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骂什么?”康少杰回过头, 好奇地看着祖孙俩。
“骂焦晓娥, 她今天早上和我爷吵架, 还往我家院子里泼了很多脏水。”林淡语气平静地叙述。
“哦, 是这样啊, 骂呗。”康少杰转回头继续和水泥。曹沐晨和沈加一也只是偷笑了两声,并不觉得这样做有什么过分的。六星村只那么大点地方, 出去走一圈,找人攀谈攀谈,什么情况打听不到?得知泼粪真相的那一刻,三人对焦晓娥的印象只能用糟糕透顶来形容,要不然也不可能当着镜头的面那么整她。连带的, 周家的两个孩子他们也喜欢不起来, 哪怕周翠翠在他们面前挺乖巧。
林栓柱犹豫不决地看着周家的大门。
林淡握住轮椅把手说道:“爷,你不骂我就把你推回去了。”
“别别别,我骂!我今天非得出一口气不可。”林栓柱深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扯开喉咙骂道:“焦晓娥, 你丧良心,连五保户的钱都骗!”
林淡静静等待着下文, 然而林栓柱只骂了这一句就没有然后了, 在他贫瘠的人生中,与人吵架是从未有过的经历, 遇见任何难事他都隐忍着, 词汇量实在是匮乏。
林淡叹了一口气, 正准备把林栓柱推回去, 却又听他再次扯开嗓门吼道:“焦晓娥,你丧良心!焦晓娥,你丧良心!焦晓娥,你丧良心!”
“噗!”康少杰一个没忍住竟喷笑了出来,这是骂人呢还是复读机?
曹沐晨和沈加一连忙背转身,肩膀一耸一耸的,显然是在憋笑。老大爷的确很糊涂,但也有可爱的一面啊。
林淡这才放心了,回到家提了一通滚烫的开水,站在林栓柱身边等待。果然,在林栓柱反复骂了几十遍之后,焦晓娥提着一通脏水跑出来了,看见同样提着水,桶里却冒着滚滚白烟的林淡,顿时又屁滚尿流地跑回去。她一句话都不敢回骂,生怕林栓柱把她的老底儿掀了。那么大年纪的人了还勾搭人家老头子,她自己都觉得臊得慌。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家里的活儿总得有人帮她干啊!要是电视台的人不在,她非得让自家兄弟把林家砸个稀巴烂不可!
周翠翠躲在门后,时不时伸出脑袋瞄一眼林淡,目中满是羞恼。
林淡知道焦晓娥是个欺软怕硬的怂包,只管让林栓柱骂着,自己则提着开水回家了。
在“焦晓娥你丧良心”的伴奏中,康少杰、曹沐晨、沈加一有模有样地修起了滑道。林淡把那条重达几十斤的腊猪腿刮得干干净净,厨房太狭小,摆布不开,她便在院子里剁肉,身旁还放着一个专门用来盛肉的簸箕。
猪腿硬邦邦的,专业屠夫剁起来都很费劲,她却像砍瓜切菜一样,咔擦几下就完事了。跟拍周翠翠的摄影师早就叛变了,只管围着林淡拍摄,而此举也获得了导演和制片人的默许。昨天他们没能拍到腊肉火锅的制作过程,早上又错过了酸汤猫耳朵,这次再不能漏拍了腊猪腿。与文武双全、聪明能干、一身正气的小姑娘比起来,烧个火都能把自己辫子舔掉的周翠翠简直毫无看点。
剁完猪脚,林淡把干萝卜片稍微洗了一下,放在菜篮子里待用,完了从厨房里拿出一个炉子和一口大锅,摆放在廊檐下。厨房里只有两个灶口,一口用来炒菜,一口用来煮饭,而腊猪脚得炖两个多小时才能入味儿,这就把一个灶口占去了,十分不方便,倒不如另起一个小炉子慢炖。
把蜂窝煤引燃后,林淡把腊猪脚和早上吊好的奶汤一块儿倒进锅里,用大火烧开,再转小火慢炖,每隔一段时间就放入一种或几种调料,慢慢把味道调和起来。
腊猪脚的香味越来越浓,放入干萝卜片后竟又渗出一点点清甜,即便锅盖盖得很紧也无法阻挡香气地蔓延。三位少年都没心思干活了,只一眼又一眼地去偷瞄摆放在屋檐下的锅子。
偶有村民路过,总会忍不住驻足,并扬声问一句你家吃的啥。村里的孩子很快就聚拢过来,趴在林家的大铁门上眼巴巴地看着,一边看一边舔嘴巴。若非院子里满是陌生人,他们恐怕早就跑进来讨食了。
几位摄影师轮番去拍那口汤汁奶白、香气浓郁的锅,然后把镜头齐齐对准了正坐在水池边洗菜的小姑娘。
腊猪脚要两个小时才能炖好,林淡便也不急,慢吞吞地淘米、洗菜、切菜。一个半小时后,她把几颗蒜子扔进锅里,给腊猪脚添了最后一道味,这才开始炒小菜。
台阶和门槛都填平了,三位少年把手洗干净之后就跑进厨房帮忙,添柴的添柴,刷锅的刷锅,比在周家勤快几百倍。
康少杰坐在灶膛口,盯着熊熊燃烧的柴火问道:“淡啊,你的厨艺为什么这么好?”
“我四岁就会做菜了。”林淡把空心菜梗切成细细的小段。
“不可能!”坐在一旁的沈加一立刻发出质疑:“哪里有四岁的孩子会做菜的!你够得着灶台吗,你拿刀不会切了手吗?”
