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济生这几日很忙,既要安排人手给陆先生送信,又要查海棠红的事,一直没怎么闲着。
花寻之着人去找他的时候,他恰巧从外地刚回来,一听花无尽有事,立刻拖着疲惫的身体赶去她家,并且请来了许州的几个名医,一同给孟闲云会诊。
会诊的结果跟孟老爷子起初的判断一样,的确不是什么大病,只是耽误了。
送走几个名医,陈济生说道:“令嫒身体亏损颇多,用好药调理着,估计还能活个三五年。请老爷子宽心,这些药得济药房都有,在下回去后,马上着人把药送过来。”
孟老爷子在看到女儿时就已经有了心里准备,非常冷静地接受这一事实,他已是古稀之年,没几天活头了,早已经看破生死,若能带着女儿一起走,也没什么不好的。
“如此,就麻烦陈大夫了。”孟老爷子没跟陈济生客气,他虽然是花无尽的干爷爷,但他做不到理直气壮地要求花无尽给自己女儿付出昂贵的医药费,而接受陈济生的药材,便是接受洛小鱼的报恩,这是最好的方式。
“关于杨家,孟老爷子打算怎么做?”杨家故意杀人,仅凭这一点,孟老爷子就有报复杨家的理由,如果他打算报复,陈济生会在禀报洛小鱼之后,一并作出安排。
孟老爷子闻言握紧了茶杯,里面的水剧烈地抖动起来,说道:“杨家老太太已去,休弃和以妻为妾之事,杨家定会拿老太太做由头,而企图饿死闲云这一桩,杨家找一奴婢顶罪就算了事,官府没法给杨家定罪。如今老朽身份尴尬,在此地毫无人脉,而杨家在此地经营多年……”话到这里,他停了下来,轻轻一捶高几,“我女儿受了这么些年的罪,不瞒陈大夫,我只想要他们死。”
陈济生颔首,孟老爷子救了自家公子的命,这些事都是小事,“这件事在下与公子商议后会有所决断,放心吧老爷子,打官司难,要命却是简单。”他由衷地说道。
花无尽心中暗笑,陈济生也是实在人,洛小鱼一纨绔,对许州的官府只怕没什么影响力,所以他才如此说话。
花寻之迟疑着开了口,“干爹,不知干姐姐如何想法,毕竟杨文举也是孩子的父亲。”
“孩子?”孟老爷子喋喋怪笑起来,“对生母不闻不问的也算儿女?不必管他们,陈大夫尽管着人去杀。”
花无尽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道:“干爷爷所言极是,但凡有一个对干姑姑有孝心,干姑姑不会落到如此田地。不过,这件事可以做,却不能让干姑姑知晓,她现在需要静养,不若这样,我去城外寻处风景不错的小庄子,咱们买下来,干爷爷和干姑姑去庄子里修养如何?”
花寻之赞赏地看了女儿一眼,道:“无尽的主意好,今日与家父相遇,千帆正想着要如何避一避呢,干爹,咱们同去。”
孟老爷子眼里又浮起了泪光,没有花无尽,他出不了北地;没有花无尽,他到不了许州;没有花无尽,他可能见不到活着的女儿。一路殷殷相护,许诺养老送终,如今她又主动为他解忧,明明没多少银钱,却要慷慨的买一个庄子让他和女儿共享天伦,这等天大的恩德,他这副将死之躯,定是无以回报了。
陈济生见老爷子情绪激动,怕他中风,赶紧岔开话题,“听说许州城外有一处半月湖,是个依山傍水的好地方,只因土壤不肥,所以地价不高,如果花先生有意,在下可以带你们去看看。”
“半月湖?”孟老爷子收起情绪,“的确是个好地方,老朽年轻时曾在苦竹山的苦竹寺读书,常去湖畔。不过,正像陈大夫所言,那里没什么产出,且风景又比不上与之水系相连的未央湖,所以地价倒是极低的。”
种不种地倒在其次,风景好,人还少,这绝对符合花无尽的要求。
花无尽接着陈济生的话说道:“陈大夫这么忙,我们就不打扰了,给画张地图就行,鼻子底下有嘴,到时候打听打听……”
“咚咚!”老鲁出现在书房门口。
“何事?”花寻之问道。
老鲁打了一躬,说道:“老太爷,老爷,杨家大爷、二爷来了,就在门厅里候着呢。”
“不见!”孟老爷子说道。
老鲁应了诺,去赶人了。
陈济生悄悄看了眼花无尽,又赶紧别开眼,起了身,对花寻之说道:“半月湖的事,在下着人去看看,等有了消息在来通知花先生,在下先告辞了!”
巳时正,陈济生派药童送来药材,内里还包了五大包血燕,药童说,血燕是给他们一家吃的。
花无尽把东西在仓库干燥处放好,让鲁娘子照方子给孟闲云熬了药,自己亲自给一家老小炖了燕窝。
下午,花无尽午睡将醒,便听外面鲁娘子禀报说,花老太爷带着几个儿孙亲自过来了,其中还有杨家两个儿子。
她随便梳了个丸子头,换了衣裳就出去了。
刚走到垂花门,花无尽便听到外书房里做作的哭嚎声,大的小的,男的女的都有,煞是热闹,忒是烦人。
她推开门,见花老太爷与孟老爷子坐了主位,花寻之与花沂之、花润之分作两旁,中间的地板上跪了两家大小。
花老太爷正在说话:“……杨家说瞧在孩子们的面上,上午的事就不追究了。依我看呐,有些事看似不可调和,其实各退一步也就过去了,您老说是不是?”
孟老爷子冷着脸,道:“花老太爷如果来看千帆,老朽欢迎,如果给杨家做说客就不必了,你我萍水相逢,彼此间并没有那个面子。其实,我是花无尽认的干爷爷,却不是花寻之的正经干爹。”
“你!”花润之拍案而起,“别给脸不要脸!”
“来人啊,送客!”花无尽高声叫道。
两个声音此起彼伏了一下,把十几个正在伏地大哭的人呆住了,他们好像没太弄明白,为何局面会突然失控了,他们明明还没达到目的呢。
“这是外院,长辈们都在,你不懂规矩吗?”花老太爷坐着没动,撩着松弛的眼皮看着花无尽。
“那你的好儿子懂规矩吗?其实,你们花家不配跟我谈规矩。”花无尽施施然进去,在花寻之身边坐下,“如果懂规矩,主人家已经送客,你们是不是该走了?别逼着我把桩桩件件的抖搂出来,到时候丢人是谁,你们清楚。”
花老太爷期盼地看向花寻之,希望他能管好花无尽,但花寻之垂着头,一言不发。
“千帆你别忘了,你是我儿子,带上莫白,跟爹回家,”花老太爷等不到花寻之的回应,只得起了身,居高临下地瞪着花寻之,人虽老迈,却也气势逼人。
出于孝道,花寻之站了起来,正要说话,花无尽陡然掀起他右手的袖子,讥讽道:“跟你回家?那这个怎么算?要是你花家不怕丢脸,你尽可以用孝道威逼我爹,我倒要看看,到那时你花家还如何指鹿为马,颠倒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