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熙王妃显然也不想对方瑾枝解释府中的这些事情,她轻易地岔开话题,又和方瑾枝说了些别的话。

约莫着时辰差不多了,方瑾枝施施然起身,微笑着说:“天快要黑了,瑾枝要告辞了,要不然一会儿回去的路上指不定要天黑呢。等过几日瑾枝再来看望王妃。”

“好,的确该走了,路上小心一些。”锦熙王妃也起身。

方瑾枝犹豫了一下,才试探着说:“也不晓得父王在不在府里,若是在的话,那瑾枝可要去拜别一番才好。”

锦熙王妃笑着说:“真是个有心的孩子,你父王这几日比较忙。也不晓得有没有回来。”

她又转头看向一旁的洪妈妈,吩咐:“去看看王爷回来了没有。”

“是,老奴这就去。”洪妈妈匆忙走出去,过了一会儿又掀开帘子进来,笑盈盈地说:“赶巧了呢,王爷刚回来没多久,正在书房里呢。”

方瑾枝笑着把话接过来,说道:“那真是瑾枝的荣幸啦!”

其实方瑾枝隐约可以猜到锦熙王是一直在府中的,只是不愿意搭理她罢了。从昨日锦熙王对她的态度上并不难看出来。刚刚方瑾枝还只是猜测,可是看着锦熙王妃和洪妈妈一唱一和的演戏,就坐实了方瑾枝的猜测。

锦熙王妃眼睛中一瞬间的犹疑和洪妈妈脸上过分热情的笑容都没有逃开方瑾枝的眼睛。毕竟,在演戏这件事情上,方瑾枝还是深谙此道的。

而且洪妈妈将她领进来的时候,方瑾枝暗中观察过锦熙王府。这王府不仅宽阔还十分狭长,从前院到这里要走一会儿才能到。洪妈妈这去的一个来回也太快了。

方瑾枝估摸着洪妈妈并没有去前院,只不过在外面待了一会儿,就假装回来了。

“走吧,母妃陪你去。一会儿让老五亲自送你回去。”锦熙王妃抬手,让小丫鬟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

“有劳母妃啦!”方瑾枝甜甜地说。

锦熙王今日的确一直在府中,此时他正在书房里和幼子楚悠然议事。

楚悠然说道:“父王,那锦硕郡主如今正在府中。不若……”

锦熙王摆摆手,打断他的话,不甚在意地说:“不过是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孩子罢了,拿她能有什么用处。”

“据儿子所知陆无砚十分喜欢那个小姑娘,陆无砚是长公主唯一的儿子,那么长公主应该会在意吧?”楚悠然皱着眉说。

锦熙王嗤笑了一声,道:“悠然,你太小瞧长公主了。若是触及底线,她连亲生儿子都可以牺牲,更别说只是她儿子喜欢的一个小姑娘。”

锦熙王不赞同地摇摇头,有一丝不耐烦地说:“长公主这个女人软硬不吃,只有利益才能吸引她的目光。想要要挟她、利用她简直是痴人说梦,本王已经抛出双赢的法子,她能不能接受不过是看天意了。”

楚悠然皱着眉思索,并没有接话。

“本王相信长公主是个聪明的女人,她一定会选择对双方都好的结局。”锦熙王眯着一双小眼睛,说道。

楚悠然想了想,问道:“父王,倘若长公主最后拒绝了的话……那她会成为我们的敌人吗?”

“你在担心我们原本与她不好不坏的关系被打破,变成仇敌?”

“儿子正是这个意思。”

“哼,”锦熙王冷笑,“想杀死长公主的人太多了,纵使交恶,她也没那个精力对咱们出手。”

楚悠然点点头,“父王所言甚是。”

不多时,下人禀告方瑾枝来了。父子俩对视一眼,不再多说。

方瑾枝仍旧如昨日那般不冷不热地对锦熙王行礼,规矩却疏离。她既然已经看出来锦熙王对她的态度,那她也清楚自己该用怎样的态度对待他。

锦熙王只是随口敷衍了几句,就让楚悠然送方瑾枝回去。

回去的路上,方瑾枝细细回忆之前的事情,才想起来王妃带着她进到锦熙王的书房之中以后,锦熙王不仅是对她的态度很冷淡,他对王妃的态度更是冷淡。

锦熙王妃是和方瑾枝一并出来的。他好歹还和方瑾枝说了两句话,可是他却并没有对锦熙王妃说一句话,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予。

