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菲苑确实很美,但是也很蛋疼。

“这花真是漂亮,这是?”顾卿在现代的时候哪里见过这么多种花,公园常见的就是月季、桃花什么的,名种你是别想见到的,好看的也都被熊孩子采完了。

“太夫人,这是虞美人。”万宁一见是姑父才栽下的虞美人,连忙介绍。

只是虞美人在这时候常年和死亡、悲歌联系在一起,万宁怕老太太忌讳,连忙解释:“昨天还没开花呢,今天怎么开了!”

寻常人家的园子里是很少种大片虞美人的。

顾卿却不知道这种花有什么含义,只是看它红彤彤的开的漂亮,连忙凑上去闻……

“呀!”

“太夫人,怎么了?”花嬷嬷紧张的靠近她。

“没什么,没什么……”

她才不会告诉花嬷嬷,她闻的时候看见了一大堆黑色的小虫子在花蕊里蠕动呢。

实在是恶心。

说出去,太有损她国公府老太君的威风!

顾卿向其他地方移步,陆珺装作不经意的看了看顾卿刚刚准备闻的花,却发现里面有一堆小虫子,不由得莞尔一笑。

看样子,邱老太君很怕虫子。

顾卿被这虫子吓了一跳,再也没有赏花的兴致了,她逛完这处的园子,众花都看够了,可看的更够的是各种虫子。

蜜蜂、蝴蝶、蜘蛛这种的就算了,她不过只是一个转身,就看了到一条肥硕的毛毛虫在叶子上蠕动……

!!!

她鼻尖冒汗的僵住了,和毛毛虫对视了一眼,一人一虫大眼瞪小眼地看了半天,最后还是顾卿被它的圆眼睛打倒,竭力振作着移开了步子。

只是呆了一会儿,她顿时觉得到处都是虫子,浑身上下都痒了起来。

再看看那棵不知名的花树,刚才那枝干好像动了一下……

顾卿挠了挠胳膊。

应该是看错了。

万宁见顾卿看着一株茶树,也跟着的看了几眼。

然后,她马上就发现了问题。

“咦,这里怎么有几只槐害?”

万宁伸出手去,从树干上揪下来一条长得和树枝一样的虫子。

顾卿顿时感觉全身的鸡皮疙瘩全部都站了起来,整个人都快要呼吸不过来了,因为那树枝一样的虫子像是个拱桥一样在她的手上一下屈一下伸,蠕动的她整个人都在紧张。

是尺蠖……是只有在动物世界上才看到过的尺蠖!

“小心点!别被咬了!”

“您说这槐害?不咬人的!可不能让这几只槐害留着,它们会吃叶子和花苞,这几盆十八学士可不能给它祸害了!”

万宁把手上的虫子扔到了地上,抬脚踩死,然后又去那两盆珍稀的茶树上翻找。

这可是南方送过来的,花了姑父不少功夫呢!

没一会儿,好几条尺蠖被万宁抓了下来,丢在了地上。

“好了万宁,让下人去捉吧。”陆珺虽然不怕虫子,可是看见万宁就这么蹑手蹑脚的抓过虫子踩死,也觉得头疼的很。

听说她喜欢跟着仪宾栽花,想不到连病虫之害都懂得一二。

万宁见顾卿神色是有些不对,还以为自己抓这个太不矜持,把邱老太君吓到了,连忙把手收到背后,咳嗽一声说:

“看这茶花的花婢呢?居然让槐害爬了上去,若是吃坏了这几盆花,看我不把她赶出府去!”

“平时都在这里的,今儿不知道去哪儿了……”德阳郡主身后一位管事嬷嬷替她解释着,“怕是天香园那缺人,调去那边了吧。”

“那也不行,这槐害怕不是在一天两天了,好多叶子都残了!姑父要知道了,不知道多难过呢!”

“奴婢一定严惩!”

