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文道叔侄俩觉得自己已经把外来的危险挡之门外,却忘记了有一句话叫做人算不如天算。虽然秀才只是科举考试中的起点,可能够获得考举人的资格,绝对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在普通人的眼睛里,秀才就已经是凤毛麟角的存在,更是要被人尊称一声老爷的。

如果说县试和府试的榜单还只有考生及家人关注的话,对于院试的榜单,关注的人就不是一般的多了。因为成了秀才之后,立刻就有了一系列的特权。见官不跪拜对于秀才来说是体现个人尊严的重要权利,可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他们更看重的是秀才有二十亩的免税田。

不要小瞧这二十亩的免税田,因为它不仅包括田税,还包括徭役。如果一家农户名下没有自家的土地,那么他们是可以不承担徭役的,对朝廷就没有了任何义务。因此,每当院试之年,总有那些家里田地不足二十亩的农户,会将自家田地转移到某位秀才名下,好获得这珍贵的免税资格。这样做自然也有些风险,比如说因为需要在官府过户,因此存在被秀才老爷私吞了自家田产的可能。

最佳的选择自然是本村本族的秀才,有族规乡俗约束着,不怕自家田产被吞掉,只需要每年给秀才老爷交些佃租罢了,要比交给县衙的少很多。若是赶上血缘关系比较近的,就连这一项也给免了,正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最佳体现。

可要是自家族人里头出不来一个秀才的话,那就得睁大眼睛,好好挑一个品德说得过去的秀才依附。自己不认识不要紧,只要族里有读书人,就可以拐弯抹角扯上关系。最好是自家族人的同窗之类,那样出于同窗的面子,风险性也小得很,是仅次于自家族人中秀才的选择。

柴文道叔侄俩就这样进入了很多人的视线,同窗太多,都知道他们家是没有田产的。两个人就是四十亩,就算是按照每亩地官定的十税一的比例交粮食,还能省下出徭役和棉、钱等税呢,着实合适许多。

同窗两载多,吃住都在一起,就算不是至交好友,也比其他人多了一分香火情。再加上叔侄俩平日为人很是大方,更没有什么劣迹,算是同窗中人品上佳的。这么一算下来,被人找上门来也就太正常不过了。

最先来的是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徐士充,来的时候还带了礼,有给高媛的时新布料,有给柴文道叔侄俩用的文房四宝,当然更少不了显示两家关系亲密的各类吃食。东西太多,他一个人拿不下,家里特意派了个小童来,挑着担子在他后面跟着过来。

高媛见那小童也不过十一二岁,个头还未长足,扁担压在肩上,两头的竹筐几乎拖着地,就忍不住母爱泛滥,忙不迭地让他放下担子好好歇着,还给他一个热乎乎的烧饼,外加刚出锅的一大碗羊肉汤。

小童死命抿着嘴,咽下嘴里的口水,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那碗羊肉汤,鼻翼不断地微微张合,偏偏还推辞说自己不饿。

高媛道:“拿着,你家公子定不会说你的。”

徐士充是知道婶娘为人的,便笑道:“柴家婶娘给你的,只管拿去吃。”

小童这才道了谢,一手抓着烧饼,一手端着碗,坐在门槛上埋头大吃。

柴伐北挑挑眉:“给你买的?”

徐士充高兴地点点头:“嗯,说是给我当书童。”

他很幸运地挤上了红榜,虽然是三十多名,可也是大夏朝一名货真价实的秀才老爷了。十五六岁就中了秀才,绝对是世人眼中的文曲星下凡、不世出的才俊了,除了眼前这太打击人的叔侄俩,不管走到哪里,都是可以享受众多羡慕眼光的存在了。

他这两天就被父母带着走了好几家亲戚,有的亲戚早就八竿子都打不着、多年未曾走动了,知道他中了秀才,立刻下了帖子来。徐母心情大好,一吐当年分家时的郁闷之气,带着他走东家串西家,着实扬眉吐气了一把。

