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衙外面,一群高冠宽袍的老者聚在一起,一个个神色激昂的样子,陈三郎放眼看去,那日在梅花谷中吃饭围坐的,基本都在这里了。
这些,都曾是雍州境内有头有脸的家族族长,不管来自哪个府城,甚至州郡,都掌握着大量的财富、土地资源、以及名望威信。
家族传承,往往延绵数百年,有的比王朝还要久远。现在这几家虽然不算是那种真正的豪族门阀,但也颇具规模。族中才人辈出,有外出为官的、有在文坛做学问的、也有经营红火的商贾土豪……
里外有人,上下便通,家族本能长久。只可惜生不逢时,遭遇乱世,遭遇了蛮军。
蛮军,顾名思义,野蛮之军,所到之处,掠夺一空,根本不讲任何道理,也不收买任何人心,只是杀,只是抢。连刺史大人都被吓得落荒而逃,何况下面的家族?
遇到这样恶劣的状况,再根深蒂固的大树,也得连根拔起。
逃进梅花谷内,陆景最经常感叹的一句话便是:“世道,变矣!”
别的人无不如此,面对明月,面对流水,面对叶绿叶黄、花开花谢,都是嗟叹伤怀,热泪沾襟……
幸好苍天有眼,中州大捷,让他们看到了光复的希望。只要石破军退回蛮州,那么他们便能重返家园,拿回那些被迫丢弃的土地。
今天,他们出山,要为家国仗义执言。进城的时候,稍微打探观察,诸人便知道陈三郎根本没有出兵的打算,如此正好,正中下怀,否则准备的满腹言论无用武之地,多少有些遗憾。
“他来了!”
听见马蹄声,众人看去,果然见到了陈三郎,下意识地一个个抬头昂胸,显露出清高的气质来。
他们是隐士,也是名士,便该有风范。
陈三郎看见,窃笑不已,却不理会。倒是周分曹策马上前,喝道:“尔等何人,围聚在府衙面前,意图闹事,速速散开,否则法纪处治!”
这一声喝,那边一班衙役便凶神恶煞地冲出来,个个明刀明棍的,领首者,正是雷威,手中把持一根铁索,只待令下,便要拿人。
见状,一众族长被吓了一跳,不由自主便往后缩了缩,之前摆出的名士姿态荡然无存,他们突然想起,那陈三郎虽然看起来是个斯文读书人,可在传闻中,那是辣手无情,杀人不眨眼的。之前崂山府城几大家族的下场,便是明证。据说那一战,陈三郎还曾率领数十骑,亲自出城浴血搏杀来着。
这样的人,能跟他讲道理?
这么一想,几个老者心里便开始打鼓,觉得这趟出山有些莽撞了。今时不同往日,他们已经不是过往那般风光的族长了,要人没人,要势没势,要是陈三郎翻脸不认账,那该如何是好?早知如此,不如安安分分躲在梅花谷中喝酒吟诗,乐得清闲。
周分曹见到有人脸色都被吓得苍白,不禁摇一摇头,公子所说,果然在理。这一批人,只不过是养尊处优惯了的遗老罢了,遭遇战乱,早被吓得成为了惊弓之鸟,好不容易盼来朝廷大捷,生了些胆气,出得山来,但只要随便敲打下,立刻原形毕露。
陈三郎一摆手,示意雷威不要吓人,翻身下马,呵呵笑道:“原来是陆伯父等,你们出山来,莫非回心转意,要帮府衙做事了?”
陆景心里腹诽:今时今日,鬼才愿意跟随你呢……
这话当然不敢出口,旁边那些衙役正虎视眈眈着,一看便不是善茬,忙道:“陈公子,其实我们这趟来……”
陈三郎又是一摆手:“此处不是说话之地,进去再说。”
迈步走进府衙。
众人巴不得他这话,逃也似的赶紧跟随进去,终于不用再看衙役们的脸色了,当在府衙中坐下时,简直如释重负,随后又有丫鬟端茶上来,礼仪周到。诸人忽然觉得,看来陈三郎还是好说话的。或许,此子还想招揽己等效劳,有所求,故如此。
想着,底气重生,腰杆子又不知不觉开始挺直。
抿了口茶,陈三郎笑眯眯问:“各位族长远道而来,招呼不周,敬请体谅。嗯,到底有何事?”
陆景与何家族长对视一眼,打个眼色,那何家族长干咳一声,声如洪钟地道:“陈公子,实不相瞒,我们前来,是要为国请兵,为民请……”
轰轰轰!
杀伐之音密集而起,一队兵甲鱼贯而入,不同外面的衙役,这些实打实的全身披挂,走动之间,甲叶互相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手中个个把持巨斧,斧刃锋寒迸射,光芒骇然。
这些刀斧手要干嘛?
何家族长吓得一个哆嗦,失手把茶杯都给打翻,茶水流了一地。同时流出来的,还有脊背的冷汗。
兵甲领首者俯身对陈三郎施礼,朗声道:“公子,末将听闻府衙有人聚集闹事,特来守护!”
陈三郎淡然道:“有人拜访而已,无需守护,你们都下去吧。”
“是!”
刀斧手们齐声应诺,若平地轰雷,随后转身,整齐有致地退下去了。
望见在座各位族长一张张神情精彩的面容,周分曹心里就觉得好笑,莫名地就想起当日,他跟随陈三郎第一次进入崂山府时,那苏镇宏便派遣了精锐兵士在门口排列开来,刀枪如林,要给他们一个下马威。但那时候,陈三郎神情自若,视之无物。
公子年纪轻轻,真不知经历了什么,淡定至斯,换了自己,都有些战战兢兢。由此可见,当年陈三郎奔赴扬州考乡试,高中解元后参加鹿鸣宴,面对枭雄般的元文昌,能够从容应对,绝非夸大其词。
反观这一群所谓隐者名士,见到兵甲刀斧便惶惶然,正应了那句老话:惊弓之鸟,不堪弦响……
陈三郎依旧满脸笑容,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对着何家族长道:“不好意思,将士唐突了。请继续说吧,对了,刚才说到哪里了?”
故意的,绝对是故意的!
陆景满腹怨愤:又是衙役锁人,又是刀斧手的,叫人家怎么说下去。为民请命,一个“命”字还没有说出来呢,只怕说完之后,就真得会丢了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