而此时,原本看花的那位刺客甲,正在把弹弓从箱子里头翻出来。

她的弹弓是牛角牛筋做的,杀伤力其实也不小,就是距离没有弩远,若是想要把邱老太君伤到,得在十步左右瞄准头颅放弹丸。

她把弹弓贴身放好,再抓了一把铁丸。

呜呜呜……她一定是这世上最寒酸的刺客了。

“万宁,这时候不是罚奴婢的时候,我们继续陪邱老太君看花吧。”德阳郡主见万宁在此处耽搁了许久,有点担心逛不完园子,回头耽误桂花宴开席,连忙打岔。

“老身逛的有些累了……”开玩笑,顾卿这一趟走下来中风都快走发了,她最怕虫子,这到处有虫子出没的园子,对她来说简直就和人间地狱一样,“我们还是回花厅那边歇歇吧。这园子,来日方长,日后再逛就是。”

邱老太君都这么说了,他们自然是启程往花厅走。

只有陆珺大概猜到了邱老太君突然没了兴致是什么原因,一想到她为什么要赶紧回去,陆珺就忍不住趁无人的时候扭头偷偷笑了一会儿。

她猜信国公府里的花木大概不多。

顾卿在逛园子的时候,各家的小姐夫人们也没有闲着。

她们有的借“四处看看”的名义,拉着相熟的女眷找些偏僻地方悄悄说话。

“你说,邱老太君这次来,到底是什么意思?”一位中年的妇人问另一个年轻的妇人,“听说李锐跟了大皇子,李家可是保皇派,难不成那位属意大皇子?”

“应该不是,那位要想立太子早就立了,还要压上这么多年?这李锐无父无母又无爵位在身,听说李家那位国公夫人也对他颇多磋磨,想来那位是看他不能给大皇子提供什么助力,这才选的李锐。”

“可我听我侄子说,是李锐自己选的大皇子……”

“那就更不会是那位属意大皇子了,应该是信国公府那位大公子不喜欢跟着小孩子吧。”

另一处桃花树下。

“不是说李家是兵丁农户出身吗?你看邱老太君身后那四个贴身丫鬟,行动做派都快比得上宫里的女官了。”想要被培养的这般出色,一般的勋贵人家可是做不到的,这只有累世大族和宗室里才有人才和精力从小把仆人这般训养。

“你自是不知,看到邱老太君身后那个穿石青色衣服的嬷嬷没有?听说那是前朝宫里的女官,胡人哪里会训练什么宫人啊,用的都是前朝的宫人。那几个丫头,怕用的是尹朝后宫里的规矩训出来的,所以看起来和其他丫头不太一样。”

“前朝女官为什么会在邱老太君身边?”

“你没看到那位嬷嬷吗?她年纪应该比邱老太君还大,可是两人一比,你觉得哪个年轻时候更貌美,更有气度?”

“这……我不好说。”她要说了真相,才是昏了头呢。

“也是,这么比实在没什么意思,长相和命有时候真没什么关系。听说那女官是李老国公从宫里救出来的,见她貌美,就求先皇讨了回去做妾,结果邱老太君吃味,李老国公又是个妻管严,最后只好把这女官给了邱老太君做一个下人……”

“什么?还有这等事?邱老太君连先皇的面子都不卖,就把夫君的妾强要过去做嬷嬷了?”那年轻妇人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这……这邱老太君的妇德也太差了吧!”

“谁说不是呢。听说她好妒,家里除了一个名分都没有的通房,后宅里干干净净的,家里所有儿子都是从她肚皮里爬出来的,虽然说最后就剩下信国公一人,但也生了三子两女,可见李老国公是真心敬爱她,让人不得不服。”

中年妇人嗟叹了一声,“你是不知道,那个通房还生了孩子,熬到李老国公去了都没有名分。那通房生的庶女嫁了一位科举出身的年轻官员,随着丈夫外放到偏僻的地方去做官太太。而那通房等到女儿一出嫁,就被邱老太君赶到如是庵里做姑子了。”

“这……实在是看不出,邱老太君看起来挺慈善的。”

“知人知面不知心。不过,就因为邱老太君不喜欢妾室,所以家里几个儿子都没有妾,想来孙子以后也不会在嫡妻有子的情况下娶妾的,若是有女孩儿,嫁到她家倒是享福。”

“大孙子不是定了陆家小姐了吗?”年轻妇人家中只有一女,还不满五岁,自然是不敢多想。她家夫君的官虽然只有五品,可是她婆家好歹也是著姓大族,家中女儿是不会嫁这种暴发户的人家的。

“大孙子虽然定了陆家,小孙子还没亲家呢。”那妇人笑着说。“大孙子算什么,不过是一个过气的嫡子罢了。小孙子才是香饽饽。李茂现在可就这一个儿子,即是嫡又是长,现在都这般大了,就算后面有聪明厉害的弟弟,等长成了他说不定都坐上国公之位了。”

年轻夫人了然地点了点头。

她夫家肯定是看不上信国公府的,可是她娘家却一定是看得上的,她那几个侄女今年也七八岁了。想来她和邱老太君处的熟了,说不定能推荐一二。

她可不是那些破落的世族女子,只知道看出身。都改朝换代两次了,这世上,还是要看谁的权势大,这才是真道理!

