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将关注点放在海外有哪些出产,哪些物价便宜,而哪些价格较高,以及山川地理气候一类的信息……”
明远看着戴朋兴的表情,就知道这家伙的思想已经“跑偏”了,赶紧往回收一收。
“除此之外,我这边与杭州市舶司还有些关系,市舶司中颁布的最新法令,各种货物的税率,也会时不时整理出来,刊印在《海事新闻》上。你可以以此为亮点,吸引更多的海商到这件‘海事茶馆’里来,也可以鼓励他们多买这份报纸。”
戴朋兴连连点头:如果隐隐约约能够透露出东家在市舶司里“有人”,那他这间“海事茶馆”几乎板上钉钉,必定会是主顾盈门的了。
“怎么样,朋兴兄,我让你一人打理这茶馆,忙得过来吗?要不要再为你安排些人手?”
“不……不必了。内子原是茶农之女,茶馆经营的事,让她来便好。小人来为明郎君处理那些与海商打交道的事。”
戴朋兴脸上一红。
他其实是想为妻子也讨个职位。
明远却非常大方,转头对史尚说:“替我记下,为戴娘子也开一份工钱。”
史尚笑嘻嘻地应下。
戴朋兴没有想到,明远竟然这么大方。
他一直在等,等明远交待自己,在收集这些信息之外,他还能再做些什么。
谁知道明远却看似把该说的都说完了,起身要走。
戴朋兴睁大眼,连忙问:“明郎君……东家,我……我要怎样才能赚回需要还的钱?”
他身上还背着七万贯的债务……七万贯呢!
他只有靠自己的双手,偿还完所有债务,才能成为一个信誉上没有缺憾的人,他才能重新积累财富,才能再次购置船只,才能驶向他挚爱的大海。
所以戴朋兴很着急。
明远却一点儿也不急,起身笑道:“这不还有三年呢,急什么?”
“放心,三年之内你换不了钱我也得跟着受累——所以我不会忘记你的事的。”
明远为戴朋兴提供了债务担保,如果戴朋兴还不上,明远就得自己出。
戴朋兴便一下子讪讪的,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明远却转了转眼珠,将眼光投于戴朋兴脸上。
他问:“戴朋兴,你将全部身家都倾注在你的海船上,甚至还借了巨额的外债……现在,你后悔吗?”
戴朋兴低头想了想,缓缓抬起头,说:“不,我不后悔。”
他眉眼一凛,认真地道:“历来富贵险中求,不冒这样的风险怎可能有这样的回报,想我戴朋兴,昔日也不过是一读书不成的穷小子。若是成功了,自然能让光宗耀祖,为子孙后代挣下一大爿家业;如今不过是亏个精光,但我戴朋兴还有命在,焉知我就不能东山再起?”
明远击掌叫了一声好:“果然我没有看错人。”
“不过,朋兴兄,如果你出海之前,先签了一份契约——若是万一你的船与货物,都倾没于波涛之中,签署契约的另一方,会按船与货物的价值,将钱尽数赔付给你,这份契约……你愿意签吗?”
戴朋兴听闻,顿时睁大了眼睛,盯着明远。
他当然愿意签。
如果他真的葬身于万里海疆,那他至少希望妻女的后半生能够有所依托,不至于因他受苦……
可是——
戴朋兴始终想不通:明知海上风险巨大,稍欠运气那船只便会葬身鱼腹,永不归来,怎么还会有人愿意为他做这种保证?
“怎么会有人做这种事……提供这种契约?这……这不是傻吗?”
*
明远离开“海事茶馆”之后不久,就收到了1127的信息。
“亲爱的宿主,这是1127第一次向您发出‘进度条’警告。”
明远凭空想象了一下:……进度条警告?
“您此前在京兆府与汴京,都是一开始便进展顺利,大手笔的钱钞马上顺利地被花出去了——”
“然而您现在到了杭州,在过去这一段时间里,您的花钱进度都还不到目前阶段额度的百分之一……亲爱的宿主,您需要加把劲儿呀!”
明远听着,心里吐槽:现阶段他得花掉一千万贯,一千万的百分之一,也有十万贯了好吗?
杭州无论是地价还是物价,都比不上汴京,他来之后,花钱的速度慢上一点,这难道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但明远尽管心里吐槽,脸上却依旧露着雍容的微笑,说:“1127,凭你的阅历与智商,难道看不出,我现在正在筹备的是什么吗?”
1127犹豫了一下,有些不太肯定地答道:“您……似乎想要在杭州口岸开展海商保险业务。”
明远:“正是!你认为,我要能够成为一位能为海上船运提供保险的大保险商,需要多少资本金?”
1127顿时犯了难:“这个……亲爱的宿主,1127没有什么概念……1127以前接触过的试验者,都没有考虑过您现在计划中的这个行业!”
“100万贯有吗?”
1127发出没有什么底气的猜测声。
明远很有把握地说:“如果我能把宋朝的远洋航运保险业建立起来,大宋的海上运输与远洋贸易额至少比现在翻上三倍。”
“届时海商出海,更无后顾之忧。甚至可以将海运直接交给专业人士。”
“而我预计将在此项目上投入大约500万贯。”
500万贯,这就是现阶段任务的一半。
这个金额,是在杭州买房子买地,建瓦子开酒楼……都远远无法企及的。
“500万贯——”
1127也像是倒抽了一口冷气,口气也瞬间转为谄媚,并发出类似“失敬失敬”的叹息声。
“您早说嘛!”
