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不管那些人的死活!”柳明溪咬了咬牙道:“也不会要求你去管那许多人。”
实则柳明溪所说的家人,无非就是柳家二老和一诺。
柳家二老膝下就她一个,在她身死后,若是赵政霖有心,他能顾念点旧情,以她之名为他们养老送终就足够了。做到这一点,对他来说应该易如反掌才对。
再说赵政霖的势力分布极广,若是他有心,能够仔细追查她离开诚王府后那凭空消失的两年,他应该可以顺藤摸瓜,发现一诺的存在。
赵政霖府上有正妻,膝下有嫡子,什么王爷之位,什么万贯家财,都与一诺无关。
就像她从未拿到过赵政霖的一两银子,也从未以他正妻之名出现在人前,她明白自己在他心目中,一直都是见不得人的,而她所生的孩子,想必也是同样的道理。
这是柳明溪此前一直不愿意让赵政霖知道一诺的存在的根本原因,她不想自取其辱,更不想让一诺和她一起被约束在赵政霖身边,明里暗里遭人白眼,受人唾弃。
可是她都快不在人世了,现如今,惟有赵政霖还能在暗中为一诺保驾护航,让他平安长大,至于其他的,她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
赵政霖大抵天生是做大事的人,要不然他好端端的扯上赤莲城和月城做甚?
确切来说,那些人与她能有什么关系?
就算她是月城明家家主之女,但是明家的人包括明怀阳在内并没有谁承认过她的身份,就算她是前任赤莲城圣女的独女,可红衣圣女早就不在人世,赤莲城叶家的人,显然对她并没有什么善意。她如何能自作多情到将他们视为自己的亲人?
总之二十年前,他们之间相爱或是相杀,这其中的恩恩怨怨谁是谁非,早已说不清也道不明,以柳明溪的能力根本理不出头绪来,她也完全没有参与其中的打算。
她确实想去圣女殿看看,无非也只是好奇传说中的圣女殿究竟是什么样而已。
至于入主圣女殿,受人膜拜,还照拂整个西域七城,庇佑万民安康……诸如此类。
她自知像她这样蠢笨不堪,连自己的亲爹都不想认,彻彻底底的废物,根本不可能肩负起如此重大的责任。
何况她的心生得很小,拢共也只能顾虑到她的至亲而已,旁人她哪里顾得过来?
柳明溪回顾这些年,记忆中总有数不清的人莫明其妙地视她为仇人,不远千万里地追杀她,没完没了,令她有家不敢回也回不得。
柳明溪想起自己一次次侥幸逃生的经历,自觉也算得上九死一生了。连她都觉得已侥幸够久的,若是她的死能换回家人的平安顺遂,那似乎挺划算的啊。
叶澜坤百无聊赖的望望已然准备从容赴死的柳明溪,又兴味盎然的看看脸色阴沉骇人的赵政霖,以及神情紧张,一脸防备的翼,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也不知道他出于什么用意,竟然没有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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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柳明溪觑了眼赵政霖,见他似乎没有领会她的意思,她意味深长道:“我上有老下有小,多年来,他们受我拖累,你帮我还债,往后,你我就两清了。”
她这话说得有些没头没脑,赵政霖不清楚她所说的“上有老下有小”是什么意思。
但是被她拖累多年的,肯定不是子息众多的明家,毕竟明家至今都还没有认下她的打算,更不会是要对她不利的赤莲城叶家,那她所说的老和小是谁?
然而不论如何算,她所考虑的所谓“老”和“小”中都不会有他的位置。
再听到她意味深长地说出“两清了”三个字时,赵政霖的脸色愈发森寒诡谲,他一字一句道:“你莫不是在交待身后事?”
柳明溪苦中作乐调侃道:“这你还会听不出来吗?”心中却略感焦争不安。
她虽已信任赵政霖,却并不信任别人,不敢说到与一诺有关的事。
她敛了敛思绪,莫名坚持道:“我就求你那一件事,别的,你都不需要再插手。”
“呵!”叶澜坤不失时机地扯起唇角嘲讽一笑,阴阳怪气插了一句,“诚王殿下还是早日回大周吧,她的死活都与殿下无关,您又何苦做这些费力不讨好的事?”