“够不着就垫一个板凳。我爷在外面干活,我奶从来不管我,若是不学会做饭,难道干等着饿死吗?被火烧了我会知道疼,从此就学会了添柴;被刀切了我会流血,从此就学会了切菜。吃够了教训,我自然会明白如何在保护自己的情况下做饭。城里的孩子学不会不是因为他们笨,是因为他们不需要。他们生下来是享福的,不是受苦的。但是在农村,三四岁的孩子操持家务、带弟弟妹妹,实在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别人都说我们农村人是野蛮生长,这话没错的,家里连饭都吃不上了,孩子多一个少一个有什么区别吗?命大的孩子自然会活下来。”林淡一边切菜一边平静地述说。
康少杰三人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他们实在是无法想象林淡的童年是怎么过的。与她比起来,他们是多么幸运啊!
林淡只是在描述六星村的现状,并没有流露出半点伤感的情绪。她把油倒进锅里,开始爆炒豆豉空心菜梗,完了撒入一点蒜末提味。第二道菜是蒜蓉空心菜叶,同样需要爆炒,把绿油油的叶子在爆得浓香的蒜油里过一遍就行了,原汁原味极其鲜嫩。第三道红烧冬瓜颇费了一番功夫,先在热油里撒一勺糖,炒成亮红的汁,再入冬瓜片干煎,最后加入生抽、酱油、蒜子、辣椒丝提味,转小火焖一会儿,出锅时浓浓的酱香味儿堪比红烧肉,馋得人口水直流。
第四道榨豆浆最为奇特,竟是三位少年从未见过的一种食材,像是豆腐渣,从坛子里舀出来软烂软烂的一团,颜色却红艳艳的,有点臭。三人正准备抗议这道食材太毁三观,林淡已把拧干的榨豆浆扔进热油里翻炒,越炒味道越独特,与臭豆腐有异曲同工之妙,完了加入奶白的面汤,炒成浓稠的一锅粥样物,再倒入切得细细的韭菜继续炒,只过了一小会儿,韭菜的香味就与榨豆浆又臭又酸又香的味道完全融合在一起,叫人口水直流、食指大动。
若是硬要用一个词语来形容这道菜,那就是奇!食材奇,香味奇,吃起来更奇!
小胖子沈加一舀了一勺榨豆浆浅尝一口,顿时惊为天人:“好好吃!酸辣咸香,特别下饭!”
“这个就是用来拌饭吃的,是发酵的豆腐渣做成的,有点像臭豆腐,闻着臭,吃起来香,是我们这儿的特产。”林淡摘掉围裙和头巾,宣布道:“好了,可以吃饭了!”
“太好了,可以吃饭了!”不用导演举牌示意,三位大少爷已经自动自发地摆好了饭桌和碗筷,还把坐在门口的林栓柱推了进来。
林淡把一锅腊猪脚炖干萝卜片分别舀进三个陶盆里,一盆放在自家的饭桌上,一盆送给了导演,最后一盆趁热端去外面。
见她要走,康少杰连忙喊道:“吃饭了,你去哪儿?”
“我给廖叔家送去,顺便换点东西回来。”林淡摆摆手就走了,十分钟后提着一个麻布口袋回来。
曹沐晨伸长脖子看了一眼,顿时了然:“你准备自学高中的知识?初三的都懂了?”
“是啊,初三的我都会,与其天天傻坐在教室里,不如弄点高中的教材看。”廖叔是个菜贩子,经济条件很好,他家的几个孩子都读完了高中,林淡就用一盆腊猪脚跟他换来了这些课本。虽说她脑子里的知识储备非常丰富,但是若想考一个好大学,提前熟悉教程还是很有必要的。
“难怪你经常逃课。都听懂了可不就没意思了嘛。”曹沐晨主动为原主的不上进找到一个绝佳的解释。
林淡笑了笑没说话,正准备拿起筷子吃饭,却听小胖子夸张地惊叹:“我的天啊!这道菜太好吃了吧!腊猪脚的肥肉炖得软烂,一含就化了,瘦肉却还带着一点嚼劲,非常适口,皮子脆脆的,弹弹的,越吃越有味道,干萝卜片极大地保留了甜味和鲜味,与腊猪脚的熏香结合在一起,美得我快登仙了!这道豆豉空心菜梗好脆好香,蒜蓉空心菜叶又好嫩,红烧冬瓜比红烧肉还好吃,榨豆浆越吃越过瘾,我能拌着它干掉一锅饭!淡啊,为什么你不早点回来,你知道我在周家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吗?我这身肥肉总算是有救了,我爷爷奶奶会很欣慰的。淡啊,以后我天天帮你干活,你管我饭吧?”
康少杰飞快咽下嘴里的肉,举手道:“我以后就是你家的长工了,有活儿干.你站在门口喊一声!”他的口味特别刁钻,又怎么可能品不出黑丫头的厨艺高超到何种地步?说一句毫不夸张的话,如果黑丫头开一个私房菜馆,生意肯定好到爆棚!吃过她炒的菜再去吃焦晓娥做的猪食,那他宁愿来林家当长工。
“我也加入。”曹沐晨的口味特别重,自是爱死了林淡的手艺。
几位摄影师一边流口水一边拍摄,然后在心里默默感叹道:地主老财秒变长工,小姑娘改造人的功力也太强大了一点吧?
然而在他们背后,导演组的人为了抢那盆腊猪脚已经打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