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瓷不得不直言道:“太皇太后薨,他奉皇命料理葬礼事宜,今日不能陪夫人了。”
皇祖姑薨?!
舒知茵深吸口气,缓缓地闭起眼帘,眼泪猝然滑落。亲人离世,因她怀着身孕,她不能吊孝父皇和母妃,也无法吊孝皇祖姑。
如瓷跟着落泪,又道:“瑞王殿下说,太皇太后是在睡梦中薨,很安祥,请夫人节哀。”
犹忆起昨日皇祖姑的从容豁达,舒知茵心中宽慰许多。生老病死,命运无常,才更要活得痛快,不枉活过。
傍晚,舒知茵撑着素油纸伞在花园中散步,绵绵细雨里蕴着数不尽的哀思。正走着,忽听见许元伦的声音:“知茵妹妹。”
“许二哥?”舒知茵回首,只见许元伦冒雨而来,靴上沾着泥泞,衣裳和头发上潮湿。
许元伦站在石子甬道上,隔着细雨深深望着她,眼神里带着浓浓的关切,她的父皇和母妃刚过世不久,她的皇祖姑又过世,接二连三的噩耗,他担忧她承受不住,终是放心不下的快马加鞭到她身边,道:“我来陪会你。”
舒知茵心底泛起阵阵暖意,她自是比他想象中的坚强。她走向他,将油纸伞举过他的头顶为他撑伞,道:“皇祖姑寿终正寝,也是圆满。你不用陪我,去为皇祖姑守灵吧。”
许元伦点点头,尽管她坚强从容,在他的眼睛里,只看到了她的柔弱与孤寂,他疼惜她,不忍她惴惴不安,为了她能安心,告知道:“皇兄照常上早朝操持国事,依旧如以往一样,已无碍了。”
除了那一夜猛生的满头银发,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皇兄把那份情愫,彻底的深藏在了内心深处,永远的尘封。
“那就好。”舒知茵对许明帝肃然起敬。
许元伦郑重叮嘱道:“我要过七日后再来找你,这期间,你有任何所需,尽管随意吩咐侍从。”
“好。”
“在许国,你不用有任何顾虑,有我护着你,你怎么开心怎么度日。”
“好。”
“不要在意皇兄昨日说的那句话,他不怨恨你,他只是在自己心里把感情做了了断,一定愿你过得开心,尤其是在他的天下里。”
“好。”舒知茵道:“我明白。”
“山珍海味、果谷瓜茹应有尽有,多吃,七日后,你别再这么消瘦了。”许元伦叮嘱完毕,转身步入细雨中,策马而去。
舒知茵默默的眺望着他的背影,此生能遇许二哥,何其有幸。
细雨渐密,转眼间哗啦哗啦的变得急骤,雨越下越大,那么急,直泻而下,那么轻灵畅快。
一场雨酣畅淋漓的连下了半月之久,雨过天晴,许元伦携舒知茵前去他的新府邸,府内生机盎然,千株花木与亭台楼阁相得益彰,幽静而明雅。
舒知茵于府中至高点俯视,每一眼都是美景,比画中景致更显精巧深远。这是景茂庭为许元伦设计的园林,每一处的布局搭配都令人叹为观止。看着与景茂庭有关的物,她的眼眸里情不自禁闪烁着柔软的光。
许元伦慢饮着酒,望着她清丽的侧颜,一次次欲言又止。
“嗯?”舒知茵有所察觉的道:“许二哥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是舒国的事,”许元伦道:“我听说舒国……”
舒知茵漫不经心的打断了他的话,道:“舒国的事就莫说了,我只想等景大人亲自来对我说。”
许元伦一怔,“你是在这里等景兄?”
“对。”舒知茵轻抚着日渐隆起的小腹,她放眼仰望蔚蓝天际,这些日,她总是刻意不去思索舒国的事,只看结果。
“景兄何时来?”
“待我腹中的孩子出生之前。”
许元伦紧紧追问:“景兄一定会来?”
舒知茵不语,若有所思。
“如果景兄不来呢?”许元伦不清楚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可想而知应是不愉快,否则怎会舍得相隔千里。
“不来便就不来。”舒知茵不由得笑了笑,“我尚没有考虑过如果他不来。”
许元伦掷地有声的道:“如果景兄不来,我会将景兄请来见你。”
“许二哥,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你且就当看客罢。”舒知茵冷静的道:“景大人做事稳重,来或不来都是深思熟虑之后的决定,他会为此承担相应的一切。”
“我听你的。”许元伦不再多想,不管发生什么,他都会视她如胞妹一样照顾。只不过,根据舒国刚发生的变故,只怕景茂庭想来也脱不开身啊。他不禁震愕,舒国这一年变故频生太过跌宕,接连两位皇帝驾崩。
舒知茵迎风而立,眸色明亮而坚定,无论如何,她都有会相应的应对之策,并能坦然面对。
许元伦从如瓷手里接过热乎乎的翡翠白玉虾羹,捧到她面前,道:“多吃,多吃。”
“好啊。”舒知茵落坐在藤椅,以清水净手后,胃口很好的吃着。
许元伦闲话家常的道:“如瓷,本王听说你有一册食谱,每日都让厨子按食谱做膳食?”