这些人,他们怎么敢这样对殿下?翼的额际有青筋在狂跳,扣在蒋婆子颈后的手指愈发紧抠,他握刀的手仿似不经意的一抖,利刃霎时在她颈上印出一道血痕。
若说蒋婆子一直在装晕,那么这突如其来的一下也让她不自觉地微微皱起眉,她粗壮的身形也随之微不可察的颤了颤。
翼没有错过她的反应,他将刀再逼近些许,更多鲜血喷涌而出,顺着倾斜的刀身“滴滴嗒嗒”滑落地面的声音,清晰的落入在场所有人的耳中。
叶澜坤虎目微眯,他的大手根根指关节都泛出青白,古铜色手背青筋凸起。
翼将手上的刀依旧攥得紧紧的,不发一言。
柳明溪感到颈后传来一阵剧痛,那只有力的铁爪正不断收紧,仿佛只需再多用一分力,那血肉铸成的利爪就会戳破她的皮肉,甚至轻而易举地捏断她脆弱的脖颈。
颈侧的刀刃又深了些许,更多热液自伤处涌出,噬骨的冰寒不断自脚底升起,她的身子开始发凉,整个人都开始晕沉。
她忽然有种预感,这一次她好像在劫难逃了!
她再也看不到一诺了,两年前的这个时候,他还不到一岁,正是牙牙学语的年纪,他白天贪玩,常常疯玩到忘记她这个娘,夜里则只喜欢安稳的依偎在她怀里睡觉。
那时她还天真的以为他们母子可以一直在那处世外桃源相依为命,永远都不分开,谁知转眼她就被带走,送到了赵政霖的身边。
她的靠山柳家没落了,她的夫君已成了别人的,她的儿子也被别人攥在手上……她一无所有,简直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在她人生中最为黑暗的时候,找回一诺,找回她的儿子,已成支持她努力走到今天的惟一信念。
一晃快两年了,也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模样,可是她恐怕再也见不到了。
“赵政霖!你答应我,帮我暗中照顾我的家人,但不要打扰他们的生活。”她忽然补充强调道,泛白的唇瓣浮现一抹诡谲的笑容,“我自己的仇我自己会报。”
赵政霖抬起眸子扫一眼四周,他眼前的那张小脸在月光下煞白泛青,修长柳眉深深蹙起,圆睁的美眸和长翘的睫毛已然被泪水浸得湿漉漉的。
只要她颈后那只大手将手指一收,稍一使力,这颗小巧的头颅便会与她白嫩的娇躯永远分离,她却仍是一副执意赴死的模样。
赵政霖的一双寒眸深暗阴狠冷戾得吓人,他终于再也按捺不住,手上的动作却快而狠辣,没有丝毫的犹豫留情。
柳明溪拼着必死的决心,用尽最后的气力,将早就握在手上那三枚染毒的银针狠狠地刺向叶澜坤的腰间。
危急时刻,赵政霖的速度之快超乎所有人的想像。电光火石间,他已经一把夺过叶澜坤手上的刀,而柳明溪的手上的三枚毒针也已先一步深深刺入他的腰部。
几乎只是一个错眼间,叶澜坤手上的刀被夺,人质也落入了对方的手中。
局势瞬间反转。
不仅如此,叶澜坤觉察到身上隐隐有些发麻,那分明是中毒的迹象,原来她还会用毒,竟还是小看她了。他的唇角一勾,两腿一软,高大健壮的身躯轰然倒地。
翼的速度也是极快,他一个手刀把蒋婆子击晕后,将人随意一丢,便回到赵政霖身边守着。
四目相对,柳明溪的嘴唇微微动了动,想对赵政霖说些感谢之类的话,看到他紧张到略显慌乱的神色时,却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赵政霖伸手捏住她的下颔,弹指往她口中送入一粒丹药,又用最快的速度帮她处理好外伤。到这时,他的神情才恢复了一贯的漠然。
银月之下,柳明溪看到他的眸中满含冷意,森寒犹如冰霜,他恶狠狠威胁道:“不许闭眼,你若是晕过去,我现在就去杀了明怀阳。不许死,你若死了,我让月城和赤莲城的所有人都给你陪葬,绝无虚言。”
虚张声势似的威胁完她后,赵政霖小心翼翼地将她揽入怀中,仿若拥着失而复得的至宝。
柳明溪苦涩一笑,他竟然顺势就月城和赤莲城都视为拿捏她的软肋了吗?
