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今天早上。”侍从也是道听途说,连蒙带猜回道,“有人去湖边散心,无意发现湖边有龙鳍,他觉得奇怪,叫人过来查看,谁想竟在水下发现了一条龙,正是烛龙尊神的独子——烛鼓!这个消息把许多大人物都惊动了,烛龙尊神听说后立刻赶去湖边,看到儿子龙身痛不欲生,要不是还有其他尊神在,烛龙恐怕当场就能掀翻地皮。黄帝听闻后十分重视,赶紧派后土将军查明实情。后土将军发现烛鼓心口被什么东西贯穿,身体上中了好几道寒冰法术,有些地方都发黑腐烂了,看起来像是魔族的功法。众人都说,是魔界那个质子杀了烛鼓呢。”
羲九歌越听心越沉,黎寒光明明说他清除了所有痕迹,怎么可能会在尸体上留下魔族功法?而且她控制阵法时看得分明,烛鼓被黎寒光一击毙命,沉入湖底,最近又没有涨潮,岸边怎么会出现龙鳍?
羲九歌心知事情麻烦了,赶紧问:“他现在在何处?”
“还在湖边躺着呢。毕竟在中天界出了这种事,黄帝说要将他风光大葬……”
“我问你黎寒光!”
侍从被羲九歌突然的厉声吓了一跳,讷讷指着门外:“在……在他自己宫殿,应当已经被后土将军看押起来了。”
羲九歌听说黄帝已经派人去找黎寒光,心急如焚,站起来就往外跑。侍从被吓了一跳,慌忙追在后面问:“神女,您头发还没有束好,您要去哪儿?”
羲九歌用最快的速度赶到黎寒光的住所,这里果然已经被里三层外三层围起来,许多神族闻讯而来,围在门外指指点点。羲九歌想要进去,却被卫兵拦住:“黄帝有令,任何人不得进入。”
羲九歌哪还有心思陪他们浪费,皱着眉道:“我是羲九歌。”
羲九歌的大名在天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卫兵听到后脸色显著软和下来,但依然拦着羲九歌不放:“明净神女恕罪,我等职责所在,不能放您进去。请神女谅解。”
平时羲九歌或许会赞同这些士兵恪尽职守,但此刻无异于火上浇油。羲九歌冷着脸,正打算强闯,背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九歌?”
羲九歌回头,发现是姬少虞。姬少虞看到是她,连忙上前说道:“九歌,竟然真的是你。你今日打扮的好生简单,刚才我都不敢认。”
在万神大典这种场合,衣着也是礼仪的一部分。羲九歌穿着一袭白衣,头发披散在身后,全身上下没有任何装饰,别说那些盛装打扮到头发丝的世族小姐,就是中天界一个跑腿的宫娥都比她富贵。
然而当羲九歌转过身时,就没有人会有这种想法了。如果说容貌也分等级,那羲九歌的长相无疑是最贵的一种。她根本不需要贵重首饰来彰显身份,而是那些东西戴在她身上,才显得贵。
羲九歌已经许久没见过姬少虞了,一来是这十五年她忙着修炼,实在没时间见无关之人,二来她已经和白帝提出退婚,继续用未婚夫的态度见姬少虞不妥,把他当普通朋友也不妥,索性不见。
骤然看到他,羲九歌都怔了怔。但黎寒光还在里面生死不知,羲九歌实在没工夫理会那些微妙,她像是没事人一样,大大方方问:“里面发生了什么,为何不允许进出?”
姬少虞朝宫墙后看了眼,说:“好像是曾祖在抓捕凶手。烛鼓的事你应当听说了吧,唉,万神大典竟然发生了这种事,真是令人意外。”
“凶手?”羲九歌皱眉,“为何说他是凶手?”
“我也不清楚。”姬少虞对着守门的卫兵挥挥手,说,“这是明净神女,不得无礼。让开,我带着神女去里面看看。”
守门卫兵相互对视,黄帝明明说了,没有他的手令,任何人不得出入。但这可是黄帝最看重的曾孙……卫兵最终不敢和少主对抗,抱拳退后:“谨遵太子之命。”
有姬少虞带路,羲九歌终于进入宫殿。常雎和黎寒光是魔界送来的人质,黄帝好颜面,对待战利品非常大方,给他们两人分配了一座占地广阔、有桥有水的宫殿,哪怕被卫兵重重把守也不显得逼仄。羲九歌走向正殿,还没进门,就听到里面的声音。
“这段时间你在做什么?”
“修炼,会客,参宴。”
“可有人证?”
黎寒光扫了眼旁边进来的人,平静说:“质女及来往宫人皆可作证。”
“你见过烛鼓吗?”