第176章 千万贯
明远将“海事茶馆”交与戴朋兴之后, 当真放手不管,任由戴朋兴自己打理。
刚开始时史尚还小小地为这间茶馆担了一把心,但很快就不得不佩服明远看人的眼光一流。
“海事茶馆”隆重开业之后没多久, 就立即吸引来一大批海商, 有杭州本地的商人, 有泉州、广州、密州等地到此的商人,也有好些海上而来的胡商。
这些人几乎每天从早到晚都坐在茶馆中,谈天说地, 交流信息。很快只靠戴朋兴的浑家一人就忙不过来了,又从杭州城里专门请来了一名厨子, 专门烹饪些主食, 让聚在此地的海商在交流信息之余,也能填填肚子。
据海商们说, 这间“海事茶馆”的店内装潢, 令他们一入内, 便感到这就是属于他们海商的地方。
墙上悬挂的海疆图,各处摆放的大小船只模型,都令海商们感到非常亲切。
而茶馆内那面被漆成黑色的木板, 如今是海商们最重要的, 交流信息的工具。
戴朋兴每天都会把进港和出港的船只数量标在黑板上, 然后将海商们有意收购的商品品类记在左边, 将有意抛售的品类记在右边。
他只是这样一个小小的举动,就能让到此的海商们迅速了解市场行情。
很快,这里出没的客人就不止是跑海路的商人,连有意对外出售货品, 或是做转口贸易生意的本地商人, 闻讯也都来了, 人人都想从这里了解他们最关心的信息。
这样一来,当第一份《海事新闻》刊印出来,摆在“海事茶馆”中发售的时候,立即供不应求,不得已,又加印了200份。
除了每三日一刊的《海事新闻》之外,明远陈放在茶馆里的《航海书》也非常受欢迎。
不少海商带着他们的船长和大副,赶来这茶馆里借阅这本《航海书》以及沈括所作的《增补版》,甚至还有人将自己船上的观星和指北仪器都从船上拆下来,带到这里,与书上注明的使用方法做对照。
“这真是好东西!”
海商们提到这本《航海书》都赞不绝口:“若是将上面的经验都记牢了,不止行船要快上几分,怕是还能少好些事故。”
唯一令人感到不便的是,这套《航海书》只有一册,放在“海事茶馆”里,只能现场借阅,并不出借。
顿时有海商通过戴朋兴建议明远排版印刷——更多的海商表示同意:他们声称,哪怕再贵,也一定要买一套回去,这都是可以传给子孙后代的,重要的技术与经验。
明远这边当然没问题:《航海书》放在海事茶馆里,原本就是为了吸引海商来此聚会。现在海商已经全都来了,《航海书》难道还有必要作为“孤本”存在吗?
于是明远决定,出版这本《航海书》的汉语译本,连同沈括所做磁力学原理在内,作为“增补”。
待到译本付梓印刷时,经常到这“海事茶馆”做客的海商们纷纷解囊,连胡商也不例外——他们表示,将这汉语版本的《航海书》带回去之后,自会找懂得汉语的人士,译成自己的文字。
因为这套《航海书》是明远主持印制的,这些胡商还主动给书籍名字加了两个字:《中华航海书》。
明远:效果有点出乎意料啊。
不过,这本书籍本就是他花钱请人翻译成为汉语,而后又请了沈括,不仅增补了内容,还校正了原书中两处明显的谬误。
因此可以说,中华人士对这本书做出了重要的贡献,既然海商们主动将其冠名“中华航海书”,明远也就笑纳了。
*
除了《航海书》的付梓印刷是一件大事以外,戴朋兴那里,也按照明远的要求,收集了不少海外风土人情的信息,杂七杂八的都一概记了下来。
有趣的是,海商们口头叙述的这些信息里,很快就同时出现了非虚构与虚构的两种信息。
有些是能与海疆图一一对上号的海外王国与海港的信息,也有些是海商们口中所传说的“仙山”。
戴朋兴因为受明远所托,连海商们所讲的这些“故事”也都全方位地记了下来。
但他人很聪明,自己主动做了一个筛选:听起来不那么靠谱,像是传说故事的,都专门整理成了一个集子交给明远。
明远闲来无事,抽空一翻,见那集子里全都是听过的地名和人名:萨桑王国、山鲁佐德、神灯、阿拉丁……
他忍不住以手扶额。
老天爷,这《一千零一夜》1的故事,这么早就已经出现了吗?
不过,这对他来说是一件好事。
最近汴京那里的朱家桥瓦子,正在探索排演新的“新式杂剧”。他们如今要人才有人才,要舞美有舞美,唯一缺的就是好的脚本。
明远遥想一下,若是将海外的故事也搬上汴京的勾栏大舞台,是不是又能给渐渐习惯了新式杂剧的汴京市民又注入一剂新鲜?
只不过,这件事不能由戴朋兴来做。
一来戴朋兴忙于收集和整理海商之间的商品信息,二来他本不是文学造诣深厚之士,记故事用的都是大白话,易懂是易懂了,但缺乏美感。
明远想了想,自然是去向杭州府学内,苏轼挂名社长的“文学社”求援。
而秦观现在正由苏轼“委托”,主持“文学社”的日常工作——日常不过是写唱和应酬,和韵写诗之类的活动,时间久了也闷。
现在秦观听说明远想要将“一千零一夜”的海外故事,改编成为用中华方式表达的杂剧——这个工作特别具有挑战性,比之前的“文学社”日常要有趣得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