这人,还真是……
不过,赵政霖显然没有领会她那番话的深层意思。
柳明溪暗暗叹息,一时也不知道这算是好事还是坏事。她抬手抚上那张神情阴冷骇人的脸庞,柔声低喃道:“赵政霖,你又救了我呢。”
赵政霖并没有再开口,只是紧紧搂住了她纤细的腰肢,俯身把脸埋在她受伤的颈后,薄唇也印上去,在那些青紫上轻轻啃咬,仿佛想借此抹去别人留下的印记。
柳明溪吃痛浑身一颤,却也不敢推开他去,只能乖乖任他抱着,啃着。
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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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要上前来说点什么的翼见状一愣,只得无奈的背过身去。只不过数息之后,翼还是忍不住开口了,“殿下!”
赵政霖闻声抬眸望去,却见四面八方都有毒虫正朝着他们这里爬来。
一只又一只,一群又一群,密密麻麻……
银月之下,隐隐可以看清这些毒虫大小不一、形状不同、颜色各异,但每一只都闪着亮泽的光辉,一看就有剧毒。
更瘆人的是毒虫爬动时所发出的“簌簌”声,在夜里听起来令人毛骨悚然。
柳明溪原本晕沉的脑袋霎时清醒了许多,她本不是太胆小的女子,然而甫一看到这许多毒虫朝他们汹涌而来,她还是吓了一跳。
柳明溪颤着声问道:“赵政霖,这些毒虫都是从哪儿来的,怎会有这么多?”
赵政霖的脸色晦黯莫名,他已经知道在外头围攻月城的人马来自不同的地方。明家练兵有术,还擅长阵法,若是一般围攻显然很难突破,完全可以拖到援兵抵达。
却没有想到还有数不清的毒虫为他们打头阵,毒虫啊……所以这些人根本就是早有准备。
再这样下去,只怕用不了多久,整座月城就已不保。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战火将很快燃遍整个西域,这分明是要变天了。
原本倒地不起的蒋婆子闻声一轱辘爬了起来,她神情惊惶地伸出手护在叶澜坤面前,警惕地盯着前赴后继,不断爬来的蜘蛛、蚂蚁还有蝎子之类的毒虫。
赵政霖深邃的眼里,闪过一抹凝重之色,沉吟道:“这些毒物是有人控制的。”
翼忽然想到什么,他的脸色蓦地一变,惊道:“一般人根本无法控制这么多毒虫,难道是三年前逃离南疆的蛊王?”
“啊……有人控制?他们要做甚?”柳明溪再次低呼出声,“蛊王又是什么?”
她满心都想着,这些毒虫看着分明都是有巨毒的,莫非有人准备把整个月城都灭了不成?
如果是蛊王的话,那他们这些人,还能离开这里吗?
再说南疆和西域相隔万水千山,他怎么会突然来到这里?
她并不知道南疆早已经被赵政霖的铁骑荡平,蛊王下落不明,却没有想到他居然会出现在西域。
赵政霖依然揽着她的腰以示安抚,却并不急着离开。
那些毒虫并没有主动攻击,而是越聚越多,像是在等待什么指令一般。
这些狰狞骇人的毒物对于赵政霖而言根本什么都不是,不过,对于月城的百姓而言那几乎是灭顶之灾。
他回眸觑向身侧的柳明溪,一个大胆的想法油然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