黎寒光没有停顿,镇定摇头:“没有。”
后土眼含审视,意味不明地打量着黎寒光,问:“那烛鼓身上,为什么会有你的法术?”
黎寒光偏头,疑惑问:“我不懂将军在说什么。将军可有证据,为何说那是我的法术?”
后土轻轻嗤了声,目光中带着讽意:“烛鼓身上的伤口是被寒性法术打的,上面还缠绕着黑色魔气。天界会寒性功法的人不少,可是同时还会魔族功法的,只有你一个。听说常家便是以占卜、巫术立足吧,如今天界只有你和质女懂这些东西,铁证如山,你们还说不知道?”
常雎被这副阵仗吓到了,磕磕巴巴说:“肯定不是寒光哥哥,寒光哥哥和烛鼓无冤无仇,为什么要杀他?”
烛鼓的尸体被发现在黎寒光预料之中,但天界直接带着人围住他,就超出黎寒光的计划了。他很确定走前把烛鼓尸体处理的很干净,他怎么可能蠢到在烛鼓身上留下法术痕迹?
多半是有人无意发现了烛鼓的尸体,对方怕惹麻烦上身,所以二次破坏了烛鼓的尸体,想栽赃给黎寒光。偏偏人还真是黎寒光杀的,黎寒光也不知道他这是什么运气,但他绝不能让栽赃坐实,要不然一旦查下去,黎寒光肯定露馅。
哪怕面对里三层外三层的追兵,黎寒光的头脑依然很冷静,有条不紊说:“听后土将军的描述,这似乎是某种咒符。天界只有我和常雎来自魔界不假,但如果有人拿到常家的咒符,也可以发出魔界法术。常雎,这段时间你有没有遗失咒符,或者有人来请你画符?”
任何人都不能带攻击性法宝进万神大典,连符箓也不行。但符箓是可以现场画的,只要有笔和朱砂就足矣。黎寒光没有画过任何咒符,那只能是从常雎这里流出去的。
黎寒光说完,所有人一起看向常雎。姬少虞像是感觉不到大殿里紧张的氛围,他走到后土身边,点头致意:“后土将军。”
后土看到姬少虞带来了羲九歌,心中很是不满。烛鼓之死非同小可,命案还发生在中天界的地盘上,很容易被人拿来做文章。黄帝本来想私下了结此事,但羲九歌来了,以后白帝少不得也要参与进来。
黄帝不会对自己的曾孙怎么样,但免不了责备后土办事不力。后土心里不高兴,但对方是小主子,后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心追问常雎:“质女,这段时间你可曾给过什么人咒符?”
常雎原本慌慌张张替黎寒光说话,但真的轮到常雎作证时,她愣了下,一下子卡住了。常雎抬眸扫了眼站在后土侧方的姬少虞,本能看向黎寒光。
她嘴唇翕动,嗓子像被团棉花堵住,干涩得说不出话来:“我……我……”
常雎什么都没说,但黎寒光刹那间懂了。他就说,他运气怎么会如此差,别人栽赃正好栽到他身上。原来如此。
常雎许久都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后土等得不耐烦,皱眉斥道:“到底有没有?”
常雎从未觉得抉择是如此艰难,她将嘴唇咬的快要出血,最后,还是低头,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我不记得了。”
黎寒光在旁边轻轻笑了一声。
后土自动将这句话理解为否认。常雎不记得给过别人符咒,那天界除了黎寒光,还有谁能留下那样的伤口?后土想到自己刚才竟然被一个魔族牵着走,不由大怒:“你果然在狡辩!这回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黎寒光抬眸,看到姬少虞穿着华贵庄重的玄色太子服饰,得体地站在前方。两人视线对视,彼此的目光都很平静,下面却压抑着欲置对方于死地的恨。
黎寒光觉得这世上的事实在可笑,他微微笑了出来,说:“既然已经定罪,何必惺惺作态,我无话可说。”
羲九歌实在没想到事情竟然这么不凑巧,后土歪打正着,竟真的撞到了真凶。她试图为黎寒光争取:“仅凭法术痕迹并不能确定是他。毕竟所有人都知道他来自魔界,他在尸体上留下魔界功法,岂不是自爆身份?他不可能这么蠢,或许是什么人伪造痕迹,故意栽赃给他……”
羲九歌话没说完,外面由远及近,飞快传来烛龙暴怒的声音:“竖子敢杀我儿!我这就让你给我儿赔命!”
