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59年的8月, 大食堂由58年的每天白面馒头,到二合面的馒头再到三合面的馒头,渐渐的发展到现在每人一碗红薯稀饭, 一小勺雪里蕻咸菜。
落英摸着肚子带着小六往家走,红薯吃多了屁多, 一到晚上,全家人都在的时候,屋里的味道简直可以媲美生化武器,她宁愿在院子里喂蚊子,也不想进屋里。
王红芬在家里嘀咕着:“一会说是要炼钢,锅都拿走了,一会又不办食堂了,怎么做饭啊!买锅不要钱吗?”
她也就敢在家里小声说说!
算算日子,大食堂快要关门了, 果不其然,才刚进入9月,大食堂正式倒闭了。
大妮最近丧着脸不知所措, 她喜欢上经常来打菜的一个小伙子, 那人对她也有点意思,可现在自己没工作了,他还会喜欢自己吗?
买锅需要工业票而且就算有票,也不一定有货,供销社的铁锅没有关系根本买不到,进来的铁锅刚到在仓库就被卖掉了。
叶胜利只好买了2个陶罐回家, 反正也没什么菜好炒的, 有点素菜也是和在稀饭里。
到59年底, 日子越发难熬起来。
晚上烧的野菜玉米山芋粥,王红芬照例给自己给和叶胜利分了满满一碗稠红薯粥,三个虎一人大半碗,大妮和落英加上小六一人半碗,里面基本没有山芋只是稀粥。
“明早粮站有粮了,今晚大妮、大虎带着二虎一起去!”半夜排队买粮这个活她从不喊落英去,去了也拎不了什么东西,也怕被人趁乱挤伤了,还要花医药费。
落英也没在家人面前展露过自己力气大,就当个普普通通的9岁女孩。
这个困难时期,落英也不敢背地里吃得饱饱的,让自己红光满面,她只吃些鸡肉一类的低脂肪食物。
偶尔会给小六吃点维生素糖。
村上也一样难过,粮食不仅减产,打下的粮食还要上交,还好每家有几分自留地,勉强今年还有得吃。
落英知道这才刚开始,计划着要给张丽华送点粮食回去,一来快过年了,有粮才能过个好年。
半夜她偷偷出了家门,骑上电动车往村上开去。
骑电动车是因为电动车动静小,来回最多一个小时就够了。
快到小岗村的时候,她收了电动车,存上都没有人家养狗了,自己都没东西吃,哪有东西给狗吃啊。
她轻松的摸到了张丽华家门口,隔着大门,她往厨房里放了一袋子玉米粉,一袋子红薯干,还有一袋子白面,还有一袋子大米,都是100斤的那种袋子。
想了想,既然粮食都给了,又放了一条肉,铁锅、猪油、鸡蛋。
她顺便把村子上的孤寡老人家也放了一点,那个时期,出去打仗或者各种原因的孤寡挺多的。
蹑手蹑脚的回了家,刚进屋大妮的声音在黑暗中想起:“你去哪儿了,这么长时间!”吓得她一激灵:“我肚子不舒服,去了外面的茅厕!”
大妮嘟囔了一句:“假干净。”落英出去的时候她就醒了,半迷糊睡了一会,落英才回来,她也不知道落英出去了多久。
天蒙蒙亮,张桂芝扣着扣子打开堂屋门,一直没下雨,难得这个冬天这么干冷。
打了个冒着白气的哈欠,这个鬼天气,秋天的时候自留地都没什么收成了,后来勉强又种了点萝卜。哪怕家里就他们老两口,收成还是不够吃的。
她天天饿得潜心贴后背不说,地瓜吃多了烧心,可不放地瓜的话,那稀溜溜的野菜粥一泡尿就没了。
后山上能吃的东西还没熟透就被摘光了,现在看起来除了些大树,地上就剩零散的枯草了。可比以前萧条多了。
她推开灶房准备烧点稀饭,印入眼睛的是几个口袋,顿时她的心跳如雷,惊喜又惊吓,久违得想起来,五妮出生后,家里突然多的三条肉,还有后来隔断时间出现的一罐奶粉,一直到五妮一岁后才再也没有了。
颤抖着手,挨个打开口袋,玉米面、白面,她捂着胸口,生怕心会跳出来,还有生的山芋片,大米、一大块五六斤重的肉,还有一筐鸡蛋,一坛子猪油,一口旧的大铁锅。
张丽华眼睛都红了,这么多东西在他家灶房里,她心知大概是给他们的。
脑袋空空双眼发直,虚浮着脚步到了东屋,嘴里念叨着:“灶房里有好几袋粮食!”
叶福贵饿得躺在床上,正准备先来口烟,眼看着自家老婆子魂不守舍的进来:“啊!什么”他一时没听清。
“灶房里多了几袋粮食!”她眼睛盯着叶福贵,叶福贵老脸上迸发出惊讶的神情,觉得老婆子可能是饿疯了,得了癔症!
可还是立马下床,踢啦着鞋子就跑,都不用张丽华催他。
做梦似得推开灶房门,不可置信的看着袋口都是大敞的几袋粮食,他抓起一把白面,雪似得面从指尖漏下来,一股子麦香味传到鼻尖,他觉得鼻子酸酸的,喉头一哽:“是面,白面啊!”
“大门是关的!”张丽华悠悠地说了一句。
叶福贵楞了下和张丽华对视,他也想起来以前突然出现的肉和奶粉了。
“可以吃吗?”张丽华期待着看着老头子
叶福贵想抽口旱烟发现手里没有烟:“吃!”他斩钉截铁地说!
