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不堪回首，经年几度春秋。
楚桑落手指紧紧捏着路凤宁胸口的军服，军服的料子很硬，因为暴露在风雪里有些泛凉，楚桑落捏的很用力，以至于手指露出青白的骨节。
“将军，桑落已经死了。”楚桑落吸了吸鼻子，声音微微哽咽。
但他的话语里没有犹豫，满是坚定。
路凤宁心里一窒，第一次体会到心痛的感觉。
“叫我凤宁。”路凤宁轻声说，“落落，你是我的妻子。”
楚桑落彻底把路凤宁推开，身形摇晃，但拒绝了路凤宁的搀扶，清澈的眼眸中满是认真：“替你挡下那一刀，我的心已经死了。”
“落落，我带你回家。”路凤宁向前一步，双手捧住楚桑落的手，“听话，这里冷。”
一向冷峻严肃的路凤宁极少有失态的一面，然而此时路凤宁的神情透露着一丝焦急。
“我不想回家。”楚桑落后退，用力想挣脱路凤宁温热的掌心，胸口微微起伏，“路家，不是我的家。”
“可是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路家的少夫人，我的配偶，我的omega。”路凤宁心中泛起酸疼，没有放开楚桑落，而是一手给楚桑落保暖，一手放在楚桑落的肩上试图安抚他。
“将军，我只是替嫁，不是吗？”楚桑落摇着头，“我只是哥哥的替身，是哥哥的血袋，从小到大，楚家只有哥哥，没有我，路家也一样。”
“哥哥死了，所以我来嫁给你。”楚桑落的泪水已经盈满眼眶，他望着面前喜欢了很多年的男人，“将军，曾经的桑落很爱你，他不介意自己是不是替身，不介意你爱不爱他，他只想做好你的妻子，在你身边陪着你，为你孕育血脉，给你分忧解难，他、他所求的不多，哪怕你给他一丝丝的温暖，一点点的关心，就够了。”
楚桑落的声音变得喑哑：“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桑落，军中事务繁忙，是我疏忽了你……”
“将军，你不必找借口。”楚桑落轻轻摇头，“不爱就是不爱，你爱的是哥哥，是我唐突了。”
“桑落，可以再给我一次机会吗？”路凤宁低头认真道。
“没有缘分就是没有缘分。”楚桑落睫毛低垂，风刮的他眼角生疼，流下几颗生理性的泪珠，楚桑落抬手去擦，却越擦越多，泪水模糊了眼眶，怎么也擦不完。
“你嫁给我，难道不是缘分。”路凤宁凑近楚桑落，替他擦失去控制的眼泪，“给我机会弥补你，好不好？”
路凤宁一向寡言，楚桑落没有想到有一天路凤宁竟然会对他说这么多话，还这么温柔。
这简直是梦里的场景，可成真以后却并没有他想象的心动。
“可是我没有办法原谅你。”楚桑落努力控制自己的表情，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脆弱，“我没有办法原谅，念念的死。”
路凤宁垂眸，被冻在冰层里的小小紫貂身影那么可怜。
他竟然没有好好抱过桑落为他诞下的老二。
他知道老二从小身体不好，可奈何帝国当时形势严峻，他没办法抽身。
他只能将薪酬悉数转给桑落，让路家好好照顾他。
可他忽略了路家，也忽略了人心。
路家没人好好对待他们父子，桑落也没有那么多精力应付一切。
他早该想到的，他对桑落的态度应该好一些，再好一些。
路凤宁单膝跪下来，与楚桑落一样，轻轻抚摸小紫貂的冰层，一遍又一遍。
楚桑落感觉心中揪疼，念念活蹦乱跳的时候，多么希望路凤宁能够陪陪他，每当路凤宁的身影在电视里出现，念念都会怯懦又开心的叫爸爸，但路凤宁真的回家，念念又会躲在自己身后，忐忑不安却又希望路凤宁能够抱抱他。
可路凤宁从来都不。
楚桑落这才醒悟，一个男人不爱自己，是没办法强求的，倒贴只能让自己和孩子越过越痛苦，有些事，没必要让自己过得那么难。
几万年过去了，他该放手了。
路凤宁站起来：“桑落，我带你走。”
楚桑落低头没应声，大雪落在他的睫毛上，随着呼吸轻轻颤抖。
路凤宁伸手给桑落拂去衣服上的雪花，牵起楚桑落的手。
楚桑落的手那么干净，就跟他的人一样。
至纯至真，一颗赤子之心深深地扑在自己爱人身上。
他不懂得争取，也不懂得计较，最终自己遍体鳞伤。
是他路凤宁负了他。
楚桑落低头良久，才艰难开口道：“我没有办法爱你了。”
原来默默喜欢了十五年的人，到头来说出这句话也不是那么艰难，而是彻底的轻松。
