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濯薄唇微动,却只说出两个字来:“尚未。”
“吃面么?”
“好。”
赵明锦给他要了碗面,继续道:“郡主的十支安神香都用完了,并没有丢失,眼下唯一有点儿可疑的就是她那个未婚夫君。丫鬟说之前切了段安神香给他,我就说应该……”
见叶濯淡淡地瞟她一眼,她立刻转了话锋:“应该去翰林院见见他。”
“不是将人打晕,扒他衣衫?”
“自然不是,”赵明锦摇头,映在脸上的竹棚光影随着她的动作来回晃动:“对待朝廷命官怎能如此粗暴。”
“好好吃面,”叶濯将折扇展开,遮过她头顶,“吃完我同你一起过去。”
去翰林院时,赵明锦与叶濯坐马车,高齐骑马跟在后面。
一路上赵明锦将苏展的来历为人打听了个遍。
苏展是乾元二年岳山书院举荐的儒生,拜在左相门下,文采斐然,相貌清秀,颇得皇上喜爱。
总之按照叶濯的说法,是位不可多得的人才。
不过这位人才实在寡言木讷,不擅交际,在官员中间有些吃不开。
起初皇上有心磨炼他,让他去了礼部任职,只可惜一年过去,他的性子仍没有改观,最后只能将他调去了翰林院。
赵明锦明白,相较于礼部来说,翰林院实在是个没甚前途可言的地方。
永昌侯地位尊崇,又颇受天家青睐,即便攀不上叶濯这样的王爷,选个侯伯世子做女婿才最合情合理。
亲事门不当户不对的……
她脑中灵光一闪:“侯爷选他做女婿,你说是不是因为郡主也……”
叶濯明白她的意思:“近几年永昌侯与石相愈发交好,郡主嫁给他的门生,倒也不足为奇。”
“那郡主喜欢苏展么?”
赵明锦只见他愣了一瞬,极短的一瞬,快的让她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年初外邦使臣来朝,郡主求皇上将苏展调去鸿胪寺,跟着长长见识。”
虽然没有直接答她,但赵明锦能听明白,这就是不喜欢了。
到了翰林院,叶濯先下了马车,又回身抬手接她。那只手手指修长,骨节匀称,手掌白皙,泠然如玉。
叶濯的手总是带着熹微凉意,与她的全然不同。
赵明锦暗中用衣裙抹了把手,指尖触到掌心的厚茧,让她不由一怔,莫名想起安庆郡主那双纤细白嫩的柔荑来。
“就这么点儿高度,还难不倒我,”她绕开叶濯的手,直接跳下车,“王爷请。”
翰林院果然如高齐所说是南渊笔墨气最重的地方,方一踏入,赵明锦就被熏的有些头疼。
虽说鸿儒学士骨子里都带了些孤傲清高,但见到闲王撩袍进来,还是颇有眼力的。见礼的见礼,奉茶的奉茶,翰林供奉亲自来迎,瞧样子似是对叶濯真心的恭敬,而不是出于地位的高低。
她刻意缓了一步,与落在后面的高齐并肩:“王爷很懂这些?”
“岂止是懂,”高齐眉毛一挑,同她卖关子,“这么说吧,王爷的书房娘娘可去过?”
“自然。”
“世有传言,天下十分珍藏卷,八分尽在点墨阁。”
点墨阁她只上到二层,瞟了眼书名:“没细看。”
“那可是旁人想求都求不来的机会,”他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暴殄天物,暴殄天物啊!”
“……”
说话间,一行人已出了翰林院正堂,来到后方小院,院内兰花开的正盛,清幽怡人。
“近日苏编修得了一幅《仙人松鹤图》,似是吴牙子真迹,那图毁损严重,他将自己关在房中,已没日没夜修了许久了。”
供奉说完,正好到得一间屋前,抬手敲了两声门,里面没人应声。
赵明锦心头一凛:“出事了?”
“不会,”供奉等了片刻,直接将门推开,率先踏进屋内,“苏大人,王爷和王妃来了。”
赵明锦跟在叶濯身后,只见屋内窗子皆被布帘遮住,光线极尽暗淡,苏展背对着他们站在墙边,执笔似在描摹着什么。
日光从敞开的门中涌进来,打在挂在墙壁上的那幅画中。他恍似没听到供奉说了什么,只有些暴躁的出声:“速速将门关上!”