不管是谁的粮食,到他家就是给他家。
就算不是给他家的,先吃了再说,到时候可以给对方钱,他们老两口手里的钱还是有的。
现在这个年代,吃到自己嘴里才最实在。
张丽华得到肯定的回答,喜滋滋的立马舀了白面准备做手擀面,还用咸菜加肉炒了个菜。
叶福贵把大铁锅放到自家的灶台上,本来少了铁锅显得黑洞洞的灶台立马顺眼起来:“这个人真贴心,连我家没锅都想到了!”
干干净净的大铁锅,也不用洗刷,直接就能用了。
张丽华大刀阔斧地翻炒着铁锅里的咸菜炒肉:“还是大锅用着舒心,之前的陶罐都不敢用力,生怕破了!”
热气腾腾的灶房里,叶福贵难得没有回东屋,搬了个板凳,坐在灶房里看着老婆子揉面擀面,炒菜,下面条。
张丽华看着框子里上百个鸡蛋,抓心挠肝的想吃,手控制不住的拿了2个鸡蛋,打在面条汤里。
叶福贵看着老婆子奢侈的还打了鸡蛋,张了张嘴想制止她,还是算了,吃吧。
有得吃就赶紧吃,万一粮食又消失了呢?
没等多久面条做好了。
两大海碗白白的面条上卧着个白里透黄的荷包蛋,还有一勺油汪汪的咸菜肉丝。
张丽华暗暗吞了吞口水,端起碗,两人也不去堂屋了,就围着灶台,一人一碗呼哧呼哧地吃起来。
太好吃了,面条劲道,配上肉的咸香,最幸福不过如此。
热气熏得她想流泪。
吃完叶福贵踱着步子心满意足地回东屋去了,她打了个饱嗝,笑着摸着自己鼓起来的肚子,终于又有饱腹感了。
洗刷完碗筷,看了看厨房的这几袋粮食,心里怪不是滋味的。他们公婆俩在这儿独食,想到2个儿子家那么多的孩子,个个面黄肌瘦的,似乎吃到肚子里的面条又没那么香了。
关上房门后去了东屋,叶福贵果然又在抽烟
她一屁股坐在床沿 “老头子,这粮食就咱们吃?”
叶福贵看了看不会享福的自家老婆子:“你是不是想分给两个儿子。”
“嗯!”
“胜利家还好,胜平家的到时候吃完就来问你要,你怎么办!”
“这……”张丽华知道老大媳妇特别缠人,送过一回保管缠上来跟尾巴似得甩不掉。
“别让她知道是我们给的!”
两人慢慢商议着,东西平均分成三份,老大和老二各一份,他们两人也留一份。
这个收成谁也不好说,万一明年春收还是不行呢,自己多留点,到时候还是可以接济他们两兄弟。
等叶福贵抽完早上的烟,找了袋子把粮食分装好:“这些粮食可真好啊,一点霉味都没有。”
张丽华爱不释手的把手插进大米里,捧起一捧玉白的大米,颗颗饱满晶莹剔透,这么好的大米熬粥肯定香得很。
叶福贵瞧着那一大块肉:
“这个肉可是五六斤,你也舍得分给他们两家?”
张丽华咬咬嘴唇,好舍不得,她都很久没吃到肉了,大食堂没开前。
还能拿钱去买集市买东西,大食堂开了后在食堂吃,食堂不开后,什么都要票。
她拿钱也买不到肉了。
“你要是腌起来,够你吃一年的了!”叶福贵逗她,就想看她心疼的样子。
张丽华心如刀割:“一家切2斤给他们!”她老了,少吃点就少吃点了。
自己拿了刀,切成三份,她留下相对小点的那块。
叶福贵心疼自家老婆子,可也想到这十来个孙子孙女,也就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
把自家那份抬去西屋锁好,其他2份还是放在了灶房。
“等下你偷偷喊老大和金木过来,也让他知道东西都是一样的,省得老大这个软耳朵听信那晦气鬼的话,也认为我偏着胜利!”
张丽华对孙宝珍说她偏心耿耿于怀,她自认为是一碗水端得平平的。
甚至老二为这个家付出最多,她也没对老二家做什么。
叶福贵下傍晚的时候,站在大门口,看见孙子金木从他家的自留地回家,对他招了招手。
金木木着脸过来后有气无力地喊了声:“爷爷。”
叶福贵左右看了看,路上一个人没有,才小声地关照金木:
“金木,我弄了点粮食,晚上你和你爹来我家拿,避开你娘啊,别让她知道了啊!”
金木不明白为什么不让她娘知道,但还是点点头。
回去的路上仔细想着,大概这个粮食见不得人,不想多余的人知道,免得引起麻烦,尤其自家娘的嘴又不紧?
不管怎么说,有粮食就好,他饿得整天头晕晕的。
落英没想到第三天,叶福贵背了一小袋粮食过来了。
她感慨极了,这才是中国正常父母的样子,这么远的路,还背着东西:“爷爷,累坏了吧”
“还好!”明明叶福贵累得一身的汗,头上还冒着热气,却还嘴硬的不承认。
“我爹娘上班去了!”
“其他人呢?”
“大姐在屋里,小六快喊爷爷。”
“爷爷。”小六喊了声爷爷后,乖巧地坐那玩着七巧板。
叶福贵摸了摸小六的头,大妮听见外面他们说话的声音了,赶忙出来跟爷爷打招呼。
叶福贵答应了声,一口气把落英倒给他的水喝光:“我回去了,你让你爹今晚上下班后到我家去啊!”
“爷爷你等下,我爹中午回来让他送你回去吧!”落英实在是不落忍,60岁的人来回走这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