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后冰雪初融,迎面凉风习习,瑟瑟生寒。
站在船头望见江景春色,往来船只不绝,船上彩旗飘飘。
嫣玉和黛玉寻常出门都是坐在马车上有护卫相送,上船后贾敏才允了乳娘带她们姊妹出来透透气。
“姐儿,只站在这里看就好了,莫要太靠近船边了。”王嬷嬷向来是谨慎的,也生怕她们姊妹有个好歹,只劝道。
姊妹俩也不欲令她为难,就坐在靠里的板窗上看风景,一边小声地说着话。
熟悉的世界在慢慢远去,连同昔日一同长大的好友,也消失在水天之间。
正巧甄太太与长儿媳马氏携幼女甄婧上京,路上遇见甄家的船队,甄太太就派仆从送了拜贴到林家船上相邀一聚。
贾敏与甄太太年少相识,出阁后因天各一方也就甚少见面,如今相遇也不免寒暄一番。贾敏让乳娘照顾好琰儿,就带着两个女儿乘着小船过去;甄太太与甄大奶奶马氏已是相候多时,看见贾敏母女就满面笑容地迎上前:“敏妹妹。”
“蓉姐姐。”贾敏含笑唤着甄太太的闺名。
甄大奶奶是个伶俐的,见婆婆欢喜就笑道:“母亲见到林家婶婶,可欢喜得很,媳妇还未见过母亲这般。”
甄太太笑意愈浓,又拉着甄婧与贾敏说起:“这是我家四姐儿;从前跟着老太太长在淮江,同你家两个姐儿年岁相似。”
贾敏打量着甄四姑娘,轻笑着点点头:“原来是四姐儿,听你母亲说过最是孝顺的孩子。”说着取下一枚八宝瓒珠钗送给甄婧当做见面礼。
林家姊妹与甄家长女甄妍相识,但见甄婧与甄妍的容貌气质全然不同,都不似是本家的姊妹。
从前嫣玉曾听说起过甄家的些许事情,甄太太膝下有三子三女,除却已出阁的甄妍和如今的甄婧,还有一位排行第三的甄婷,年方十三,尚且待字闺中;平素这位甄三姑娘也最受甄太太宠爱,时常带在身边以待客。如何甄太太上京,却是带着这位自小养在甄老太太身边的四姑娘,而非长在身边的三姑娘?
倒无怪乎嫣玉多心,只是觉得甄家诸事确实很是奇怪。
甄婧的模样比甄妍还要出众,笑起来却是腼腆娇怯,很是乖巧地跟在甄太太身边。
甄大奶奶褪了手腕上的一对翡翠镯子给了嫣玉黛玉见面礼,她笑意盎然地拉着两个女孩道:“早听闻林家的两个妹子毓秀□□,如今一见果然气度不凡。”
甄太太听着儿媳妇的话亦是含笑:“我这儿媳妇啊,最是会哄人的。”
贾敏也笑说:“那是蓉姐姐有福。”
与甄太太说了一会儿话,本来甄太太还想要留贾敏母女在这边吃过饭;贾敏寻由婉拒了,推说等进京以后再相聚。
回到船上,就看见琰儿从舱里跑出来,一副许是委屈的模样:“母亲。”
贾敏拉着琰儿进屋,嫣玉和黛玉也跟着母亲进去。
船上颠婆,也没心思再摆饭,只让婆子将早上的碧梗粥重新热了端上来。
“我还做姑娘时就与甄太太相识了。只是这么多年,也就逢年过节还偶有往来,也是生疏了许多。”贾敏自顾自地说起,神色也有几分怅然。
本来之前甄妍笄礼,贾敏也去金陵观礼,只是那时又恰好甄太太染疾在别院休息,一众事宜都交由甄大奶奶来处理;听闻甄太太与甄老爷夫妻恩情淡薄,虽有几分儿女承欢膝下,到如今却连寻常人家的夫妻都还不如。
贾敏也是偶有听闻昔日姊妹的这些事情,如今相见,也不免心下唏嘘。
黛玉看见母亲若有愁色,就乖巧道:“母亲,女儿看着甄太太面目和善,定然是个和气的人。”
望着女儿娇嫩的面容,贾敏才勉强笑笑:“她年少时是个好胜的,在姊妹中最是出挑的。如今她毕竟都是做祖母的人了,倒是变了许多。”说起来贾敏仍不免感慨岁月催人老,一晃竟已是多年,也未曾想过与甄太太再见面是在归京途中。
甄太太又说既同是上京,不如便作伴而行,一路上至少还能相互照应着;贾敏略一思索,也觉得甚好。
入夜嫣玉和黛玉姊妹俩在二楼里屋睡下,听见窗外窸窸窣窣的声响,想是过往船行拍击江水之音。
黛玉翻过身朝嫣玉靠近了几分,低声唤着:“姐姐。”
“玉儿?”嫣玉也觉得辗转难眠,听见妹妹出言,更是完全清醒了。
“姐姐,我们以后是不是就不能再回扬州了?”黛玉挨着嫣玉,沉默许久才小声地问起。
想来这还是黛玉初次离开江南去到这么远的地方,又是想到恐是再不能与扬州那边的姊妹好友相见,不由怅然。
嫣玉便染起笑意拉着妹妹的手:“父亲调回京中,京都是最繁华之地,与扬州都是不同的。母亲说,以后我们还可以和明姐姐、李家三个姐姐,还有英莲妹子她们书信往来;明姐姐一直惦记着京城北门楼的七夕灯会,我们还可以将灯会画下来寄去给明姐姐,权当给她做个念想了。”
黛玉安静听嫣玉说着,才点点头:“那我们以后还能见到她们吗?”
