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名带刀侍卫护送马车滚滚而来, 声势颇为浩大, 引得含光寺的小和尚都跑出来看热闹。

车子刚停稳, 一名妇人便哭嚎道:“侯爷, 你都病成这样了, 还来玄清观作甚,难道你果真以为他们的仙丹能救你的命?若不是吃了他们的仙丹, 你哪里会病到这个地步,你真是冥顽不灵啊!玉宁真人在哪儿,叫他给我出来!侯爷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要他陪葬!”

几名侍卫一边高声应诺一边抽.出佩刀,正待闯入道观把那三个装神弄鬼的道士揪出来, 却被林淡广袖一拂, 连退了三五步,心中不由骇然。

仅用袖风便能伤人于无形,毫无疑问, 这是一位绝顶高手!玄清观什么时候出了这样一号人物?几人抬头一看, 面色更显惊惧,只因这人穿着一袭如云似雾的道袍, 此时山中无风, 那袍角却微微浮动,竟似下一秒便要飞升一般, 更令人不敢逼视的还是她的长相, 分明柔美温婉, 比那观音菩萨还要慈眉善目, 一双黑眸却深不见底又隐现流光,仿若世情万物皆在她的审视之内,断然逃不过她的明察秋毫。

几名侍卫目光躲闪,竟不约而同地避开了她的视线,暴虐的举动也收敛了很多。

林淡这才行礼道:“几位善知识慈悲,敢问此来所为何事?”

姚碧水抱着许苗苗躲在门后,紧张地看着这一幕。她认出了这些侍卫腰间的令牌,上书“永信”二字,可见他们乃永信侯府的侍卫。说起来,这位永信侯也是一个权倾一方的豪强,早年随瑾亲王四处征战,又坚定地站在小皇帝这一边,率军前来为瑾亲王和小皇帝驰援,也算是有从龙之功。只可惜他太过争强好胜,每上沙场必然冲在最前面,故而落下一身暗伤,久而久之身体便垮了。

小皇帝登基之后,他毅然辞去所有军职,在家荣养,又因旧伤难愈,便信了道教,把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无量仙尊身上。小皇帝感念他的恩情,瑾亲王又与他有袍泽之谊,倘若他因为玄清观而出了事,日后这座山头定然会被禁卫军踏平!

思及此,姚碧水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想把林淡拉回来,却也晚了。

林淡上辈子跟随原主四处经商应酬,又怎么会认不出永信侯府的令牌?只不过,永信侯的病于她而言只是小事,她自是巍然不惧。

双方正对峙着,一名中年妇人忽然从马车里跳下来,勒令道:“跟她废什么话!把这座道观给我砸了,再把玉宁真人揪出来!”

不远处也停留着一辆马车,一名带刀侍卫凑近车帘,小声问道:“主子,要不要出手?”

“你且护着林娘子,她于我有救命之恩。”一道低沉浑厚的嗓音从车内传来。

侍卫点点头,随时准备冲过去,却见林淡行了一礼,温声道:“这位善知识,听您方才所言,似乎是您的家人服用了玉宁真人的丹药,出了事?不瞒这位善知识,那三位道长已云游去了,这座道观如今已入我名下,我才是玄清观的观主。既然您家的事由此地而起,我如今又是一观之主,便出手了结了这个因果。还请各位将车内的善知识抬入观中,我这便炼丹为他治病,倘若过了今日,车内的善知识未能痊愈,你们再来踏平我玄清观不迟。”

妇人见她凤骨龙姿、满身仙气,谈吐又很是不凡,面上便露出一些迟疑。

林淡又道:“车内的善知识怕是等不了了,诸位来都来了,何妨一试?追究罪责难道会比人命还重要?”

三个道士的命加起来都比不上侯爷重要,那妇人一听这话果然不再犹豫,忙叫人把奄奄一息的永信侯抬了进去。

停靠在不远处的那辆马车往前挪了挪,似是想把永信侯的现状看清楚,紧闭的车帘也掀开了,露出一张俊美却又苍白的脸,正是先前被林淡救下的那名中年男子。他眉头紧蹙,似是十分忧虑,末了叹息道:“早就与他说过,莫要笃信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他为何总是不听?哎,当初真该将这玄清观踏平才好。”

“这林娘子也会炼丹?”一名少年从男子身后探出头来。

“这世上哪里有什么救命仙丹。”男子面色不虞,像是完全没料到林淡会是这种人,却也忧心道:“走吧,进去看看,这两个人我总归是要全都保下的。何一,下山一趟,把陈御医叫过来。”

名叫何一的带刀侍卫连忙打马下山,唯恐晚了一步叫永信侯丢了性命。说起来也奇怪,似永信侯那样的大英雄,怎会在年老之后如此笃信神鬼之事?倘若不是受了那三个道士的蛊惑,只管吃什么仙丹,不愿求医问药,他的病绝不会拖到这个地步。

一群人手忙脚乱地把永信侯抬入道观。

林淡让姚碧水拿出被褥,平铺在地上,再把不停抽搐挣扎的永信侯放上去,然后铺开笔墨纸砚,开始画符。她使用的符纸是她自己制作的,颜色比普通符纸更为鲜艳一些,笔尖沾染的并非朱砂,而是一种墨绿色的浓稠液体。

永信侯抽搐了好一会儿,忽然惊坐而起,吐了一口血,又虚弱地喊道:“我要出恭,快,快扶我去出恭!”

