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大爷,谁敢训你啊?
上了飞机,景明坐到座位上,横竖不对劲。
他这辈子没坐过经济舱,加之跟着杜若买的廉价航空,前后排座椅空间逼仄,他人高腿长的,一米八六的大个子折在座椅里头,腿脚没处放。
杜若起身:“我坐中间,你坐靠过道吧。”
两人换了位置,他一只脚伸到外头,勉强把自己在座位上安置好了。
杜若有些犯困,起飞没一会儿就歪头睡着了。
景明一晚没睡,也很累,但睡不着,一直盯着虚空发呆。
四小时后,抵达西南边境。
一出机场,热带的阳光照得人睁不开眼。
景明脱了外套放手里挽着,顺便把她的外套也接了过去。
杜若说:“市里有比较好的酒店,附近也挺好玩的,要不你在这里玩几天,就当度假?”
景明低头看她:“你呢?”
她有些尴尬:“去我家真的很麻烦。还有五六个小时呢。”
“那你还磨叽什么,走啊。”
她追上去:“要从这儿坐车去一个小城市,再去县里,去镇上,乡里,村子里,再走路……”
他停下想了想,说:“是挺远的。先在机场里吃顿饭吧。”
杜若,卒。
两人吃完饭,打车去客运站坐上长途汽车。
几番转车,从大巴到小巴,从繁华城市到嘈杂小城,从破败县城到只有一条街道的小镇。
下午三点半,两人折腾了一路,从旧汽车上下来,站在尘土飞扬的马路上。
路两旁一堆八九十年代的两层矮房,挤着小卖部,化肥站,小超市,服装店。行人寥寥无几。
黑黢黢的小孩子们光着脚丫在路边跑来跑去打弹珠。
店铺中不少人朝他们看。
景明身姿挺拔,皮肤白皙,和周遭皮肤黝黑身形矮小的人群像是两个人种。
杜若跑去一家店内和老板交谈几句了,回到景明身边,说:“等会儿车就来了。”
“什么车?”景明随口问了句。
杜若轻咳两下,刚要说话,一辆灰不溜秋的微型小货车开过来停在两人面前。那车有些年头了,车身或许原本是蓝色,现在漆身斑驳脱落,剩余的也被阳光暴晒得褪了颜色,泥点遮盖,灰尘扑扑。
杜若说:“喏。这个。”
景明:“……”
他看了眼驾驶舱,语气怀疑:“能坐下两个人?”
“当然坐不下。”杜若拎着箱子走去车后的装货区,“你坐前边。”
景明大步追上去,把她的行李拎起,说:“你坐前边。”
“别。”她认真道,“山路特别绕,颠来颠去的,你坐后头受不了。我没事,早习惯了。”说着就要爬上车,没想他一下就跳上了装货区,踢开车上的油布,就着一包化肥坐了下来,大有不肯挪窝了的架势。
“……”杜若突然噗嗤一笑。
景明:“你笑什么?”
“你这样子坐在上边真的特别搞笑。要不我拍下来给你看?”
“你敢。”景明脸有点儿红。
杜若抿唇忍笑,边往车上爬。
景明一愣,上前接住她,把她拎上来:“你干嘛?”
“我看着你。”杜若一屁股坐下,“当心车把你甩出去,掉山沟沟里。”
景明无语:“切。”
司机把货车栏杆拴上,开了车。
驶离马路,又走过一段乡间小路,不一会儿就绕上了蜿蜒的山路。
两人坐在货车后头,抓着栏杆,身子上下颠簸,左摇右晃。
杜若有些担心他吃不消,问:“头晕吗?”
“没那么夸张。”他皱皱眉。
话音刚落,货车驶过一个大坑,剧烈一颠。两人被弹起又落下,他摸摸被扯了筋的后脑勺:“管好你自己——”
又是一颠。
“没事,就跟撞卡丁车一样——”
再一波更巨大的颠簸,人差点儿飞到半空。
他屁股摔回化肥袋上,手抓紧栏杆,有些暴躁了:“卧槽!”
杜若一愣,见他那样儿,不知为何想笑,别过头去弯起唇角。
“你笑什么?!——我去!——嗬!——操!!”