“真是奇怪的一家子人。”方瑾枝喃喃地说。

一想到马上就要回去了,就可以见到三哥哥了,方瑾枝立刻变得欢喜起来,不愿意再去想锦熙王那一家子的事情。

马车很快就在长公主别院的大门外停下来,盐宝儿将马车门推开。方瑾枝一下子就看见站在院口的陆无砚,她轻轻笑了一下,装作不经意地被盐宝儿扶着下了马车。

楚悠然并没有下马,他怕马吓着方瑾枝,也没有靠得太近,离得远远地说:“把你安全送回来我也就放心了。”

“来回都要五哥亲自接送,实在是辛苦五哥了。”方瑾枝微微欠身,行了一礼。

“都是一家人无须客气。日后若是有空多来王府坐坐陪陪母妃也是好,到时候提前告诉我,我再来接你。”楚悠然朗声说。好像之前在锦熙王书房之中商讨着要不要将方瑾枝扣押下来的那个人并不是他一样。

“好呀,到时候肯定还要再麻烦五哥啦!”方瑾枝的嘴角噙了一抹浅浅的笑。

方瑾枝往后退了退,目送着楚悠然离开,才转身朝着陆无砚走去。

陆无砚的脸有点臭。

“三哥哥?”方瑾枝有些疑惑地望着他。她刚刚在马车上看见陆无砚的时候,陆无砚嘴角还是微微扬着的,怎么才这么一会儿,他就不高兴了呢?

“你知不知道你刚刚看了他多久?”陆无砚指责方瑾枝。

方瑾枝怔了怔。

她使劲儿眨了一下眼,努力让自己的脑子转起来。

转瞬之间,方瑾枝甜甜地笑起来,说:“是呀!瑾枝刚刚被五哥吸引啦!因为我心里实在是好奇一个人怎么可能长得这么丑!”

陆无砚忍不住笑出声来,他望着方瑾枝简直哭笑不得。

方瑾枝眉眼之间的笑意更浓,“是嘛,现在就应该多看看好看的三哥哥,把脑子里不好看的东西通通扫走!”

她往陆无砚面前又凑了凑,踮着脚尖仔细去看陆无砚的脸,还要啧啧称奇地说:“哇,还是我的三哥哥最好看!”

“咳……”陆无砚轻咳了一声,牵着方瑾枝的手往院子里走,一边走一边说:“什么五哥?他算哪门子哥哥,以后不许见谁都叫哥哥!”

方瑾枝立刻甜甜地说:“就算我喊再多的人‘哥哥’,在我心里只有一个三哥哥呀!当然啦,如果三哥哥不高兴的话,我以后就不喊他们‘哥哥’啦!”

陆无砚停下脚步,他侧过身来,仔细打量着面前的方瑾枝,心里有些气恼地说:“王妃喂你吃糖了?”

“不是呀,是一见到三哥哥就开心得好像吃了糖,心里都是蜜!”方瑾枝弯着的眉眼更弯。

陆无砚顿了顿,“以后不许对别人说这么甜人的话!”

“当然不会呀!”方瑾枝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盐宝儿和院子里巡逻的侍卫,她凑近陆无砚,踮起脚尖,在陆无砚的耳边低低说:“瑾枝只对三哥哥一个人说情话!”

她的声音真好听,陆无砚这般想。

陆无砚有些无奈地发现他被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掐住了七寸。每一天、每一时、每一刻,她都能轻而易举地拿着一根羽毛扫过他的心尖尖。

陆申机大步跨进长公主的别院时,入酒正在院子里舞剑,她收了剑势,跳到陆申机面前,十分惊讶地说:“陆大将军,您终于肯跨进来,而不是在外面转了?”

陆申机脸色阴沉,他推开入酒往长公主的书房去。

长公主的书房外把守的侍卫看着陆申机冲过来,一时之间有些犹豫,不知道要不要拦下来。

入酒笑嘻嘻地冲着那两个侍卫点点头,那两个侍卫从松了口气退到一旁。若是让他们拦着陆申机,他们两个可真的担心自己会不会小命不保。

“不是说过了不要进来吵我吗?”长公主斜躺在卧榻上,合着眼小憩。她查阅了太久资料,躺一会儿歇歇眼。

陆申机在卧榻前站定,说:“是我。”

长公主惊讶地睁开眼,对陆申机冲进来的行为十分诧异。

“你现在需要一个人坐守边境镇压,最适合的人选是我,让我去。”陆申机沉声说。

没错,长公主这几日正在为去边境镇压敌军的人选犯愁。在之前的很多年,都是陆申机守着大辽的边疆。后来战乱五年,国中四处调兵,那镇压边境之将也是时常更换。如今战事刚歇,就不得不考虑重新找一个人长久地镇压在边境之地。

大概是因为之前的那个人是陆申机,再选就怎么都不满意。

长公主点头,道:“没错,你是最合适的人选。你又为何愿意回到军中了?”