永信侯夫人一边给他擦拭嘴角的黑血,一边命侍卫将他扶到屏风后,只听稀里哗啦一阵泄响,随之而来的便是一股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叫人几欲作呕。

永信侯夫人颤声道:“怎,怎么样?”

“回夫人,还是老样子,什么都拉不出,唯有一盆黑血!”几名侍卫把永信侯的裤子拉上,抬出来,却见他的脸色比刚才更白,已是出气多,进气少,眼看着就要不行了。

林淡绕到屏风后查看了便盆内的血样,然后继续回来画符。

永信侯夫人又惊又怕,忍不住尖叫道:“你不是说能救我家侯爷吗?你倒是出手呀!莫非你也是个骗子?我就不该听我家侯爷的话,让你们这些神棍踏进我家的门,早些给他请太医该有多好,是我害了侯爷,我怎么这么蠢!”

林淡不紧不慢地画着符,根本不搭理她。她叫着叫着便歇斯底里起来,将放置在供桌上的碗碟全给砸了,吓得姚碧水和许苗苗直往角落里缩。

中年男子与少年走进殿内恰好看见这一幕,正准备让侍卫去隔开永信侯夫人,免得她伤人伤己,却见林淡将画好的符扔进火盆里烧成了灰。

大殿里闹腾得很,永信侯在抽搐、呻.吟、垂死挣扎;永信侯夫人在哭在闹,宣泄恐惧;几名侍卫忙着保护两位主子,场面一度非常混乱。然而,当那符纸烧尽,化为一股浓香后,满目暴虐的众人竟都恍惚了一瞬,然后奇迹般地恢复了心平气和,就连痛得半死的永信侯都安静下来,呼吸也比先前更为顺畅。

“此乃安神符,大家戾气太重,暂且冷静一下吧。”林淡这才徐徐开口。

“安、安神符?”永信侯夫人不敢置信地道:“世上竟真有这种东西?”安神符她家侯爷也是买过的,却半点作用都无,哪像这位居士画的符,几乎在瞬间就发挥了神效。莫非这人真是神仙不成?

林淡只略露了一手就镇住了所有人,包括后面跟进来的那名中年男子和少年。两人在原地站定,面上虽无表情,目中却都划过一道惊异的光芒。

“碧水,拿几个蒲团来。苗苗,给各位善知识倒茶。”林淡盘膝坐下,姿态一派闲适。

见她一点紧张的情绪都没有,慌乱中的永信侯夫人也变得安定了,僵硬的面容扯了好一会儿才扯出一抹和善的笑,“仙长,我家侯爷……”

“莫急,小事罢了。”林淡往巴掌大的铜炉里扔了一颗绿色香丸,摆放在永信侯的脑袋边。

永信侯偏头看她,浑浊的双目本已被绝望和恐惧填满,这会儿却又放射出景仰和信赖的光芒。他日日被那三个道长洗脑,对无量仙尊的法力已是深信不疑,而林淡方方面面都符合他脑海中对仙人的幻象,于是他就彻底放松了。有这位神仙在,他铁定死不了。

信念坚定了,鼻端又充斥着令人心情平和的烟香,永信侯腹中的绞痛自然也就消失于无形。

看见丈夫的表情更显安然,永信侯夫人早已熄了满心怒火,恨不得给林淡磕头告罪。只这三两下的功夫,她便看出来了,这位仙姑是有真法力的,绝非装神弄鬼的神棍!

姚碧水拿来蒲团让各位贵客落座,然后便带着许苗苗躲在林淡身后。林淡铺开一张黄表纸,徐徐道:“我为侯爷画一张除秽符,彻底除掉他满腹污秽,再为他制一瓶丹药,不出半日,他便能好。”

别人的符都是黄底红字,而她的符却是黄底绿字,玄奥的符文也比一般的道士画得更漂亮,上下左右皆布局合宜、线条亦十分繁复,似远古图腾一般暗含着神秘之力。

永信侯及其夫人眼巴巴地看着她画符,一声都不敢吭,几名侍卫满怀敬畏地跪坐在两旁,哪还有先前的凶神恶煞?就连那位对道教颇为不屑的中年男子和少年都看得入了迷,丝毫不敢搅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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