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入宫之后, 孟思就专心待在房里刺绣, 无事很少在外走动。这日, 李敏照例将她唤来, 询问礼服制作的进度。她把绣好的部分拿出来, 言道:“太后娘娘,龙袍已经做好, 凤袍也差不多了,您先看一看,若是有哪里不喜欢,民女即刻便改。”

李敏捧着金光璀璨的凤袍,喟叹道:“果然是巧夺天工之作!修典说得没错, 论起绣技, 你比宫里这些绣娘可要好多了!”

她的大宫女附和道:“苏杭一带乃桑蚕之乡,聚集了全天下最好的绣娘。虽说宫里的绣娘也不差,但要寻找真正的高手, 还得去苏杭一带看一看。”

孟思摆手自谦:“娘娘谬赞了, 姑姑谬赞了。论起绣技,苏绣、蜀绣、湘绣、粤绣均各有所长, 没有高低之分。我侥幸习得一些技艺, 日后还需勤练才是。”

“已经这样了,你还要再练?当真是活到老学到老。”李敏对龙袍和凤袍的绣工十分满意, 自然就觉得孟思顺眼起来。她抿唇一笑, 曼声道:“听说杜凡歌的凤袍用的不是明黄色, 绣娘也是她自个儿从外面找的?”

大宫女颔首道:“是的娘娘, 栖梧殿的宫人去内务司领了几匹正红布料,说是要裁制凤袍。他们那边的绣娘是东太后的外甥杜如松从临安府找来的,姓林,家里开了一个绣庄,却是马贼后裔,十五岁开始学刺绣,至如今也才学了两年多,也不知绣技到底如何。”

大宫女打听到的消息自然都是杜太后加以掩盖的。当李敏还在为皇储之位与其他嫔妃或皇子斗得昏天暗地之时,杜太后早已经把自己的势力渗透进了皇宫的每一个角落,乃至于整座皇城。未曾被废的时候,她便是执掌六宫、一手遮天的人物,更何况现在?她若是不想让人知道的事情,就算那人长了顺风耳、千里眼,也甭想打听清楚。

李敏摇摇头,笑容十分轻蔑:“本宫穿明黄,杜凡歌就绝不会与本宫一样;本宫请来的绣娘,她也绝不会用。她那个人啊,最是清高,也最是愚蠢。”话落表情一变,森冷道:“也不知是谁,竟将她额头的伤疤刺成了一朵繁花,叫她本已损毁的容貌比以往更盛。若非如此,先帝又哪里会把她带回来。待本宫找到那个人,定要将对方碎尸万段!”

“娘娘息怒,一切等到登基大典后再查不迟。”大宫女连忙规劝。至如今她们都未曾意识到,只要她们还待在皇宫里,就有如笼中之鸟、瓮中之鳖,唯有被杜太后捏圆搓扁的份。

“你说得对,如今最重要的是我儿的登基大典,别的都要靠后。我儿应该下学了,你去外面看一看。”李敏摆手道。

大宫女出去了,少顷便把年仅五岁的小皇帝抱进来,送入李敏怀中。母子俩感情十分深厚,抱在一起亲亲热热地说话,完全没注意到孟思又惊又怕的表情和微微颤抖的双手。她万万没料到林淡竟然也能入宫。是了,林淡与杜如烟是密友,有杜如烟从中牵线,杜太后极有可能选择她来绣制凤袍。

想到林淡神乎其神的绣技和活灵活现的画工,孟思心里涌上一股难言的恐惧。她抖着手把两件礼服折叠起来,然后哑声请退。

李敏看也不看她,只是摆摆手便让她离开了。她走出宫殿,被外面的阳光一照,竟然产生了一种“就此化成青烟消散也很不错”的念头。多次交手后,她已经彻底怕了林淡,若是她绣出的礼服不能胜过林淡,不能让李敏和小皇帝盖过杜太后的风头,她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将会是什么。

原本以为这是一桩名利双收的好差事,却因为林淡的中途插.入而变成了一个吉凶难测的陷阱。现在的孟思很慌乱,也很无助,下台阶的时候踉跄了几下,差点摔倒。跟在她身后的几名宫女连忙去捞她手里的包裹,却完全不管她的死活,可见这礼服才是重中之重,而她不过是个工具。

宫人的态度已然预示了她再一次输给林淡的下场。

孟思回到绣坊后连忙给兄长和李修典递送消息,让他们想想办法。李修典买通宫人想毁了林淡的双手,但杜太后把栖梧殿整治得像铁桶一般,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更何况别宫派来的钉子?李修典始终找不到机会下手,而时间就这样一天一天地流逝了。