羲九歌意识到烛龙竟然追来了,心中大惊,忙抬高声音解释:“这里面或许有误会……”
她话没说完,一股巨浪从外面袭来,将整座宫殿掀翻。有后土、姬少虞两层结界保护,羲九歌只是后退了几步,没有摔倒。她刚刚站稳,赶紧去看黎寒光。
他们只是被烛龙法力余波扫到就已是如此,黎寒光在烛龙攻击中心,岂能留下命来?飞扬的灰尘慢慢落下,露出一片狼藉,黎寒光站在废墟中心,手心的冰蓝色护罩布满裂纹,但硬生生抵住了烛龙的法术。烛龙的法力消散,黎寒光的灵气罩终于不堪其负碎裂,他也噗地吐出一口血来。
黎寒光竟然能赤手空拳接下烛龙的攻击,所有人都吃了一惊,包括烛龙自己。烛龙是现在三界最古老的神,他连白帝、伏羲这些人都不放在眼里,别说一个小小魔族质子。他浮在宫殿上空,居高临下看着下方狼藉。他看到那个卑贱的蝼蚁竟还活着,意外了一刹那,但也只是一刹那。烛龙蓄起更强的一击,这一次他用上了六成力,势必要将这个蝼蚁碾成碎泥。
烛龙猛地朝下方挥出一掌,周围围观的神族慌忙避让。姬少虞和羲九歌一个比一个尊贵,后土不敢让他们在自己身边出事,忙说:“太子,明净神女,这里危险,快走!”
所有人理所应当散开,没有任何人想过黎寒光。烛龙一路畅通无阻冲到这里,显然,黄帝、玄帝等人都已默认让黎寒光顶罪。
黎寒光是一个魔族,在天界无人撑腰,在魔界无家族护持,杀了他不会牵连五帝,也不会影响议和局面。如果他死了能让烛龙消气,无疑对所有人都好。
无论真相到底是什么样,最好的人选都是他。何况线索这么明显,他们也不会冤枉了黎寒光。
后土护着姬少虞离开,姬少虞下意识去拉羲九歌:“九歌,小心。”
他的手明明已经碰到羲九歌的衣袖,却像流水一样从指缝滑过。仿佛山洞那一幕重演,羲九歌逆着所有人,义无反顾奔向那个魔族。
“且慢!”
烛龙的攻击已至,炽烈的太阳神火轰得燃起,四周阳光扭曲变形,朝一个地方涌去。
柯凡听到传信,急忙赶到现场,正好看到这一幕奇观。宫墙已经被烛龙轰成碎片,众人东倒西歪,狼狈四散,偌大的空地上只有两个人。烛龙的法术化成一条黑色的龙,呼啸着朝下方冲去,龙一路摧枯拉朽,逼近地面时,被两道法术波抵住。
这两道法术一道冰蓝一道红金,一道至寒至阴一道至阳至刚,截然相反的属性却并肩出现在一起。柯凡抬起手,看到阳光擦着自己手掌流过,周围悬浮着细小的冰晶,将太阳折射出七彩虹光。
柯凡回头,后方的山川湖泊也架起星星点点的彩虹,像晚霞落到了湖面上,美不胜收。这两人的法力竟然如此强大,黎寒光的法术竟能引得流水共鸣,化成水珠浮在空中,羲九歌也硬生生改变了阳光的方向,像百川归海一样,阳光源源不断流到羲九歌体内。
周围人和柯凡一样,都震惊到失语。要不是亲眼所见,他们绝不会相信,天界竟然有五帝之外的人能抵住烛龙两击。如果没记错,这两人不过才一千多岁吧?
明净神女强大到变态就算了,黎寒光一个魔族也有如此实力?
今日是烛龙第二次意外了,他本打算一击毙命,没想到又失算了。烛龙一心为爱子报仇,此刻免不了生出些许惜才,大发慈悲地问:“你们叫何名字?”
“晚辈黎寒光,久仰烛龙尊神大名。”黎寒光忍着嘴里的血腥气,说,“这位是羲和神母之女羲九歌,我一人做事一人当,请尊神放她离开。”
烛龙对羲九歌这个名字有点印象,道:“原来是你。看在你父母的面子上,我饶你一命,走吧。”
天界难得有能让烛龙眼前一亮的人才了。羲九歌得到了羲和全部神力,有这份实力还算合理,难得的是那个魔族,没有任何助力,竟也能修炼到这一步。
可惜,他杀了他的儿子,还是要死。
黎寒光勉力撑着法术,紧咬着牙对羲九歌说:“不要意气用事,快走!”