路凤宁手里的动作一顿。
“你也不爱我。”楚桑落望向路凤宁的眼睛，认真道，“将军，我对你而言，只是歉疚。不要骗自己了。”
路凤宁与楚桑落对视，声音混在越来越大的风雪里：“我会学着好好爱你，好好呵护一个人。”
“我不需要，也不稀罕。”楚桑落摇摇头。
他极少这样说话，爸爸教他温和有礼，可现在，楚桑落想任性一次。
路凤宁心中酸疼上涌，他知道桑落在生气，失望，可就连噎人的话，桑落也说得那么轻，那么闪烁。
很可爱。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
这么可爱温柔的人，不能，也不应该被他那样对待。
桑落身上淡淡的奶香味传来，尽管这里是距离凯特帝国几万光年的地球，时光也飞逝万年，桑落身上的信息素还是那么好闻且温柔。
路凤宁忍不住张开手臂环住桑落，低头嗅他身上的味道。
“我不会再忽视你了，我保证。”
路凤宁身上雪松般的味道侵入了楚桑落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楚桑落开始不受控制地发热，脸色泛红：“我已经不是你的omega了……”
“可我还对你的信息素有反应。”路凤宁的声音如冰凉的风，带着磁性的喑哑。
“我、我没有信息素。”楚桑落心里一疼，当年，他嫁给他，期望他能对自己有所照顾，就是因为ao之间的吸引，两人的信息素很相合。
天然的生理需求让两人不至于形如陌路，路凤宁从军队回来的时候他们会□□，但更多的日子，路凤宁军务缠身，发情期他靠抑制针剂度过。
现在想来，两人的恋爱，一直都是痛苦大于快乐的。
他爱的那么卑微，付出的那么无原则，以至于连自己都失去了。
可是，路凤宁的信息素又让他那么着迷，楚桑落永远记得第一次遇到路凤宁的时候，那年他刚入初中部，被一堆人堵在角落里欺负，是高中部的路凤宁像神一样出现在他面前。
路凤宁生得极漂亮，完全继承了贵族家庭的美貌，把所有女孩和omega迷得神魂颠倒，就连那些alpha们也不得不承认，路凤宁是所有alpha中颜值最高的人。
然而谁也不敢小看他，连续拿到布欧大学附属中学校草投票第一的他，也在蝉联战斗联赛的第一名。
omega的梦中情人，alpha的偶像，高中部的部长，理论与实战双一，就是路凤宁的光环与标签。
楚桑落还记得把高中部校服穿出贵族制服感觉的少年出现的样子，他身材颀长，狭长的凤眸从众人身上掠过，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领口纽扣。
单是这一个动作，一个眼神，欺负他的人已经脸色煞白哄然四散。
路凤宁一步一步来到自己面前，朝自己伸出戴白手套的左手。
也是那时，楚桑落第一次闻到那么强烈的alpha气息，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心动。
“没事？”路凤宁将楚桑落拉起来，凤眸从楚桑落身上自上而下扫视。
楚桑落努力平复自己的呼吸，让自己的脸看起来不至于太发烫，可心脏的跳动骗不了人，他似乎被勾起了omega的某种悸动本能。
最终，楚桑落镇定下来，手指贴在胸前的白色毛衣上：“嗯，谢谢你，学长。”
他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尽管脸上有擦伤，眼神却依旧明亮。
路凤宁似乎没想到有人被欺负还能心态如此坚定，他从口袋拿出一块白色手帕：“擦擦。”
两人手指相蹭，路凤宁闻到楚桑落身上的奶香味，是甜的。
“再有这种事，可以求助风纪部。”路凤宁顿了顿，“我会跟初中部打招呼。”
直到路凤宁转身离开，楚桑落听到周围同学的议论，才知道，救了自己的就是大名鼎鼎的路凤宁，路元帅最优秀的孙子。
英俊，强大，既有贵族的风范又不轻视弱小，谁都会为这样的男人而心动。
楚桑落也不例外。
然而，楚桑落知道，这份感情他只能压在心底，楚家与路家有婚约，但对象不是他，是他备受宠爱的哥哥楚怀落，楚桑落以为，他的喜欢会慢慢淡下去，最终沉淀成为敬仰，与其他人一样，把路凤宁当做偶像，可结果却是，喜欢如同雨后的嫩芽，渐渐发酵，直到长成苍天大树一发不可收拾。
回忆渐渐褪色，如今这些画面从楚桑落心中划过，却只是泛起了一丝涟漪。
