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的视线在季桓生与贺铃之间游走,拉了拉贺铃的衣服下摆让她弯身,附在她耳边讲了几句话,时不时用含笑的眼光偷瞄季桓生。

季桓生背脊一凉,觉得自己像是块砧板上的鱼肉。

两人压低了声音说话,他只模糊听见妇人问贺铃:「……之前说的那个?」

贺铃同样朝他看了过来,情绪在眼眸深处漾开,散作眼底一片星河,轻轻点了点头。

妇人牵起贺铃的手,轻拍她的手背,恢復一般的音量说:「不过要是你有意思,我以后还是能介绍你和我儿子认识,你们才差两岁而已我相信相处起来不会有太多隔阂的。」

季桓生拿着礼盒乖巧站在一边,视线的尽头是医院灰白色的大楼,极力减少自己的存在。

这好像不是他该听的内容,却又有种是在说给他听的奇妙感。

听了也确实……挺不是滋味。

「我会把您的话放在心里的。」

「好孩子。」妇人松了手,「快去吧,别让人家等太久,我自己能回去的。」

「那我就先走了,陈姨,下次再来看你。」贺铃拿下推把上的两袋,再次致谢:「谢谢您送的水果。」

季桓生朝妇人点头致意,与贺铃一同离开。

方才的对话还盘旋在心头,季桓生一路无言,表情严肃得像是参加了谁的告别式,兜里的手机震动了好几回却迟迟得不到垂怜。

「季检察官,你在生气吗?」贺铃双手背在身后,掛在手指上的纸袋随脚步前后晃动,袋上的贴金文字一闪一闪,正衬她调笑时那股捉摸不定的俏皮。

他没心思与她开玩笑,语气平淡地答:「没有啊。」

「那你怎么突然不说话了呀?」

「我不是不说话,只是暂时没有话题。」

「这样啊。」

明知道贺铃是不想拂了妇人的好意,也知道她可能早有心仪、甚至交往的对象,但她的保留态度还是让他心里窒闷,而为此烦躁的自己也同样令他心烦意乱。

后面的路贺铃没有再搭话,只是偶尔会看着他笑,彷彿洞悉一切。

走回会合处,准备仰头喝口咖啡的常易霖收了动作,大步流星地朝他们走来,嘴里叨念着:「唉,我的祖宗们,怎么就没个人接个电话、看个讯息啊?我们不就是去买个喝的,回来人就都不见了,多怕你们没良心把我们扔这儿。」

常易霖自顾自说完一串后,稍微缓下喝点东西润喉,注意到两人各提了几袋东西便指着问:「这是去哪捡的?看起来挺高级。」

「哪有这种好事情,当然是人家送的,就刚刚去探病的阿姨送的。」

「这跟捡不是差不多意思嘛。不过小季表情怎么那么臭?没收到想要的?」

「我是那种挑剔的人吗?」季桓生瞇着眼,狐疑地看着说出荒诞猜测的常易霖。他做人是要多失败,才会被一个一餐可以吃到几千块的人说心情不好是因为没收到喜欢的食物?