陆申机没有回答长公主的问题,只是冷漠地点了下头,道:“好,其他的事情交给你了,什么时候出发另行通知我就成。”

陆申机说完,转身就朝外走。

“陆申机!”长公主从卧榻上起身,她追上陆申机,拦在他面前,皱眉问:“给我你愿意回到军中的理由,否则我不会把兵权重新交给你。”

陆申机看着她,问:“你是不是以为我看重兵权超过一切?”

长公主微微怔了片刻。她曾经是这么认为的,所以当初才会用兵权要挟他和离。可是后来他不仅愿意与她和离,甚至将全部兵权双手捧上。

长公主心里是有过疑惑的。

“正如你说言,我只会打仗。把兵权交给我你可放心。”陆申机贪恋地望着长公主的眼睛,“我知道你要改嫁了。”

长公主了然,“本宫……”

陆申机打断她的话,说:“我没有要阻止你的意思,因为我没有资格。改嫁锦熙王对于你大有好处,可以让你至少早三年除掉朝中老臣一派,早日除掉心中大患。而我又能拿出什么好处来阻止你呢?我没有,我一无所有。”

陆申机缓缓摇头。

陆申机冷静地不像往日的他,他越过长公主,大步往外走。

长公主忽然握住他的手,她坚定地说:“锦熙王与你相比不过蝼蚁。”

“可是这不重要。”陆申机转过头来望着长公主的眼睛,“映司,你把你的一切都给了这片江山。又岂会在意一场政治联姻?”

陆申机转过头,坚毅地往外走。

长公主没有松手。

陆申机望着两人相握的手,他忽然咧嘴充满痞气地笑了一下。他说:“我没认识你之前整日胡作非为,是整个皇城出了名的浪荡子。别人跟我指着马背上的你,说你是最艳的那支花,说你是枝头唯一的凤凰,说你是整个皇城公子哥儿心中的那一轮明月。我和他们一样向你献好,可是你谁也看不上,谁也不放在眼里,甚至连那些向你献好的人名字都记不住。只有一个例外——叶萧。”

陆申机嫌恶地皱了一下眉,“叶萧出身将门,他更是年纪轻轻便从军,更是有一手高超的箭法。我不服气,所以加倍练习,非要超过他。非要做一个箭法高超的大将军。”

长公主轻笑了一声,有些无奈地说:“你已经把叶萧逼得远离军中,只能躲在江湖,他甚至很多年都没再拿过弓箭了……”

陆申机却收了笑,道:“我们刚成亲那两年你吃了很多苦,一年里头我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外打仗,而我母亲不是一个很好相处的人,她没少给你难堪,甚至让你失去了我们的第一个孩子。”

长公主便也收了笑,无论何时,只要想到当年失去的第一个孩子,她的心里还是会难受。当时已经七八个月了,胎儿早已成型,那是一个五官更像陆申机的男孩。她当时不过刚刚十六岁,抱着那个鲜血淋淋的死婴整整一夜。当时陆申机在外打仗已四月未归,而那个被她称作“母亲”的陌生女人叫了戏班子在后院听戏。

长公主的冷血绝情又不是天生就有,她年少时也只不过是个天真的小姑娘,初嫁为人妻为人媳时不乏茫然无助。那些不堪的苦楚和挣扎不过一步步熬过来的。她别开眼,有些疲惫地说:“都过去了,何必再提。”

“是啊,都过去了,一眨眼这么多年都过去了。”陆申机有些怅然。

他们两个人之间经历了太多的事情,可大部分的事情都不愉快。一桩桩、一件件,成为一道又一道的沟渠横在两个人之间。

陆申机有些眷恋、又有些痛苦地望着长公主,他说:“多年前无砚曾经问过我为何要从军,我曾以为是为了兵权在手所向披靡的威风,后来以为是为了国泰民安的大志。直到如今我才明白,只是为了你。你爱这片江山,那我就替你守着它。只要我活着,敌军就不能踏入大辽半步!”

长公主心中被巨大的震撼充盈,她失神的刹那,陆申机抽出了自己的手,一步又一步艰难离开。

门开了,又关上了。

长公主立在原地许久未挪动半步。

书房的门忽然又被人撞开,长公主僵硬地抬头望着出现在门口的陆申机。

陆申机大步冲进来,将长公主整个人拥在怀里,他双臂逐渐收紧,恨不得将长公主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映司……”千言万语不敌念一句她的名字,只是这样在她耳畔喊她一句,仿佛已经用尽了全部力气。

陆申机痛苦地闭上眼睛,已有泪水落在长公主的发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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