前一段路,他还躁几声,可这山路跟无穷无尽似的,后边人就没脾气了,习惯了,破罐破摔地跟一块抹布似的瘫在化肥堆里,随车身晃来荡去。
还有心思欣赏起山里的风景来。
举目望去,尽是大片大片青翠的山脉,黄的红的绿的梯田像一抹抹水彩,几株开花的树点缀其间。
太阳西下,东边的天空渐渐变成深蓝,而西边的天际开始露出粉色。
橘红色的阳光从树影间斜斜地射下来,照在他们脸上。
他忽说:“杜若春。”
她一愣:“嗯?”
“你们家风景很好。”
她笑了。
罢了,此番就当是让他来散散心吧。
远离世间尘嚣,给他短暂安宁也好。
当太阳变成鸭蛋黄,落在山坳坳里时,小货车终于停下。
两人下了车,浑身酸软,跟骨头拆了重组过似的。
景明朝山上望一眼,山间梯田层层叠叠,山腰一处小寨子,黑瓦白墙,聚集着几十户人家。还有零星几家点缀青山间。
正值傍晚,炊烟袅袅。
杜若给司机打招呼说再见,正要拎箱子,发现已被景明拎起。
她也没和他争,反正拗不过他。
她领了他沿小路往山上走。
很快走进那处寨子。
矮楼里飘出阵阵烧饭香。黑溜溜的小孩子光着屁股玩泥巴,小土狗摇着尾巴跑来跑去,老爷爷坐在门口的板凳上抽烟袋,老奶奶在鸡舍前“咕咕咕咕”喂着米,粗衣裤的中年男人赶着牛羊回家,脚上沾满了山间的泥……
他们稀奇地看着进寨的两个年轻人。
与世隔绝的小山村里,人们的笑脸安详而平和,如大山般纯净自然。
“春丫回来啦?”乡亲们热情地招呼,杜若笑着拿方言回应,往家走。
走出寨子几百米,上了个小山坡,一间当地风格的小矮楼立在坡顶。
杜若压抑住心底的一丝尴尬困窘,走进屋:“妈妈,外婆。”
脑袋一麻。
去年,她把家里重修过,原来的土房子拆掉建了新房,家具也全换了。
但妈妈和外婆的生活习惯没有变,这一两年住下来,堂屋又跟灶屋打通,合为一体,堆满柴火蛇皮袋等杂物。煤气灶也不用,在家里重新堆了个土灶,煤烟将墙壁熏得漆黑。碗柜里鸠占鹊巢地堆着种子,锅碗瓢盆筷子一股脑儿全放灶上。
天井、灶屋、堂屋到处乱成一团。
她脸皮子有点儿辣。
景明已走进来,扫一眼四周,目光落在杜母脸上。
他判断了一秒,面前的女人皮肤暗黑满脸皱眉,面相比他奶奶还老,但她手上打着绷带,而另一位更年长的老妪颤巍巍走了出来。
他点了点头,说:“阿姨好。外婆好。”
家里突来生人,还是男性,杜母有些拘谨地看了杜若一眼。
杜若:“妈妈你不记得啦。他是景明呀。”
“景明?”杜母唬了一惊,更加局促,她不会普通话,说着方言,“景明啊?他怎么来了?快坐快坐!”说着忙给他搬凳子。
她手不方便,景明立刻上前:“我自己来。”
杜母听不太懂普通话,杜若拿方言给她讲了,让她不要太局促。但杜母显然把景明当恩人,诚惶诚恐,远远地站着也不敢靠近。
景明倒和平常一样,到哪儿都不会不自在,左右看一看,问:“我住哪儿?”
“我房间吧。”杜若带他进去。
虽说是她的房间,但没住过几晚。她长期不在,床都没铺,室内也没打扫。
杜若:“先把行李放下,准备吃饭。我过会儿打扫了,给你铺床。”
景明:“嗯。”
杜若走去灶屋,杜母把她拉到一旁,说以为只有她一人回来,饭菜随便做的。但景明来了,还是得杀只鸡。
杜若“哦”一声,出去鸡圈抓鸡,拔完毛洗干净了进屋。
景明正站在天井里,好奇地张望着矮楼木窗。一转眼,见杜若拎着只光溜溜的鸡走过。他一脸懵地跟她进灶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