贺铃噗哧一笑,拉拉常易霖与书记官的的衣袖让两人靠近,「那个阿姨说要介绍她儿子给我认识。」她说秘密似地压低音量,却又控制在刚好能让季桓生听见的程度。

常易霖则是不留情面,直接大笑出声后当面拆台,「小季你怎么这么幼稚,吃醋就直说啊。」

「……你们自己走回去吧。」

季桓生丢下这句话后快步向前,将笑得肆无忌惮的几人留在后头,红透的耳根比正午的骄阳更加火热。

……

常易霖平时看着散漫,行动力却很高,该做的几乎不拖延。当天跑完外勤回到北检署,将手头上的案件处理好后他就立刻来寻季桓生,教他如何申请调阅侦查档案。

近年为了节省资源与提升效率,纸本的申请表格逐步数位化,从填写到送出不过短短几分鐘的事。

「这就完事了?」季桓生有点不敢相信。

「对啊,不然你想要上下跑一圈请各主管审核也是可以。」

「只是有点惊讶,我之前以为会很困难。」这对一年以前的他根本遥不可及,何况季桓逸的事长期如鯁在喉,如今有望取得进展难免让人惴惴不安,质疑一切可能只是镜花水月。

「要说困难还是有啦,申请去到中央档案室后还是要经过审核,毕竟是侦查档案,有些机密、个资之类的不能外流,所以不是所有情况都能调出来。」常易霖一边说一边用小刀削苹果,「不过放心吧,你调的档案和正在查的案子有关,没意外肯定能拿到的。」

季桓生看着自己桌上已经摆着的果皮果核,心想今天拿的水果应该不用几天就能吃完了,食物在常易霖眼皮下根本留不久。

「差不多要下班了,今天没什么要紧事,我要准时走出这个地方去吃一顿好的。」

「平常加班你也没吃得多差啊。」

常易霖嘖嘖两声,「你实在外行,加班后吃的饭和没加班吃的饭可完全不一样,这你问问现在从外面经过的贺小铃肯定就懂。」

突然被点名的贺铃紧急止住脚步,倒退着走回来,从开着的窗户往办公室里望,笑容明艷堪比身后夕色,「有人叫我吗?」

「贺小铃今天加班吗?要不要跟我去吃好吃的?」

「吃!哪次不吃,我把这份鑑识报告送完就没事了。」

「那等等直接一楼见啦。」

一场饭局就在几句谈话间定了下来,贺铃竖起拇指示意收到,接着便继续前往预定地点。

「看,没加班约起来就是快速又容易。贺小铃去了,那你去不去?」常易霖啃了一口刚削完的苹果,毫不保留的戏謔眼神针扎似的在季桓生脑袋上开洞,料定了他不会拒绝。

夕曛丽色染了半边天,沉寂了一日的街道随下班时间来临重新热闹起来。季桓生与常易霖一同下楼时,贺铃早已等在大厅门前,残阳夕照斜射入室,在她身上留下光的足跡。

贺铃一见到两人便展露笑顏,举起手上的信封神秘兮兮地说:「我来给季检赔罪啦。」

「赔什么罪?」季桓生不明所以。

「中午在北一总时似乎取笑你取笑得太过火了,所以决定把这个给你,求你原谅。」

他尷尬地清了清嗓,郑重声明:「不用,小事而已我不会介意。」

「你还是收下吧,我也只是借花献佛,实际上是学姊给我的,但我一个人没办法在期间内用掉。」贺铃将信封交到他手上,「是水族馆的招待券,可以免费入场,还能在里面的餐厅点一次套餐。」

听见有吃的一律好评的常易霖立刻道:「听起来不错耶。」

「是吧,这边有两张,你们两个可以一起去,期限是到今年年底……你们怎么那个表情?」

「不是,贺小铃,你认真的吗?」常易霖揉了把脸,「你叫我和小季两个人去水族馆不觉得哪里怪怪的吗?」

季桓生不动声色地退了两步,远离常易霖,「我也不是很想在假日跟前辈见面,而且感觉前辈去水族馆就跟逛鱼市场没两样。」

「喂,这就过份了啊,观赏用的鱼和能吃的鱼我还是分得出来好吗。」常易霖没好气道,随后指了指面前的两人,「水族馆比较适合年轻人,你们俩一起去还差不多,我都已经是一隻脚踏进棺材的年纪了。」

说着说着竟有些感慨,就差掬一把泪了。

儘管北检署上下都清楚常易霖的日常全是演技,但未免他入戏太深,继续对岁月流逝產生感喟,季桓生只好接受建议向贺铃发出邀约。

上次毕竟是为了查案才没那么侷促,然而这回从目的到场所全都过于曖昧,既然知晓贺铃可能有心上人,他便觉得邀她同去有些逾矩,并非心怀不愿,而且就算真的开口询问多半也会被拒绝。

意外的是贺铃一口答应,半点犹豫也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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