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呦,宝儿这是怎么了?这是!”
“哪个杀千刀,把我家宝打成这样!”
一行人还未到席家,便听到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哭天抢地的咒骂。
席家新建屋子也就这八年内的事,席安是从来没有来过的。建在离村近的地方,隐隐靠近着村中心,砖石、瓦片,比起席家老宅那破旧不堪的院子好过千倍。
熟悉的声音灌入耳中,席安脚步一顿,被身旁的齐寐拉住手。偏头,只见他微微笑着,隽秀的面容满是担心之色。
席安朝他摇摇头,顺着大开的院门望去。
席安那一顿暴打,导致席宝是被人抬回来的,比他们先了一步,正巧被院内喂鸡的席老太瞧见。
都说隔辈亲,席宝作为席家最小的孙辈,那是从小被席家二老给宠大的。
一看到他满身伤回来,席老太哭天抢地,拉着那群好心帮忙的村民不放。
“是不是你这个杀千刀!打了我孙儿。”
好心抬人回来却被倒打一耙的村民扯着袖子,满脸见了鬼了。
见席安他们总算来了,手一抽,忙不迭的就溜了。
席老太经历大灾战乱,生了三个儿子一个女儿,操劳了一生。人生得矮小,脸庞遍布着老年斑,身上还有老人特有的臭味。
穿着朴素的灰布衣,弓着身子,偏生一双眼阴侧侧的,看着很是可怖。
席安下意识的挡在齐寐面前。
她身量莫说女子,便是在村中男子中都算是中等拔尖的,可与齐寐一对比,还是矮了个头。挡在他面前自是不能挡住他的视线,却透露出席安潜意识中对席老太的忌惮与紧绷。
“这是?”席老太见有人进来,打量席安一番。
席安对比八年前变化极大,又从未回来看望席老太,席老太自是不认识她的。
席二婶不无恨意道:“可不就是席安那丫头,瞧把我们宝打成这幅样子,还要去告我!”
席老太一听,眼神一冷,阴沉沉的凝视着席安:“安丫头,这是你做的?”
神态好似只要她点头,就会扑上来把她给撕了。
席安点头:“是我打的。”
“你个贱胚!”席老太大怒,操起一旁的扫帚就向席安扫去。
她做惯了粗活,显然力气很大,啪得一声打在地上,激起一片灰尘。
席老太没想到以前逆来顺受的席安还敢躲,越发暴怒:“好哇!你居然敢躲!”
“我叫你躲!叫你躲!”一把扫帚被席老太拿在手上,成了打人的利器。
席安转身拉着齐寐就跑,被席老太拿着扫帚在后面追,一路跑出席家追到村中心的平台上。
此刻大家正在地里忙活,只有些婶婶媳妇们坐在这里纳凉。
席安把齐寐一带,推到了那群人中间,转身直面席老太手中的扫帚。
齐寐顺势惊叫:“杀人了!杀人了!”
“哪来的疯婆子,众目睽睽之下打人!”
他的声音吸引了那些婶婶媳妇,一齐围了上来,看到挥舞着扫帚的席老太嚯了一声。
“这是又闹哪样啊这是?”
“这光天化日之下,你怎么打人啊!”
“诶诶,她打得是谁啊?”
又眼尖的见过席安,连声道:“这不是席家从军的那丫头吗?”
“从军……从军……”
人群一下子就炸开了锅。
有几个婶婶上前夺过席老太手中的扫帚,把席安护在身后。
口中嚷嚷道:“席老太你适可而止!”
“你以前打人也就算了,安丫头都那么大人了,哪家丫头这么大了还喊打喊杀的!”
“就是就是,人家还替你们席家男人参了军呢!”
席老太被夺了东西,双眼一瞪:“你算什么东西,敢管我家的闲事!”
“别说她这么大人了,就是嫁人了,从我席家出去的,我想打就打!”
“你!你这什么人啊!”有人气不过,怒视她。
“她把自己弟弟打成那个样子,我打她几下怎么了?吃你家大米了?多管闲事!”席老太越骂活力越足,说话逐渐不干不净起来。
“你们还不快让开,看我不把这贱蹄子收拾了!”