天香园。

邱老太君走后约莫只过了半个时辰,她们一行人就又回了花厅。

对于她们回来的这么快,众人都觉得很惊奇。

德阳郡主家的芳菲苑不小,全部逛一圈怎么也要一个多时辰,这才半个时辰就回来了,莫非是在园子里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

德阳郡主一看这些夫人小姐们的表情,就知道她们在想什么,笑骂道:“你们是不是觉得我家的园子越发的丑,都留不住人了?可千万别腹诽我,是老太君走累了,我们才回来歇歇的。我们还想要留着精气神等下和你们玩闹,园子又不会跑掉,你们可不是每次都能凑这么齐的!”

“郡主这话说的,哪次您开花会我们没来?我们就是喜欢您这芳菲苑的景色,从您这园子出去,回家看自家的园子都跟种的野草似的!”一位妇人接了话笑着说:

“想来邱老太君也是爱花之人,不知老太君可有养什么花?”

顾卿想了想,她那东园倒是有不少花,可是都不是她养的。

“我在家中辟了一块农田,种了些菜。”顾卿想了想,邱老太君从头到尾好像只种过这个,她后来为了锻炼身体加调1教孙子,也种过一阵子萝卜白菜什么的。“菜田里还养了些鸭子。闲来无事的时候,我孙儿们会来帮我种菜赶鸭子。”

顾卿的话一说,全场寂静。

那妇人不知道顾卿会说这个,也接不下去话了。

花嬷嬷在后面无力地望了望天。刚觉得老太太终于学会了如何和这些人打成一片了,转眼间又崩了。

在伯母身后的刘珮不屑地撇了撇嘴。

出身不好的人家就是登不得大雅之堂,别人种花养草,她种田。现在她是超品的国太夫人,俸禄和禄米比信国公拿的还多,居然养这些……

信国公府的菜是不是煮熟了就算是能吃了?

她家普通的菜都不吃的,吃青菜也只吃菜心那一点,若是靠种的,早就累死了。

也有些勋贵人家早年也是苦过的,有一个年纪大的夫人听见顾卿的话,惭愧道:“太夫人如今还知道忆苦思甜,这才叫不忘本。说来真是羞愧,当年我跟着夫君在家耕读的时候,也是喂过鸡种过菜的,如今叫我自己动手下个厨都懒了。”

这位夫人想到以前粗茶淡饭,但夫妻两人在一张桌子上吃些豆腐青菜都觉得满足的日子,那时候没有富贵日子,可也没有小妾,每天都有说不完的话……

是什么时候开始,她对着丈夫,也开始摆女主人的架子,又一天到晚做出一副怨妇的样子来了呢?

回家,试试重新下一次厨吧。

“起先也是忆苦思甜,后来发现种菜也能锻炼身体。再后来,我家大孙子有些渐渐胖到不能见人的趋势,我就逼他每日下田耕种,再养了些鸭子让他负责每天赶出去溜,时间一长,果然瘦下来了。”

顾卿想起两年前李铭和李锐被鸭子们追,后来又追鸭子追的满世界跑的日子,嘴角带着笑意,“也是我在家日子太闲的缘故,各位都是要管家的,家里人又多,哪里有我这个功夫。”

她这话一说,有些人想到了她家人丁凋落到现在这种地步,两个孙子都还没有长成,她已经年近六十还要出来交际,不由得心中唏嘘。

“听说贵府的国公夫人又怀孕了,以后您也会忙到没时间的。家里子孙一多,田都要荒了,到时候倒是要可惜那些菜了。”赵氏和张家一直有往来,自然知道国公府的消息。

“难怪自春节大宴以来都没见国公夫人,原来是有孕了,恭喜恭喜啊!”

她们许多人虽然不太欣赏方氏的人品和能力,但怎么说也是国公府正儿八经的夫人,任何一个嫡子的降世都是值得庆贺的,一时间,花厅里各种祝贺声不断。

顾卿也很期盼这个小宝宝的降世,算算离方氏的预产期还有两个月,脸上也乐开了花。

希望是个女孩儿,以后来就不用一个人了!