嫣玉沉默。
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准,世事万变,明日如何都尚且是未定之数。
只是嫣玉却莫名想起了许久未见的穆莨。她只知道穆莨、赵岳和徐家的一众人在图谋大事,而她敏锐地察觉到她父亲林如海也一定掺和进来了;如若他们大事得成,徐家不但会门楣兴盛且更胜往日,但若失败恐怕就是灭顶之灾。
想到这些事情,嫣玉又觉得心乱如麻。
上次在南院学堂与穆莨见面时,穆莨让她帮忙将那封信交给忠靖侯世子史瑾,这封信她如今也好好地带在身边。
既是牵扯到了前朝庙堂之事,还与帝储相关,就算是分毫小事也是泼天的大事。
不知道林如海此次调回京中,究竟是祸是福?
嫣玉不安心,便越发觉得这诸多的事情密密麻麻交织在一起很是古怪。
正艰难沉思着,又听见身边的黛玉小声说道:“姐姐,你有没有觉得——”黛玉似乎想要说什么,却犹豫着欲言又止;嫣玉听着不由追问:“怎么了?”
“你有没有觉得,那个甄家四姐姐,有些奇怪。”黛玉拉着嫣玉的胳膊贴着她轻声说。
“哪里奇怪了?”嫣玉确也觉得甄家一行很不寻常,但见妹妹也这样说就想听听她是如何看待的。
“甄家四姐姐一直跟在甄太太身边,却不似母女般亲厚,看着很是别扭。”黛玉虽然年岁不大,但也所见诸多,自是觉察出甄家母女的怪异之处。
“听说甄家四姐姐自小是长在甄老太太身边的,又不是与甄太太一处,许是甄家四姐姐还有些拘谨了。”
嫣玉这样说是不想让妹妹多想,却禁不住更加重了心中的疑惑。
她仔细听了母亲和甄太太说话,据说甄太太进京是走亲戚的,具体缘由也不甚清楚;初时她看见甄婧就有一种无以言喻的怪异由心底而生,甚至于有一种可怕的怀疑冒起——这个甄四姑娘当真是甄太太的女儿?这世道向是不安生的,既然庄家能悄无声息地收了东安郡王府的二郡主在府上声称是庄史氏所出的八姑娘,为何甄家就不能收一个假的四姑娘留在府上再图日后?
在听了黛玉那话后,这种怀疑更似风吹野草般疯狂蔓延开,再也收不住了。
甄家是晋王的母族,此时甄太太进京未必就只是为了探亲,兴许还有别的意图?
嫣玉躺在榻上安静地想着,听见旁边黛玉的呼吸声逐渐平稳,应已是安然入睡;嫣玉却仍是睡意全无,只是闭目假寐,想着也不至于待明日起来脸色太难看令母亲担忧了。
到午夜三更,在外面小寐的倚月进来给炉子换了炭灰,嫣玉听到动静也假作未知。
却骤然听闻窗外传来一声重物落水的声响,透过窗纱已是看见黑夜中的世界被火光照得通明,应是从对面的船只映过来的。
对面正是甄家的船队!
黛玉被声响惊醒,嫣玉也就势起来,唤了逾白进来询问外面究竟是如何情形。
“惊着姑娘了,听甄家的人来说是夜里风大,一个婆子不甚滑落了水中,已被救起来了,都无事。”逾白问了准信才回来向她们禀报,“姑娘安心睡下吧,不会有事的!”
嫣玉尤有些不安地朝窗外灯火通明处张望了几眼,就依然与黛玉一同躺下蒙上被褥。
这倒是一夜无事到天明,次日姊妹俩洗漱更衣后去贾敏屋里,看见贾敏脸色微白显然也是没睡好。
黛玉忧心问起:“母亲可有恙?不若请个大夫上船来看看?”
贾敏看见女儿懂事乖巧,很是欣慰,只是含笑摇摇头:“没什么大碍,午后再小憩半晌便好了。”
在贾敏处吃过早饭,嫣玉和黛玉便带着琰儿过去玩,好让贾敏能好生歇息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