“那是因为他们想闯空门!”齐寐出声辩解。
他生得好看,面容隽秀,气质高华温润,一双桃花眼似会说话一般风流多情。偏生容貌介于青涩与成熟之间,带着少年的弱气与青年的挺拔,说话间声音磁性清脆。
总叫人耐心倾听。
是个叫各种阿姨婶婶见了,都忍不住心软的俊男。
“各位姐姐婶婶,你们若是去我们屋子外瞧一瞧,可还能看见他们用锤子锄头砸出来的痕迹,连门都给砸坏了。”
“我与席安两人在家,我一个文弱书生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席安若不再表现得厉害些,只怕一早就被那两人给抢劫个空。”
“到那时,又有谁能为我们讨回公道?”齐寐忧郁的垂眸,一双桃花眼好似打了霜的花朵带着些微水光,睫羽不堪重负的颤抖着。
垂下的眼睫遮住其中一闪而过的冷意,齐寐一席话端的是楚楚可怜,当真是无能为力的无奈之举。
有婶婶开口:“这后生说的若是真的,只怕你家席宝拿着锤头锄头去砸门,也是心怀不轨。挨了顿打,也怪不得别人。”
“就是,你倒是恶人先告状,偏心到没边了。”
“原先你就重男轻女,安丫头小时候挨了你多少毒打,我们做外人的都看不下去,现在人被你们耽误成这样,还要动辄打骂,哪有这样的道理。”
“那关你何事?我是少了她吃,还是少了她穿?”席老太面对众人指责丝毫不慌,张牙舞爪的一一反驳,端的是理所应当。
“活该她这样,呸,一个赔钱货,吃了老娘的用了老娘的,老娘打她几下怎么了?老娘不止要打她,还要把这吃白饭的小白脸给赶出去!”
席老太指着齐寐叫骂,言语十分不屑粗俗。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从人群中传出:“你们席家贪了人家大房三百两银子,你还好意思欺负他们姑娘。”
“这不就是吃绝户,欺负人家没有父兄呗。”
“嗐,说的也是,以前人家席大的媳妇多好,做事麻利本本分分的,帮着给家里捞钱,还不是叫人给欺负死了。”
人群议论纷纷。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席安终是开了口。
她声音沙哑,苦涩具备:“当年我娘怀着孩子,若非你叫她挺着八个月的肚子去挑水,也不会跌倒流产,大出血没了。”
“你说她是女人,运道不好不够健壮听话,死了活该。说我赔钱,吃用你的,活该顶替母亲受你打骂使唤,喂鸡喂猪拾柴种田我什么都做过。叫我替席家从军,我也顶着杀头的罪冒名顶替去了。”
“如今九死一生回来,只想过过安生日子,你们为什么都要来寻我的麻烦,贪玩那点安置费。”
她说得苦涩,见一切埋怨道尽,又道:“村里很多哥哥们去了战场,前日还说说笑笑的,转眼连个尸体都找不回来。我运气好些,活着回来了,也没几年好活,为什么不放过我?”
她一句一句,直往村民们的心底说。
八年前那场征兵是所有人心中的痛,村里的男人去了一半,就席安平平安安的回来了。
隔壁村去了三分之二,回来的一只手都数得过来,没一个活过三年的,残缺着身子没了。
这些男人是为了这个国家死的,他们保家卫国,保护着所有人的平安,是所有人都应该尊敬的存在。
而不是如今这样,遭受别人的白眼与算计。
婶婶们越发将席安保护的密不透风,指着席老太张口骂人:“你这黑心肝的老太婆,战场上下来的你也敢这么对待,还不快走!”
“再不走,我可就要喊里正来评评理了。”
“诶诶,大家别激动,别激动!”正此时,一个声音插了进来。
确实席三婶照顾好公爹,听到席老太要打席安的消息赶了过来。
她素来爱装好人,此刻也是做和事佬,温声软语的说:“走不得,走不得。”
“席安过来,是来看家里爷爷的。”
“你们也知道,家里老爷子身子不好,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去了。人老了,想承欢膝下,叫席安过来,这还没看到一眼呢,哪能这么走了。”
她说得句句在理,又是踩着孝道。
席安“迟疑”的看了眼席老太。
有几个婶婶上前把席老太围住,对席安摆手。
“丫头快去,这老太婆我们给你看着,你什么时候见完,知会一声,我们再让她走。”
席安犹豫后点头,感激的道谢,带着齐寐转身回了席家。
走的时候,齐寐凑前悄声安慰:“不委屈,以后我们就当没她这个亲戚。”
席安转眸瞧他一眼,如墨深沉的眼中漾开笑意。
她配合悄悄声道:“我装的,叫她以后不能对付我。”
“……我当真了。”齐寐撇嘴,不管不顾道:“反正我就是安慰到你了。”
“好,齐寐安抚到我了。”席安温声答应着。
眼中似冰雪消融,溢满了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