一个月后,登基大典如期举行,一条红毯由天坛延伸至金銮殿。小皇帝和两位太后祭祀完上天后便会沿着这条红毯缓缓走来,越过文武百官,爬上高高的台阶,步入权力的巅峰。

文武百官站在台阶两旁耐心等待。李敏牵着小皇帝的手缓缓走出凤藻宫,而杜太后却得从栖梧殿出发,孤孤单单一人走过。

这就是生母和嫡母的差别,嫡母虽然尊贵,却始终比不得生母的血缘羁绊。在小皇帝心里,他最亲近也最依赖的人唯有生母,旁人即便占着嫡母的位置,又算什么?思及此,李敏脸上的笑容越发真挚,少顷又微微垂头,掩饰自己怨毒的神色。待过个几年,李家拉拢到足够多的朝臣,掌握足够多的权势,她定然要让杜凡歌死无葬身之地!

在胡思乱想中,金銮殿已近在眼前,而走廊那头也出现了一道金红的身影。等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李敏洋洋得意的表情已被震惊和难堪取代。她睁大眼睛死死盯着杜太后身上的凤袍,瞳孔里燃烧着熊熊的火焰,似乎想把对方灼穿两个大洞,只因杜太后身上的凤袍太美了,美到超出了她的想象。

火红的绸布上用深深浅浅的金色丝线绣成两只凤凰,一只盘旋在杜太后肩头,昂首清鸣;一只追逐在她背后,展翅高飞,似火焰一般的尾羽铺满了整个衣摆,又长长地拖拽在地上。杜太后缓缓走过红毯,那光华流转的尾羽便轻轻扫过地面,又深深映入众臣眼帘。

他们惊愕地看着这些华丽至极又栩栩如生的尾羽,几乎要以为行走在自己眼前的并非凡人,而是凤凰幻化成的神女。他们抬起头,瞥见杜太后绝美而又冰冷的脸庞,又瞥见那朵用金粉稍加修饰的曼珠沙华,顿时感觉自己的灵魂受到了强烈的冲击。

这是一种怎样的美丽?没有人能够说得清楚,只知道杜太后走过的地方,似被烈日之火焚烧过,温度骤然提升,令人汗流浃背,空气猛然抽离,令人几欲窒息。她身上烈烈艳艳的凤袍便似真正的凤凰羽毛幻化而成,透着一种极致的雍容与华贵。

李敏原以为自己身上的明黄色凤袍已足够夺人眼球,可现在,她恨不得立刻把它脱掉并扔进火盆里烧成灰!这件衣袍也绣了凤凰,但由于孟思画工不行,图样显得十分死板,凤凰的尾羽是用真正的孔雀毛染色之后绣成,看上去惟妙惟肖,仿佛很灵动,却因为羽毛的质感太粗硬,于是就少了一些光泽。衣摆只盖住脚面,不长不短刚刚好,但与杜太后那长达一丈的、绣满凤凰尾羽的衣摆比起来,却只能用“平庸”二字来形容。

杜太后所过之处,众人纷纷跪倒,而站立在李敏两旁的朝臣却连一点反应都没有,由此可见她已经输了,输得彻彻底底!

都说人靠衣装马靠鞍。杜太后本就气势极盛,在这件巧夺天工的凤袍地衬托下,越发像一只浴火的凤凰,几欲振翅高飞,遨游九霄。若是没有她在,李敏的穿着打扮也算高贵,可眼下,慢慢与杜太后汇合并站在一处,她就像一只落了毛的凤凰,相形见绌。

小皇帝的龙袍也是最寻常的样式,完全无法与那件金红的凤袍相比。但在这样一个隆重的场合,杜太后身为嫡母,身为垂帘听政的东太后,却没有穿着明黄色礼服,而是退了一步,选择了正红色,于是谁也不能说她喧宾夺主,刻意打压西太后。

李敏气得手都在抖,面上却还要摆出一副平和的表情。经此一事,她在朝臣心中的形象已经定格了,只要一想起今天,他们就会觉得杜太后比她更有威严,更有气势,是这皇城中最尊贵的女人。而她只适合待在深宫里操持小皇帝的饮食起居,旁的大事不要管,也管不好。真凤凰和假凤凰,到底还是有区别的。

李敏简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登基大典的。今天本该是她最为得意也最为荣耀的时刻,却因为一件劣质凤袍而毁于一旦。她举起花瓶狠狠砸在墙上,气急败坏地喊道:“把李冉和李修典找来,本宫要好生问问他们是如何办事的!本宫要的是全天下最好的绣娘,而他们给本宫送来一个什么玩意儿?!”

她把那件让自己丢尽了脸面的凤袍狠狠掷在地上,语气怨毒:“本宫大好的日子就这样被他们毁了!孟绣娘呢?把她也给本宫叫过来,既然干不好活儿,她那双手不要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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