问题是如果单纯走亲戚也就罢了,可要是每个人见了他都要关心一下他的人生大事,就有些烦了。家里有些地位的还好,顶多跟徐母探个口风,在他拜见人家的长辈时,屏风后面隐隐绰绰地透出些穿红着绿的人影来。可也有那些不太讲究的,直接就把女孩子拽到他面前去,长的清秀些的被夸成沉鱼落雁闭月羞花,长的普通的就说性格温柔宜室宜家。最夸张的是也不知道从哪里论的一门亲戚,把自家塌鼻子小眼睛的胖丫头带来,说脸大屁股大,一看就是个能生七八个男娃的。若不是他跑得快,恨不能立刻就把那胖丫头的手直接塞到他手里,给来个霸王硬上弓、生米煮成熟饭。

徐士充落荒而逃,搜肠刮肚地找了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跑到柴家来避难来了。

听了他这几天的经历,柴文道叔侄俩很没有同窗爱地大笑起来。柴文道甚至还难得地打趣他:“人家说的倒也不错,要不阿充你就从了吧?”

徐士充瞪大了眼睛,一张白脸涨得通红:“阿道,你住口!”转头见高媛端了一盘子切好的香瓜进来,立刻对着高媛撒娇:“婶娘,您看他们俩!”

高媛笑嘻嘻地瞪了二人一眼,对徐士充安慰道:“阿充莫理这俩坏心肠的,赶紧来吃瓜。文道最好这口,你全吃光了才好,一块儿也不给他留。”

徐士充便开开心心地去洗手,然后端了盘子去吃瓜,一边吃还一边问:“婶娘,您在哪里买的?市面上早就没有卖的了。”

“你小子好运道,这是娘费了好大力气才存下来的。”柴伐北道,拈了一片有一口没一口地吃。

柴文道转移话题:“依你的名次,进县学是无妨的。你是打算继续在书院里读还是去县学?”

徐士充叹气:“书院是去不了了,县学也就那样,再说吧。”

“为何?”高媛奇怪地问。在她的观念里,徐士充正是要埋首苦读的好时候。

柴伐北挤眉弄眼地道:“娘,阿充要成亲了。”

“啊?”高媛有些呆,徐士充今年才不过十六岁吧?

徐士充让那无良的叔侄俩笑话得脸皮也厚了,对于高媛的反应丝毫不以为意,接着啃自己的瓜。又香又甜,真好吃。

柴文道解释道:“我琢磨着徐家婶娘是想年前给他定下来,明年找个好日子就得迎新娘子进门了。”

徐士充把嘴里的香瓜咽下,点头道:“就是这样,我娘说了,等我娶了媳妇,以后就不管我了。再挑灯夜读的时候,就有人给伺候汤水了。”

高媛一看就知道,这孩子压根儿还没开窍呢。在他的观念里,娶媳妇儿就是为了有人给伺候生活起居的。至于夫妻情深什么的,那是什么东西?

十六七岁就成亲,在这个时代绝对是太正常不过的事情。据说开国之初,因为常年战乱造成人口大量锐减,本朝太祖还特地下了一个令,男十四女十三就得成亲,逾龄未嫁娶的话,不但要支付巨额罚金,还会被官府强行随便找个人配对。这条政令在现代人看来极为荒唐,但对于恢复人口数量是个极佳的方案。经过十几年的休养生息,大夏朝的经济发展终于踏上了正规,不再是经不住任何天灾人祸的风雨飘摇样子了。

大夏朝发展到现在,立朝初期的政令自然早已不实行了。可受其影响,民间嫁娶的年龄都不大,徐士充这样的,都算是被读书耽误了功夫的。和他同龄的人里头,都有已经当了爹的。

至于年龄相仿的马肃正和梁子阳,据说也早在去年通过府试的时候,就已经被当地的大户盯上。只等院试之后,就要下手抢来做女婿了。这俩也通过了院试,虽然没在前十名里头,可也有了秀才身份了。对于他们的出身来说,这就是转换门庭的天大喜事了。知道了成绩之后,两个人就赶回了老家,那里还有无数事体等着他们。

感叹完自己的亲事之后,徐士充继续吐槽道:“我娘还说让我一鼓作气,到后年好参加乡试。我哪有那本事啊?要不是有阿道,我连这个秀才都中不了。”