如瓷轻道:“回瑞王殿下,那是景大人为夫人特制的养胎食谱,逐月不同。”
舒知茵心中一颤,不由自主的笑弯了眼睛。
“景兄真是细心周到。”许元伦不禁称赞,目光一转,看到舒知茵在笑,笑得很甜蜜,也只有景茂庭能使她有这样的笑容。他跟着笑笑,随及对如瓷道:“把那食谱抄一份给本王,待将来给本王的王妃用。”
如瓷应道:“是。”
舒知茵轻抚着小腹,她会放松心情养胎,吃好,睡好,心情好,让孩子平平安安的。
日复一日,她不去胡思乱想舒国正发生着什么,也不听关于舒国的任何消息,只是默默的等着景茂庭,心平气和的期待着。
夏去秋来,在秋高气爽的十月,景茂庭如期而至。
阳光明媚的午后,舒知茵正侧卧在床榻上小憩,如瀑秀发散在白玉枕上,神态安闲的浅眠。忽然,急促的脚步声在寂静中响起,身形挺拨的男子绕过屏风阔步至榻边。
景茂庭小心翼翼的坐在榻边,眼神温柔,眼眶微微泛红,灼热的目光仔细的描摹娇妻的容颜,数月不见,她的美丽明艳与生俱增。闻着她的暖香气息,他的呼吸骤然紧粗,伸手慢慢的覆在她隆起的腹部,隔着薄薄的衣衫轻轻抚摸。
随着他掌心的温热渐盛,舒知茵的身心情不自禁的一颤,她微睁开眼,在梦里出现过很多很多次的面容赫然映入眼帘,俊朗依旧,正深情款款的凝视着她,她欢喜的道:“檀郎……”
她的话音尚未落下,他已俯身而下,捧着她的脸颊,迫不及待的吻住了她的唇,他温柔的唇舌瞬间长驱直入她馨香的口中,满怀渴求的吮着她的香舌,热情强悍的深吻着她,将这些日子苦涩的相思尽数都揉进绵长的吻里。
呼吸相缠,肌温紧贴,他们沉浸在彼此的依恋里,两颗心都燃起了温暖的火焰,无比的舒适酣畅。
她攀住他的肩,不自由主的挺身贴向他,羞涩而热烈的加深着吻。
温软的娇躯在怀,听着她发出欢愉的娇喘,他体内的欲望异常强烈,欲罢不能,连忙极为克制的停住,难捱的抬起首瞧她,眸中尽显要彻底拥有她的贪恋,语声沙哑笃定的道:“茵茵,为夫来接你和孩子回家了。”
她星眸迷蒙,胸脯起伏不止,只觉得整个人轻轻软软的,甜蜜的融化在他温存的注视下。
景茂庭瞧她粉腮酡红,翻身上榻,躺着侧拥住她,忍不住握着她的后脖,又是一阵缠绵的热吻。
良久,她枕着他的臂弯,依偎在他怀里,他的怀抱结实宽广,使她油然而出生一种依赖感,只想跟他在一起,什么也都不管了。
景茂庭轻抚着她的小腹,他每天都算着日子,计划着一切,赶在她怀胎八月之际赶到,亲吻着她光洁的额头,他低声唤道:“茵茵。”
舒知茵扬眉瞧着他,眼眸里漾着难掩的柔情。
“皇位易主了。”景茂庭沉静声道:“瑞儿已即位为皇,是舒国的当朝皇帝。”
他做到了,舒知茵的眸色一亮,慢慢的牵住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
景茂庭道:“圣文皇帝头七之日,先皇携百官将圣文皇帝的灵位请入太庙,在庙前拾阶而上时,脚下一滑,头重重的磕在白玉石柱上,当场昏厥。两日后,驾崩。”
舒知茵默不作声的听着,舒知行于父皇驾崩的次日登基即位为皇,于第九日驾崩,在位仅八天,这八天里他做的最顺应民心的一件事,便是拜景茂庭为丞相,兼掌大理寺。
“国不可一日无君,百官附议由嫡长子即位。”景茂庭道:“皇帝登基之后,百官附议皇太后听政,我监国。”
齐媛从皇后升为皇太后,也不过就是八天,舒知茵若有所思的道:“齐太后有心听政?”
