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王府在城西的狮子胡同。
胡同很长,但只有福王府一家,所以胡同名就以王府门前的两座大而威武的石狮子命名了。
这本是齐王府,但齐王反了,所以这里便归了洛小鱼。
胡同的道路两旁载了青桐树,除了中间常走的一条小道之外,到处都是落叶,层层叠叠的,脚一踩上去,就会冒出一股股烟尘,高墙转折处还有没化的积雪和冻着的一坨坨狗屎,门口的两座石狮子又黑又脏,暗红色的大门上,漆面脱得一块一块的,像人得了癞疮一样……
洛小鱼在门前站了许久,于他而言,这里只是暂居之所,没有丝毫的归属感,但那种疲累的苍凉之感却油然而生。
他知道,自己的情绪还是被启明帝影响了,没有家和有家归不得是两种心情——前者是凄清,后者则是愤怒。
他之所以不能去找花无尽有两个原因,一是花无尽藏得很好,还不能让她暴露,只要接不到圣旨,便不会有抗旨一说,二是他不知该怎样对花无尽说侧妃一事,这么长时间以来,她为他做了一切,而他对她,除了没有兑现的承诺之外,什么都没有。
他心里明白,花无尽是绝不会接受侧妃名头的,而他也舍不得让她受这等委屈,所以,他要等事情全部解决完了,再风风光光地娶她入门。
傍晚起风了,正在腐败的树叶盘旋着升到空中,呛人的灰尘扑面而来,让人喘不过气来。
这时候,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出现在胡同口,很快,便有三辆马车进入视野,疾驰而来……
车停了。
“王爷!”陆离从前面马车上下来,“不才来晚了,为避开青卫稍微耽搁了一些时间,还请王爷恕罪。”
来的不是花无尽,也没有扑到他怀里的大儿子——洛小鱼眉眼间略显黯然。
“陆先生言重,我们进去说。”他努力调整表情,露出一抹笑意。
后面两辆车上坐着以张婆子为首的几个中年仆妇,还有陆离的几个手下,他们是来收拾福王府的。
启明帝上位后,将这里赐给了福王,但工部一直忙着皇宫的修建,再加上有人存心作梗,就一直没顾上这里,除匾额换了之外,一根草都没动过。
陆离的护卫上前敲门。
大约敲了盏茶的功夫才有人把侧门打开一条缝隙,里面探出一颗苍老的头来,颤巍巍问道:“你们找谁?”
“福王驾到!快开中门!”那护卫大喊一声。
看门老头吓了一跳,大呼小叫地奔进去找人了,不多时,大门洞开了。
齐王谋反之前在这里住过一阵子,屋舍都不错,家具也在,只是脏,到处都是灰和蜘蛛网,荒草长了半人高。
洛小鱼在前院匆匆转了一圈,便回了门房,拎了一张小杌子坐了。
“王爷想住这里?”陆离不太理解,洛小鱼在京城的房子除了南城的那座,还有好几座院子、庄子,哪一处都有专人照管着,随时可以住人。
“她听到自己被贬为侧妃的消息了吗?”洛小鱼不答反问。
陆离本以为福王会先问崔大娘的事,却不料他竟先问了花无尽,不免有些意外,捻须的手便重了些,疼得他龇了龇牙,“前几日花娘子一直在涞水镇的庄子里,不曾知晓。”
“王爷,花娘子将来的位置,您真的想好了?依不才来看,给花寻之可以世袭的国公爵位以及皇贵妃的身份足以匹配花娘子给您带来的助力,有小溪公子在,亏不着花娘子的。”
花无尽千好万好,家世背景和名声不好,这是成为正妻的致命伤。
尽管花家被复爵了,且不减等世袭,武安侯府重新恢复往日的荣光,但听说花老侯爷在回来后开了祠堂,宣称花寻之不孝,已经将他这一支公开除族了。
另外,成国公魏家已经归京,成国公就任兵部尚书,在军中的底蕴不减,虽然魏瑾瑜、魏谨珞兄弟的事,算是福王卖了魏家一个面子,但从另一方面讲,也是再次得罪了他们。
启明帝与太子对福王动了手,魏家也不会客气,必定要落井下石。
福王需要强大的后援,所以,皇后这个位置,还得由大家族的大家闺秀来做才行。
不然,启明帝现在的尴尬,将来也会是福王的。
在他看来,施世泽完全可以胜任这个角色,娶施家八小姐,比娶花无尽要好得多。
虽说这样做对花娘子不公平,但作为谋臣,他不得不尽到提醒的责任。
洛小鱼盯着炉子里猩红的火炭一言不发,小铁壶里的开水不停地响着,声音单调而又枯燥,白白的水蒸气弥散了整个房间,空气像凝住了一样。
直到桃江过来,把壶提走去洗茶杯后,陆离才不客气地说了一句:“王爷,不能意气用事啊。”
洛小鱼便笑了起来,看了陆离一眼,如果连娶妻都不能依着自己的心意,他为什么还要做那把椅子?
但现在不是与陆离争辩这些的时候,“崔大娘在哪儿?明天把她和林妈妈一起送到这儿来,顺便再多买几个人回来。”
陆离见他生硬的转移了话题,也就不再说了,“她还在老槐胡同,听说就等着这一天呢,没有什么反抗情绪,但她要看到点翠步摇和当票才能说实话。”
洛小鱼颔首,这当然没什么问题,这两样他一直随身带着。
他不再说话,又去看炉火,剑眉紧锁着。
真切的答案已经触手可及,然而人却没有了先前的镇定。母亲到底是怎么死的,如今到底埋在哪里,还能不能找到尸骨?作为人子,这些问题让他喘不上气来,心里像有什么东西在不停地翻滚着,无法言说的难受。
陆离大概懂他的心思,也不打扰他,干脆出去了。
尽管他不是王府的管家,但在这个时候帮着掌掌眼也是应该的。
……
……
同一个时辰,花无尽正在一品茶楼里喝茶,松江带小溪、莫白去买好吃的了,她与鲁娘子留在这里等他们。
一品茶楼的客人大多不是白丁,谈论的内容也多是一般人听不到的话题,而且泰半是花无尽感兴趣的,尤其是那些与她相关的事。
“……夜叉似的女人能做侧妃?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可不是嘛,苟且生子,杀人如麻,身高七尺……”
“得了,你还当真了,苟且生子是真的,杀人如麻尚待商榷,什么貌如夜叉,身高七尺就鬼扯了,以福王的容貌会跟这样的女人苟且?谁信啊!”
“怎么不信?传得真真儿的!听说手上常有把鸟铳,一动手必死人,哪个貌美如花的女人能干那么恶心的事?”
“得了得了,没影儿的事儿,不说她。兄弟听说那施家八小姐可是美人,而且还是才女,比当年的施大小姐不差什么,福王也算因祸得福了。”
鲁娘子的脸色很难看,她一边看着隔壁桌子上瞎说八道的几个男人,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花无尽,却又不知如何劝解。
因为,空穴不来风,这些人说的必定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