这说说笑笑间,时间就是过得飞快,转眼间快到午时了,德阳郡主招呼各家女眷都到花厅里来,又叫人敞开了屋顶的花棚,露天行宴。

顾卿惊讶地看着两边的仆人一拉四周的藤蔓,那顶棚就开了,垂在两边像是两个翅膀。虽然不是全自动的,可是作为一个古人,居然还有“敞篷”的概念,实在是太令人惊叹了。

想到这,顾卿由衷地和德阳郡主夸赞道:“你这位夫君,真的是很了不起。”

德阳郡主嫁了熊乐这么多年,虽然很多人都羡慕他们夫妻感情和睦,其实她知道大部分人背地里都说她夫君是玩物丧志,或者是不务正业的。

可是他娶了她,仕途基本是无望了,若是积极进取,那才是祸事。

她虽然因为郡主的身份得到众人的尊敬,可是她的夫君却是被各方看不起的,尤其是他自家的兄弟。明明他才是为家族牺牲的那个,如今却成了别人的笑柄,但他对她一如既往的爱重,就连她一直无子,都没有过任何怨言。

这么多年来,她对自家的这位仪宾心中又是愧疚又是爱慕,总觉得他做的事情每一件都是极有意思的。可

外人说他了不起的,至今还只有邱老太君一人。

德阳郡主一下子愣在那里,半天不知道如何接话。

顾卿可不知道她的这些心思,看着顶棚说道:“这么一个可以自己打开的顶棚,真的要做,还涉及到滑轮牵引、角度计算,此外,要让它能垂在两边,在力度上也要计算好,否则这么一个四周无墙的花厅,想来会向一边倾斜而倒塌。我一路看来,许多亭台楼阁造的也是别具匠心,除了外观精致,既防风又遮雨,阳光还能透进来,算是佳作。这些都不是一日之功。”

这人搁到现代就是个宝贝,建筑学加园林景观设计,一个人能撑起半个设计院。

“这我可不知道,也是我任性,突发奇想想要没有顶的房子,可真等他做了,我又觉得阳光刺眼晒得人头晕,于是他又把顶给加了回去。我这么折腾了几次,他就想法子做出这么一个可以开合的花顶来。”德阳郡主满脸都是笑意,每个看着她的人都觉得心里暖洋洋的,

“他啊,也就在这些东西上有点建树,算不得什么正经学问的。”

“这倒不是啊,但凡堤坝、桥梁、水库这样的重要工程,若是有这样的人才,也不知道要省多少事,有时候只是几根柱子的差别,有的桥就被冲毁了,有的桥能用上千年。”顾卿想到后世那个赵州桥。

顾卿话刚说完,却看到德阳郡主脸上的光芒一点点地黯淡下去,眨了眨眼睛:“郡主,你怎么好像……”

花嬷嬷站在顾卿身后,悄悄地出声提醒:“太夫人,驸马和仪宾这样的,是不能做命官的,只能领虚职。熊仪宾进不了工部,将作监是吏署,熊仪宾的身份不合适。”

这时候官和吏分的是很清楚的,官是官,吏是吏,仪宾做了吏,那就是有辱身份。

顾卿想了想,觉得他们走了误区。

“我觉得,若是其他才能,若不能为官,还真是耽误了,可是若是在建筑和机关上有造诣,做不做官,有什么关系呢?”

顾卿脸上全然是认真的神色,一点也没有开玩笑或者安慰人的意思。

许多夫人都在听着顾卿和德阳郡主的对话,有些小姐对这些不感兴趣,各自在聊着天,可是看到大人们都露出“洗耳恭听”表情,也慢慢都收了声,不再窃窃私语。

在安静的环境里窃窃私语,实在是太惹人注意了。

“这只是我个人的想法,你们听听是不是这个理。但凡建造这种事,若是出了图纸,有了想法,别人按图建造,和是不是当官,有什么关系呢?”