柴文道摆摆手以示自己不敢当:“明年还有一场科考,只要通过了,也未尝不可一试。”

见高媛一副怎么还要考试的疑惑表情,便解释道:“今年的院试为岁考,前十可入府学,并可直接参加后年的乡试。其余的要想参加乡试,非得再考一次科考获得资格才行。”

敢情这院试也就是个资格赛,高媛再次惊叹于科举考试的繁难来。想想柴文道上辈子居然能够中了进士,果然是个天才。怪不得他在书院的人缘那么好,一个有着丰富科举经验、还是成功经验的人,自然能够给那些学生提供最直接最有效的考试指导。

看看跟他走得近的这几个人,都无一例外地顺利通过了院试,成为了科举大军中的一员。和他关系最为紧密的柴伐北,明明是个不爱读书的,也能在院试中取得优秀的成绩。一条充满了荆棘的坎坷小路,硬被他走出了坦途大道的感觉。

高媛再次庆幸了一番自己的幸运,满足了好奇心,怕自己在旁边几个孩子不好说话,起身去了厨房,准备好好做上一桌好饭菜。

不管是现代还是古代,不管什么朝代,中国人总是对食物有着特别的感情。忧伤时,可借酒浇愁;欢喜时,更要举杯庆祝。酒成为了美食的代言,也变成了为虎作伥的工具。作为家中掌握厨房大权的高媛,自然是不会在自家饭桌上摆上酒这种让人爱恨交织的饮品的。可今天她不得不破例,因为就算她千防万防,也架不住柴文道叔侄俩的迅速成长。两个人的成绩太好,是要进府学的,而进府学之后,是要参加簪花宴的。簪花宴由知府主持,像柴文道叔侄俩这样的名次和年龄,太容易被人关注了。到时候不管是知府还是同科敬酒,难道还能不喝不成?就算是这回以年龄小婉拒了,那下回呢?下下回呢?

因此,在柴家的饭桌上,破天荒地第一次出现了酒的身影。不过高媛还是很小心地只提供了度数最低的米酒,也就是有个酒味,对于柴文道叔侄俩的年龄来说,倒是正好。

柴伐北看了看正等着被表扬的亲娘,很给面子地端起面前的小酒盅一饮而尽,砸吧砸吧嘴,这不是醪糟吗?亲娘哎,您还不如不拿出来呢。

徐士充转转眼珠子不说话,没敢说在他们家,这东西是拿来下汤圆的。

好在除了酒太差强人意之外,别的酒菜着实不错,把米酒当成水喝也就是了。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等徐士充离开之后,柴文道笑眯眯地对高媛道:“嫂娘,咱们家以后就有田地了。”

高媛这才知道,敢情徐士充是来当说客的。徐家世代生活在晋中,亲戚关系及其复杂,人情往来是他们家最重要的事情。家族里分支多了,自然有穷有富。徐士充家就算是其中家境中等的,上下都能说得上话,在人情往来上更是消耗了更多功夫。徐士充一中了秀才,就有不少族人看中了他的秀才身份。徐士充名下的二十亩免税田他们是不敢想的,因为他娘,也就是徐家主母早就放出话来,自家以前没有田地不假,可既然儿子中了秀才,这个田地是必然要买的。

亲戚族人们便看中了徐士充的人脉,一个人的面子可以不看,一群人的面子就不得不关注了。徐士充就这么被赶鸭子上架地来了柴家,想着凭借着自己跟柴家的关系,没准儿把叔侄俩四十亩的免税田都占上也说不定。

高媛还是明白这些事情的,对于这种对外的事情,她早就习惯了由俩孩子做主,便问道:“你们答应了?怎么算收益?”

柴文道微笑道:“不全给他,只给了我名下的二十亩份额。收益按银钱算,每亩地每年一两银子。”

“这么少啊?”高媛吃惊地问。

这真不怪她少见多怪,谁让她现在有不少身家了呢?

“看看我娘这财大气粗的,二十两银子丝毫不放在眼里。”柴伐北在一边哈哈大笑。

“你个坏小子。”高媛笑着拍了拍他的后背,力气刚好能打死一只小飞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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