骤然生出恐惧来,他根本不知道要如何面对玖玖。
他要怎么样告诉玖玖,是爹爹弄丢了他的娘亲,让他伤心难过了那么多年。
裴铮害怕看到玖玖失落的神情。
“就留在这里吧。”裴铮淡淡的开口,“天色已晚,就不要抱孩子出去。免得染上风寒。”
裴铮将玖玖放在了床上,亲自守在他的身边,福财和福全得了准话之后,便各自分工明确,一个去驿站找春荷,另外一个则是守在裴铮和玖玖的身边。
朝朝已经离开,在此处都找不到任何关于她的痕迹,但是裴铮的心却是许久都不能平静,他开始给自己找各种各样的理由自欺欺人。
心中明明早已经有了模糊的答案,却总是在更近一步探知真相的时候心生退缩,他不想去想,更不想去碰触真相。
只是一味的找到自欺欺人的证据,告诉自己,其实不是那样,是有别的原因。
裴铮根本不肯承认,自己从一开始就错了。
裴铮看着玖玖,又不可避免的想起了朝朝,他想起了方才扼住朝朝手腕时候的触觉。
神情又开始恍惚起来,裴铮还记得很久很久之前,他尚未恢复记忆的时候,也曾这般扼住过朝朝的手腕。
只是那个时候,他绝非是故意的,只是单纯的不知道怎么放松,担心她不小心摔了。
朝朝从不会逆来顺受,她那个时候,还不会说话,只是将他的掰开,将自己的手掌放到他的掌心里。
告诉他,怎样才是对的。
他就牵着她的手,走过了很远很远的山路,那天的天气很热,他握着朝朝的手,手心里沁出了细
细密密的热汗,黏黏腻腻的其实让人很不舒服,但是裴铮却没有任何要松开手的意思。
便是实在忍不住,也只是换另一只手牵着她,然后飞快的擦掉掌心的热汗。
他一直都紧紧的牵着她的手,没有想过要放开。
那温软的触觉,裴铮一直都记在心里,就是如今也不曾忘记。
但他却是第一次想起,原来朝朝的手掌是那么的小,她的手腕是那么的纤细,仿佛一用力就能折断。
裴铮看着自己的手,只觉得难以置信,他方才为何会做出那样的举动?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竟然就那么放开朝朝的手。
他从没有这样的想法。
“大人,天色已晚,您今日还未用膳。”福全见天色已晚,便让掌柜准备了一些吃食送过来。
但裴铮却并未多看一眼,只是愣愣的看着自己的手。
“大人,您就吃点东西吧。”福全苦口婆心的劝着,只觉得自己操碎了心。
今日一整天,裴铮不过是喝了一些酒水,其余的饭菜,他一概未用,对于福全的劝说,裴铮依旧充耳不闻,甚至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
“出去。”裴铮的声音还算是温和,可福全已经不敢再多言什么,只怕多说多错。
他转身出去,轻轻掩上了门。
外头的动静骤然小了很多,整个屋子里又安静了下来,但裴铮却感觉到自己听见了朝朝的声音,
只是和从前很不一样。
自从见到了她朝朝之后,他就再也没有“看见”过朝朝。
从前,裴铮只是能“见”到朝朝的模样,如今却可以听见她的声音,他“看”见朝朝,就站在门边看着他,神情不悲不喜,声音不怒不怨。
裴铮本应该是欣喜的,但是他这会儿却怎么都开心不起来。
他听见朝朝说,他们之间再也没有任何的瓜葛。
他听见她说,他们再也不要见面。
他还听见她说,裴铮,我要讨厌你了。
这句话不断的在裴铮的脑海里重复,一次比一次印象深刻,一次比一次更加清晰,让他连自欺欺人都办不到。
她讨厌他?
朝朝为什么,要讨厌他?
他已经清楚的认识到自己错了,但是为什么,朝朝却连一个机会都不给他?
甚至连听他解释都不愿意。
人在极度不理智的时候,什么匪夷所思的想法都会跑出来,就在裴铮想入非非的时候,福全又走了进来。
裴铮还以为他又是来劝自己用膳的,脸色骤然沉了下来,刚要出声呵斥,便听见福全开口说话,“世子爷,您要的东西,已经送过来了。”
裴铮脸色稍霁,缓缓的抬起头来,他接过福全手中的信封,下意识的用手捏了捏,“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福全不敢有任何的异议,后退几步,掩门而出。
裴铮看着那信封,心情渐渐的变得有些沉重起来,他原本并不知道朝朝在怀远县,一直都只是大海捞针的寻找着。
后来,阴差阳错知道朝朝的下落之后,便忍不住派人去调查了她在怀远县的一切。
如今这调查的结果,就在自己的手中,当真相能够触手所及之时,裴铮却开始犹豫起来。
明明先前抓心挠肺一般的想要知道,恨不得一天催那些调查的下属七八回。
裴铮并不知道今夜会触及到怎样的真相,可尚未开始看,他就已经渐渐的面露犹豫,最终他心一横,打开了那个信封。
就像是打开了一个尘封已久的秘密,窥探了他从不知的曾经。
上头记载着朝朝于永宁三年来到怀远县,她最初是在大户人家当丫鬟的,后来去了码头运货,再后来遇上了徐云,因为语言上的天赋,先是成为了徐云的合作伙伴,而后又成了她的义妹。
薄薄的几页纸,道尽了她的过往,却怎么都填不满,裴铮心中那空白的五年。
纸上寥寥数语,裴铮的心思却是百转千回,她一个人的时候,到底是怎么过的?
她原先是不会说话的,看得懂她手势的人,少之又少,便是朝朝能够听得懂旁人说话,比起旁的哑言之人已是幸运许多,但沟通起来也是非常困难的。
裴铮不禁在想,朝朝到底是怎么从京城到雍州来的,又是怎么一步一步的来到怀远县。
她到底是吃了多少的苦?
大夫曾经说过,朝朝不会说话,纯粹是因为心中排斥,她如今已经会说话了,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让她能够克服心中的恐惧。
可笑的是,裴铮至今为止,连朝朝心中的恐惧是什么都不清楚。
所以,她才会不愿同他回去吗?
裴铮只觉得自己的心泛起了密密麻麻的疼痛,他是不是,其实不够了解朝朝?
重逢之后,他一直都忘不掉朝朝说过的那些话,每一天每一刻都在脑海中重复,重复了一次又一次。
裴铮发现,他从不知道朝朝的过去,也从没有问过朝朝的过去,他只觉得,自己好好的待她,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