高齐下意识关了门,回过神后又不由抽了两下嘴角。
供奉满脸尴尬:“王爷,您看这……”
“无妨,”叶濯缓步走到苏展身侧,对着那幅图端详片刻,眸光微微一亮,“确实是真迹,修得也不错。”
全色已经做完,接笔也做完大半。
“吴牙子笔法灵邈,飘逸又不失浑然,无论人与物,眼中皆有堪破世俗纷扰,却又不避喧嚣的大自在,这里,”苏展点了点白鹤的眼睛,语气沮丧且自责,“毁了。”
“我来试试。”
直到这时,苏展才偏头看向来人,怔愣一瞬后讷讷开口:“王爷。”
叶濯微点下头,接过他递来的笔,稍蘸少许墨汁,润笔过后,笔尖缓缓落在松树下方的老人眼中。
众人不由屏息,气氛莫名有些紧张,连赵明锦都不由被这气氛带着,目光凝在叶濯的笔端。
不知过了多久,苏展蓦地拍掌叫好,神色中带着说不出的狂喜:“成了,成了!”
赵明锦回过神来,看看画,又看了眼同样懵懂的高齐,一同压低声音道:“没看懂……”
第15章 、014
赵明锦于书画一事并不精通,但看苏展心绪激动,满眼钦佩,想来叶濯是做了件不怎么简单的事。
总之挺厉害的样子。
叶濯将笔放下,随口问道:“这幅画准备如何处置。”
其他几人一同看向苏展,苏展却只呆立在墙边,眉眼低垂,抿唇不语。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好在翰林供奉是个有眼力的,上前两步拱手道:“回王爷,循旧例,此画修复完成后需得交到院中。”
“苏编修于此画来说恩同再造,便自己留着吧。”
苏展一怔,供奉又走到他身侧,小声提点:“还不谢王爷赏赐。”
“谢王爷。”
人虽木讷寡言了些,但语气中多少带了些欣喜和感激。
又闲谈两句,叶濯支开翰林供奉,又淡淡地瞥了高齐一眼,高齐立刻会意:“苏大人,其实王爷这次前来是受了在下之托。听闻苏大人于做香一事颇有研究,不知能否讨教一二。”
苏展看他:“安神香?”
“正是,年初外邦使臣进献的安神香,据说助眠极佳,若在下能研制出款一模一样的,定能风靡长安城。”
他摇头:“难。”
“制不出来?”
“用料刁钻,看不出。”
“那……郡主送大人的安神香,能否拿出一观,兴许我能看出什么来。”
苏展眉心皱了一瞬,又很快恢复如常:“没了。”
说完也不等高齐再问,又回到墙边继续补画,全当他们不存在一般。
几人面面相觑,叶濯一盏茶刚好喝尽:“走吧。”
出了房门,高齐暴躁的抓了把头发:“以前虽听过这位苏大人的名号,知他性子与旁人不同,不想竟这么不同。与王爷说画的时候不挺能说的么?怎地说起别的,就一个字两个字的往外蹦!”
赵明锦倒没想这些,苏展手上的安神香也没了,所以到底是不是他?
“以他的速度,《仙人松鹤图》在明夜之前就能修复完成。”
赵明锦没懂。
“翰林院地势偏低,屋内潮湿,他会将画带回家中,”叶濯看她,“若你去抢画,他会怎么做。”
一个眼睛没补好,就跟犯了十恶不赦大罪似的,若画在他手上有个三长两短,赵明锦琢磨:“得跟我拼命。”
叶濯点点头,没再往下说,她在原地驻足片刻:“我明白了。”
抬脚几步追上他,两人肩并着肩往外走:“劫持朝廷官员,得吃牢饭的。”
“抢画而已,不算劫持。”
“那我要是手重把他打晕了,能不能直接……“
叶濯偏头瞪她:“不行。”
赵明锦噗地一声笑出来:“王爷真是……可爱的紧。”
说完直接踏出翰林院,独留下叶濯在原地怔愣出神,高齐走到他身侧啧啧两声:“光天化日之下,孔圣人面前,夫妇二人说话怎能如此不避讳,不堪入耳不堪入耳。”
叶濯眼中光芒闪耀,唇角缓缓勾出一抹弧度,理都没理他,随即出门上了马车。
高齐:“……”
在外面跑了一日,赵明锦回碧锦园用过晚膳,一觉睡到翌日天明。
她简单洗漱一番,换了件天青色的缀花衣裙,裙摆只及脚踝,穿了双白色流云靴,一身清爽的去谢府看谢如玉。
又两日不见,谢如玉气色好了些许,正倚在窗边看院内灼灼盛开的合欢花。
“如玉?”
谢如玉从怔愣中回神,偏头对她笑了笑:“你来了。”
“我陪你出府走走?”
谢如玉摇头,神色不悲不喜,看得她有些担心,若再这样下去,郁结于心都是轻的,搞不好又要上吊自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