“她有心听政。”景茂庭紧握了下她的手,坚定的道:“她只听政,擅政不得,舒国的皇权必须控制在舒国皇帝的手里,我亦不能擅政。”
舒知茵心中一震,探究的道:“是吗?你只安分的做丞相?尽心尽力的辅佐瑞儿?”
景茂庭沉默了片刻,平静的道:“对,辅佐皇帝。”
“这种分寸极难拿捏。”舒知茵意味深长的望着他,他的深藏不露野心勃勃,多年的运筹帷幄,到底是为何?
景茂庭道:“我自会注意分寸。”
舒知茵思索着他的态度,如果他所言非虚,他则对舒国皇权有着无比虔诚的忠正,到底又是什么使得他鞠躬尽瘁的为国效力?她直言问道:“你追求的权倾朝野,不是挟制皇帝?不是只手遮天?”
“不是。”景茂庭冷静的道:“茵茵,你放心。”
舒知茵眼帘一垂,懂得他每次在说‘你放心’时的期待,他希望获得信任。她没再问下去,且看他的行为。
景茂庭道:“金谷长公主因她的父皇和皇兄接连驾崩,悲痛欲绝,决意削发为尼,青灯古佛,永离红尘。”
舒知茵漠然的听着,察觉到他在把玩她手腕上的玉镯,忽然想到皇祖姑的话,她漫不经心的抬起皓腕亮出玉镯,道:“这玉镯,将来传给景家长子与长媳为定婚之物?”
“对。”景茂庭温声道:“让景家子孙满堂的重任,就拜托你了。”
舒知茵心口一热,目不转睛的盯着他,道:“这玉镯是谁传给你的?”
“我母亲。”
“齐老夫人?”
景茂庭避而不答,只沉静的反问道:“你听说了什么?”
舒知茵直截了当的道:“皇祖姑一眼就认出了这玉镯,她说这是舒国的传家玉镯,每待长子适婚之时传给长子,长子将它给心上人作为定婚信物。”
景茂庭的神色微不可察的变了变,随即神色如常的问道:“你相信了?”
舒知茵拧眉,坦言道:“皇祖姑说这玉镯独一无二,她没必要说谎。可是,我又颇为不安,如果她所言为实,你便极有可能是我母妃所生,那我们岂不是……”她的眉头拧得更紧,简直无法想象。
见她急得满脸通红,景茂庭笑了笑,轻抚着她的脸颊,笃定的道:“你大可放心,我们不同父不同母,祖上也没有联姻过。”
“是吗?”
“千真万确。”
舒知茵如释重负,心中的困惑仍是不解,她定睛瞧他,问道:“那么,这玉镯是谁传给你的?”
“是齐老夫人交给我的。”景茂庭说的是‘交给’,而非‘传给’,不容她细想,他镇定自若的回视她,道:“茵茵,你仔细想想,我曾当众两次亮出这玉镯,一次是中秋佳宴上我当众向你求娶,另一次是冬至盛宴上我们定下婚约,均有舒家长辈在场,如果玉镯是舒家的传家物,定会有人认出,势必引起躁动。”
舒知茵想了想,认真的说道:“言之有理,不过,也有可能是距离过远,没有看清楚?”
并不是距离过远没看清楚,而是他那两次在亮出玉镯时故意用手握住,只露出些许轮廓,使旁人只晓得是玉镯,不能看清楚玉镯,在当时那种情况下,旁人只关注的是他们二人。景茂庭不否认,道:“可能如你所说,那两次是别人没有看清楚。你平时戴着它时,也没有被别人注意到。”
舒知茵沉思着,未出嫁前,她时常在府里戴着它,第一次戴出府是她出嫁那日,此后她曾当众戴过它几次,难道别人一直没有注意?
然而,她根本不知道,自她出嫁之日戴过玉镯之后,在大婚的次日,景茂庭就将那玉镯偷换走了,直到荣妃知道他真实身世的当晚,他才把玉镯换回。以至于,她后来才发现这支玉镯是非寻常的美玉。
景茂庭察觉她的困惑颇深,一定要弄明白玉镯的事,便说道:“可能它真的是舒家的传家玉镯。”
舒知茵一怔。
“可能我们的父辈或祖辈曾发生过不为人知的事,使得这玉镯没再在舒家延续。”景茂庭的语声很沉稳,神情亦沉着,丝毫不露破绽,沉静的道:“无论是什么‘可能’,无论这玉镯是什么来历,我已将它为你戴上,它就是景家的传家玉镯。”
舒知茵挑眉,问道:“你不在意它的来历,还是你对它的来历知道一清二楚却不告诉我?”
“我不在意它的来历,我只知道它是我母亲给我的,追根溯源没有任何意义。”景茂庭坚定的道:“茵茵,别再胡思乱想,你尽管心安理得的戴着它,放心,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