她自己的店这个月就要开业,所以她才知道这时代就算是有名的师傅,也都是出了图纸,做了木制的样式,然后让工人去造的。图纸和样式很重要,而当官的通常都只是起个统筹作用,很多时候是连建造都不懂的。

“熊仪宾的构思都如此巧妙,想来若是钻研其他地方,更会有所突破,到时候把图纸交予工部或将作监,东西建了出来,我想对于熊仪宾来说,比什么高官厚禄都要有意义的多。”顾卿想到后世那建造赵州桥的李春,他就是一个普通的桥梁工匠,谁知道那时候的工部官员是谁?可是大家都记住了设计这座桥的李春。

“我没听说过哪个做官能做上千年的,可是好的建筑却是能立上千年。若是在建筑的碑记上写上设计者的名字,那被传颂上千年也是有的。这难道不算是出息吗?建筑虽然不能永恒,可是和人的寿命比起来,实在长的多的多了。”

顾卿想起国内那么多千年古刹、千年古塔,还有运河、石桥等等,“可以在这上面努力,不做官有什么,只要东西能建起来就行了。”

你是郡主,想将自家丈夫的图纸推荐给皇帝,有什么难的?一不要封赏二不要官职,做的又和政权和军权无关,哪个皇帝会忌讳啊。

顾卿一番话说的德阳郡主豁然开朗,就连万宁也是喜不自胜。

“邱老太君说的有道理,姑姑,姑父不是也帮好友修改过渠道的图纸吗?姑父若是长在此处,确实不该埋没才对!”万宁摇着德阳郡主的胳膊,“姑姑你说呢。”

德阳郡主此时落泪的心情都有,若不是看着这么多命妇女眷在这里,她怕是要奔出芳菲苑,去前面问问丈夫想不想名垂千古,想不想在大楚各地都留下他的痕迹。

若是他想,哪怕拼着脸面不要了,她也要去和皇兄争取此事。

但如今这里这么多人,她也只能笑笑,说了句“太夫人说的有理。”

陆珺坐在一边,听着顾卿的话若有所思。

她不愿意嫁到信国公府,除了这门婚事对家里的拖累太大,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这信国公府的底子太薄。

她指的薄,并非家财或势力,而是指积累太薄。

老国公是通晓兵法史书的,但作为武将,注定他其他不会涉猎太多。李锐之父倒是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因为那是老晋国公手把手教出来的,老晋国公出身晋阳张氏,那是北方最大的世族,比起她家来也毫不逊色,学问风流自然都是出类拔萃的。

可是除了李锐之父,他家中就没有一个拿得出手来的人物了。他叔父听说学问就这样,乐器雅艺一概不会;他婶母方氏一天到晚埋首于账目杂务之间,也是个俗人。至于这位老太君,听说连字都不认得,见识更是半点都无,浑如一个乡下老太太。

她一想到要嫁到这种人家,奏弦歌而无人知雅意,每日要和管家娘子们扯一石米多少文,每每就有要晕厥的冲动。

如今她见邱老太君不像是个无知的,除了脾气好,见识也和一般妇道人家不同,就觉得似乎也不是那么差劲的人家。

一个人家的家风家教如何,看主母就知道了。她娘就是典型的才女,和她爹琴瑟和鸣,可即使如此恩爱,她家也还有两位精通器乐文墨的姨娘。

她哥哥从外面打听来的消息,说是那李锐长得极胖,有一年和谁家公子打架,直接是从楼梯滚下来的,自那以后,她心中就有些担惊受怕,做梦都是一个圆球样的人对她笑。

现在听顾卿说李锐种田养鸭瘦了下来,此话的意思就是说他现在已经变瘦了,作为一位公府公子,肯下田干活,想来也不是个娇贵的。

她的心就有些犹豫。

也许,这门亲事没有想象的那么差?

顾卿和德阳郡主说了半晌,有些口干舌燥,再一看先前那杯玫瑰露,已经空了。

“是我疏忽。”德阳郡主一看顾卿的表情,连忙使唤下人道:“来人,还不给邱老太君换一盏新茶来!”

那负责茶水的下人一喜。

终于等到这个时候了!

换茶水的地方在花厅外面的某个花棚处。所谓“换一盏茶”,那就是要重泡,再换个新茶盏的。

这下人手指往腰间一伸,不动声色地将手指抽出来,在茶杯的四周擦上一圈,然后才开始用竹勺舀出茶叶粉末,细细用茶罗筛了一圈,再倒上沸水,提着茶瓶点茶。

为了让顾老太君看得上她烹煮的茶汤,她还努力点出漂亮的汤花来。

这刺客丁的点茶技术在整个大楚官宦人家里都算是数一数二的,所以此次才会专门在花棚里负责各位夫人的茶宴。只是她家除了点茶的,还有做花茶的、做露饮的供人选择,并不是每个人都喜欢等着喝烹茶。

老太君先前喝的就是玫瑰露,它颜色好看,所以取用的人也最多。

如今正到了她大展身手的时候,岂能不打起精神!