羲九歌听出来黎寒光的言外之意。他想说他已经暴露,尽量保全剩下的人才是正理,要是她也搭进来,那就没有任何人能在外面营救了。
可是,过了这么久都没人来询问,可见五帝根本不会管黎寒光死活。若是她现在离开,罪名就会被栽到黎寒光身上,他压根活不下来,谈何营救?
羲九歌心里格外平静,她已经拿定主意,抬头看向烛龙:“是我杀了烛鼓。”
羲九歌刚一开口黎寒光就狠狠一惊,连忙打断她:“你在胡说什么?我的事不用你管,快走!”
羲九歌不为所动,依然朗声说完了剩下的话:“他作恶多端,草菅人命,不知有多少人丧命于他手,他走到今日不过咎由自取,死有余辜。你若是真的爱你的儿子,就应该早点管教他,而不是助纣为虐。”
周围人完全惊呆了,霎间大哗。姬少虞心里咯噔一声,没料到竟然牵连出这种发展。他愕然望向前方:“九歌,你……”
耳边声音乱糟糟的,众人激烈争辩,许多人都不相信美誉天下的明净神女会做这种事。但姬少虞一下子就知道,她说的是真的。
他早就该想到的,十五年前她执着问烛鼓有没有惩罚,后来突然不再提了。姬少虞以为她想通了,谁知,她根本没有。
五帝不愿意惩罚烛鼓,她就自己动手。死的那些人又和她没关系,她怎么能这么傻?
姬少虞想要上前拉羲九歌,被后土等人紧紧拽住:“太子危险,不可!”
烛龙听到羲九歌的话愣了一下,很快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他看着下方这两人,冷笑一声,手心凝聚起强大的漩涡,已用上全力:“竟然是你们,那你们就都去死吧!”
烛龙手心的强光猛地掷出,强大的威压霎间扫过行宫,许多人被气浪撞飞,气血翻涌。前两击黎寒光勉强还能挡住,但这次烛龙一出手,他就知道他绝对敌不过。
烛龙从太古活到现在,法力之高深根本无法想象,他们和烛龙拼法力,纯属找死。但羲九歌还在旁边,哪怕死局,他也要撕出一条生路来。
烛龙的威压滚滚而至,半空中似乎响起一阵金石之声,一柄剑携万钧之势,带着流光冲向烛龙的灵力波。轰隆一声,周围所有建筑被炸成粉末,连姬少虞、后土等人都支撑不住,被气浪重重撞了出去。
灰尘慢慢消散,剑从半空打着旋坠落,铮得一声插入地面。漩涡中心,黎寒光和羲九歌都摔到地上,虽然狼狈不堪,但竟然又一次活了下来。
黎寒光捂着心口,克制地咳出来好几口血,立刻去看羲九歌:“你没事吧?”
羲九歌嘴角挂着鲜血,她忍住体内的痛,默默摇头。她看看前方的剑,又看向黎寒光,目光中满是不可置信。
他疯了吗?
外围众人费力地爬起来,彼此面面相觑,都惊讶地说不出话来。尤其是后土这种经历过阪泉之战、涿鹿大战的,眼珠子几乎都要瞪出来了。
黄帝自从搬入天界后,鲜少再喊打喊杀了,当年南征北战的轩辕剑也封存起来,成了柄象征权力和荣耀的装饰。这次万神大典,黄帝将自己当年南征九黎族的雕像放在行宫正门,他背系披风,手握轩辕剑,剑尖直指九州,是炫耀也是威慑。
万神大典内不允许带武器,这座雕像上的轩辕剑,就是场内唯一的武器。
可是,黄帝敢光明正大把天下排名第一的神剑轩辕摆出来,自然是有倚仗的。轩辕剑只有姬姓直系血脉能拔出,拔剑后,如果不被轩辕剑认可,也无法驱使神剑。
可是,黎寒光一个魔族,怎么能驱动轩辕剑呢?他甚至没有拔剑,而是靠召唤,让轩辕剑主动冲过来。
围观群众从没有看过像今日这样一波三折、峰回路转的热闹,先是烛龙要杀疑似凶手的魔界质子黎寒光,然后明净神女突然跑出来说自己才是凶手,再然后魔界质子竟然召出了轩辕剑。
信息量太过庞大,这热闹他们看得都有些怕了。
烛龙有生以来第一次连着三次出手都落空。他冷笑一声,再一次凝聚全部法力,朝地上那两个已经半残的人击去。管他们是谁,只要杀了他的儿子,就全部该死!
羲九歌和黎寒光都已经被打成重伤,实在没力气再挡第四次了。常雎在混乱中躲到角落,没人注意到她。她看着不远处的黎寒光,目光中愧疚、震惊、不忍交织,喃喃道:“寒光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