那些感情都随着路凤宁的冷淡而消磨，随着他为路凤宁挡刀消失，随着念念的离去而心死。
曾经深藏又炽烈的爱啊，也总有被烧的一点灰烬都不剩下的一天。
楚桑落开始挣扎，路凤宁却紧紧抱着他，伸出手指在楚桑落的脸颊摩挲。
楚桑落的排斥让他心慌。
他摸的地方，正是第一次见面，楚桑落脸上擦伤的位置。
“路凤宁。”楚桑落瞪大眼睛看他，他做不出什么狰狞的表情，只能瞪视他表达自己的愤怒。
“疼吗？”路凤宁低低说了一句迟来的话。
“早就不疼了！”楚桑落在路凤宁的信息素下头脑混乱，“抱歉，我要回科考站了……”
“这里呢？”路凤宁的手覆盖在楚桑落的小腹上。
那是楚桑落为他挡刀的地方。
楚桑落的身体微微颤抖。
他的手不自觉也抚上小腹，痛苦从喉咙中溢出：“路凤宁，你知道吗，那天我去找你，本想给你一个惊喜。”
“什么？”路凤宁心里一沉。
“我怀孕了。”楚桑落哽咽道，“那时候，我肚子里有我们刚刚一个月的宝宝。”
路凤宁的手僵在半空，周围只剩下冷冽的风声。
“你是说，当年，一尸两命。”路凤宁艰涩道。
他一向冷硬而强大，有那么一瞬间，楚桑落看到了路凤宁眼眸中的水光，他揉揉眼，以为自己看错了。
“跟我回去吧，好吗？”路凤宁的声音柔软的不像话，“我会好好保护你和念念，小舟，还有我们未出世的孩子……”
楚桑落低头，他知道他们的感情已经回不去了，他已经死心了。
还有，念念，小舟，甚至宝宝，早都已经随着时光消逝了，保护，谈何保护？
迟来了几万年的保护，一句空话，难道要他感激涕零吗？
楚桑落想歇斯底里，想大声质问，路凤宁当初为什么要那么对他，为什么到现在才想到改变弥补？
虽然念念的死不是路凤宁的错，可到底是因为，他为了救路凤宁，没办法保护念念。
一切都回不去了，现在他只能守着念念的尸体，独自落泪。
“这里是地球，华夏国，同性是不允许结婚的。”最终楚桑落镇定下来，手指轻轻曲起，感受着羊羔绒的柔软温度，淡淡说了这样一句话。
“桑落……”
“别碰我！”
“听我说。”路凤宁紧紧把楚桑落抱住，直视他的眼睛，“我带你回的，是帝国。”
“你说什么？”
“这个吊坠是一个装置，能够穿梭时空的装置。”路凤宁摸着刚刚给楚桑落戴在脖颈里的裴玉。
“所以，你把我送来了这里？”
路凤宁点头，雪落在他的军装上，顺着领口落入脖颈中。
他的手已经发红，白皙的脖颈也被风吹的染上淡淡的绯色。
楚桑落的心下意识提起来，他抬起手，开始解自己的围巾：“冷……”
剩下的话没说出口，楚桑落已经意识到不对。
关心路凤宁成了习惯，在路家每一个孤独的日日夜夜，楚桑落都会从电视里寻找路凤宁的踪迹，不放过每一秒的报道。
他担心路凤宁在军中吃的好不好，战争累不累，危险不危险，又什么时候能回家。
可他现在，不能也不应该。
路凤宁手指按住楚桑落的围巾，酸疼之感在心中蔓延，即使楚桑落对他失望，还是会关心他的身体。
“你戴。”路凤宁说，“跟我回家好不好？”
“抱歉。”楚桑落眼角的雪沁的皮肤冰凉，“我在这里挺好。”
他侧头看念念冻在冰层里的身体，眼眶开始发酸，哪怕就守着永远睡着的念念，也比和路凤宁在一起强。
他会申请科考站念念的研究资格，这样就可以名正言顺守着念念，陪念念走过这短暂的一生。
楚桑落转身，朝念念走去，念念漂亮的大眼睛是张开的，望着一个方向，像是在等待自己归来的母亲。
楚桑落心中涌起难以平息的悔恨与心疼，像升空的氢气球，在某个时刻爆裂，碎成了风。
“桑落。”路凤宁从身后抱住楚桑落，他紧紧环住楚桑落的手臂，雪松气息包裹了楚桑落的周身，他的气息吐在楚桑落脸侧，头发划过楚桑落柔嫩的肌肤，有些扎耳。
楚桑落听到了路凤宁急促的心跳。
“你不想救念念了吗？桑落，我会带你回念念还活着的时候，一切都还没有发生。”
楚桑落的身体抖了一下。
路凤宁将挂坠裹入楚桑落的掌心：“那我们就走了，桑落。”
眼前的景物开始模糊，时光如水波纹一样开始逸散，接着速度越来越快，如能穿越空间的飞梭。
楚桑落像身处水底，耳边只听见的气泡的声音。
“我会补偿你的，桑落。”朦胧中，楚桑落听到路凤宁低喃的话语，“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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