来取茶的下人看见刺客丁点出的汤花,忍不住赞叹了一句。

“姐姐的手艺越发的精湛了,这么鲜白的颜色,这么细的汤花,想来是搅动的恰到好处。我若学得你一半的点茶功夫,也就不用像这样来回跑断腿了。”

她专门给各位夫人小姐上茶端茶,确实是跑断腿的节奏。

刺客丁为练得这一手烹茶功夫,当年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听得这下人夸奖,心中也得意,自觉就算宫里的烹茶师父,也不过就如此了。

“哪里,都是伺候人罢了。快去吧,慢了汤花散了。”

那下人也不敢怠慢,所谓“品茶”,喝茶的味道还是其次,主要是欣赏汤色和汤花。家中也只有这位茶娘子能做出波浪一般的汤花的。

她跑过去送上茶水,双手捧上。顾卿看到真是茶盏,不是花茶,心里暗暗叫苦。

她到了古代,最受不了的就是这里的茶水。弄些什么茶叶末子在里面,然后倒点水做成糊糊,等糊糊搅匀了,再冲水打成泡泡。有的人家还放点糖放点盐,还好他家是俗人,没什么喝茶的规矩,不放这些……

可是即使什么都不放,顾卿作为一个喝惯了清茶的现代人,每次见到这茶汤,都忍不住要吐一下槽。

喂喂喂,这真的不是刷锅水或者茶叶糊吗?喝两口一嘴茶叶末这叫人怎么喝啊!还要全部吞下去!

所以她在家里的时候,从来不喝茶的。她会喝些清水,或者一些养身的花茶药茶。

而理由也非常简单——

“我忘了提,我喝茶,晚上就睡不着觉的。”顾卿拿着茶汤,装模作样地看了一眼,“哎呀,这茶点的真好!居然能做出海浪般的汤花,真是绝了!”

她虽然不懂这边的点茶,但也知道能弄出花型来是很难的。

想来和后世的花式咖啡差不多吧。

德阳郡主家的茶水一向是众家称赞的对象,她自己也得意与家里有一个非常会烹茶的茶娘子,为了这个茶娘子,她花了高价才从官牙里买出来。这原本也是高官人家的烹茶娘子,后来那官犯了事,全家充作官婢,她才被卖出去的。

“不能喝,看看花样也是好的。品茶之道,又仅能只靠舌头尝……”

德阳郡主听了顾卿的话,虽然可惜这位老太太不能尝尝他们家的名茶,但还是吩咐下人,“老太太喝不得茶,去换一杯桂花露来,这个最是清香。”

那下人暗暗倒了声可惜,茶娘子为了这杯茶费了好些功夫的,眼见这茶倒了可惜,不如还是还给茶娘子,让她自己喝了吧。

“是!”

她取走茶盏,往茶水间快步走去。另有一下人去替邱老太君取桂花露。

可怜那刺客丁看着邱老太君满面笑容的打开茶盏,却半天没有喝下去……

是她看出什么不对来了?

不会啊,她还特意选了无色的毒液,又用茶汤的汤花盖住盏边,就算是大罗神仙来了也看不出个原因来!

她就等她喝完茶水,就准备开溜的!

又过了一会儿,她看到邱老太君指着这汤花说了什么,似是夸奖,心里这才松了一口气。

原来是被她精湛的点茶功夫震到了!

快喝吧,味道更好哟!

她等顾卿喝茶喝的焦急,却看见邱老太君手中的茶被刚才那奴婢拿了下去,又重新和德阳郡主聊了起来……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她的茶点的太好,让邱老太君都舍不得喝了吗?

她眼睁睁地看着刚才端走茶的那个小姑娘又把茶端了回来,一脸可惜地说道:

“姐姐,邱老太君说她一喝茶晚上就睡不着觉,你点的这么好,倒了可惜,你自己把它喝了吧。”

说完把茶往她手上一递,又关心地看着她。

“别难过,不是你茶点的不好。快喝,凉了味就不对了,一两金子一两的茶叶呢!”

睡不着觉。

你自己把它喝了吧。

你自己把它喝了。

喝了。

喝……

喝你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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