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出口气,薄若幽看向客院的放下,“世子如何”
“世子回国公府了——”福公公叹道。
薄若幽有些意外,福公公苦笑道:“回去便回去吧,如今大好了,回去陪国公爷和国公夫人,也要让他们放心,我看世子恹恹的,也不知在想什么,便也不敢强留。”
薄若幽想着也是,又在侯府陪着福公公说了会儿话,问了长公主病况如何之后,方才离开侯府往衙门来,路上她一颗心更是发冷,不敢想象霍危楼真的伤重甚至殒命会如何。
等到了衙门,她神态才恢复如常,入了大门,便见面熟的衙差都在,侯炀见她来立刻迎上来,面露喜色的道:“姑娘,案子成了!昨夜捕头拿了两个小厮回来审问,不过花了半夜功夫他们便招供了,片刻前,才将刘三爷和四公子也捉拿了回来——”
在嫌犯未曾招供之前,她终究有不放心之处,得了侯炀此言,她才觉一颗心微安,她入后堂等候,没等来吴襄从牢房出来,却先等到了从宫里出来的孙钊。
孙钊两日未见她,今日一见,神色却更有些欲言又止,薄若幽想着福公公说并未来折子,那孙钊此等神色是为何?
她心底有疑便问了出来,孙钊屏退左右,只对她一个人道:“侯爷西南遇险,如今也没个消息,今日早朝之上,我见那动静,似乎陛下想令二殿下接管直使司。”
薄若幽心头陡然一跳,纵然她不懂朝政,也立刻明白过来这是皇帝要夺霍危楼之权。
第145章 七娘子15
先前便牵挂霍危楼安危, 如今天子有心夺权,使得薄若幽心头本就浓重的阴霾更深一层,霍危楼南下是为了扫清黄金膏之毒, 是要拯救西南万民于水火,可他生死难测之时, 天子却只惦记着手中权力。
寒意漫上薄若幽心头, 她心知天威难测, 亦明白霍危楼多年来本就遭人忌惮,而她心底深处更怕这些忌惮在此时变作风霜刀剑扑向霍危楼。
又或者,他在西南遭遇的危险, 本就有人谋害?
薄若幽心腔满上一层细密的寒栗, 面色也有些发白,孙钊见状叹了口气,“侯爷身居高位, 他人若好好的,自然镇得住八方妖魔鬼怪, 可一旦出了什么事, 各方便都有各方的心思,你不必担心, 只要侯爷安然归来,朝堂上的动荡都不算什么。”
薄若幽强自定神, “是,只要侯爷安然归来……”
她心中实在忧虑, 一时也无心思等吴襄问供出来, 只当案情已定,便告辞离了衙门,回家的马车上, 她依靠着墙壁沉思起来。
霍危楼身居高位,看似大权在握,实则危机四伏,他在回京的船上,还曾枕刀而眠,一想到此,薄若幽禁不住心尖发颤,在西南遇险是为了公差,可如果此间有人设局,又或者有人趁着他遇险耍些别的手段……
薄若幽深吸口气,一时不敢再想下去,这时,马车却忽然停了下来。
帘络之外嘈杂之声不断,眼下还在闹市,马车如何停了?
“小姐,是林公子,还有二房公子——”
周良的声音在外响起,薄若幽秀眉微蹙,倾身将帘络掀了开,午时不到,深秋的天穹万里无云,日头溶溶的落在行人身上,薄若幽一眼看到了林昭和薄逸轩。
他二人御马在前,身后跟着数辆车马,其中一辆马车也掀开了帘络,正是薄宜娴母女在其中,而林昭二人停下来的这片刻,紧随其后的马车帘络也掀了起来。
“昭儿,怎不走了?”是林槐在问话。
林昭看着薄若幽,头也不回的道:“父亲母亲,遇见了二妹妹。”
林槐这才将帘络高高掀起,薄若幽见到他们,只好下了马车上前见礼,林昭一家看着薄若幽的神色倒含着关切亲和,可薄逸轩就不同了,他沉沉的望着薄若幽,神色复杂。
薄若幽对着林槐夫妻行了礼,后面马车的帘络放了下来,薄若幽当没瞧见,只问道:“这般早,林伯伯林伯母这是去了何处?”
林槐道:“你大伯的案子定了,今日是他启程的日子。”
薄景谦流放北地,今日离京。
薄若幽面露恍然,原来是去送行的,薄景谦虽说是罪臣,可他有林槐这样的好友,自然能得亲人一送,林槐不多提此事,只问她:“听说近来又有新案子?”
薄若幽应是,“是有一桩新案子,凶手已经抓到了。”
林槐很是欣然的望着薄若幽,薄若幽无心与他们寒暄,“那我便不打扰林伯伯和林伯母归府了。”
她后退开来,林槐又叮嘱两句,放下帘络准备启程。
林昭望着薄若幽欲言又止片刻,却到底没多言,而薄逸轩看着薄若幽道:“你是打算再也不回薄氏吗?”
薄若幽抬眸看他,“薄氏是我家吗”
薄逸轩唇角紧抿,撂下一句“随便你”打马而走,他们的马儿刚动,薄若幽便自顾上了马车,薄逸轩回眸见状,更觉心中憋闷。
林昭叹了口气,“逸轩,你又不是不知她这些年的坎坷,又何必惹她不快?”
薄逸轩不满道:“可她是薄氏的女儿,难道一辈子跟着她义父?不回京便罢了,回京之后仍然与薄氏形同陌路,这让三叔和三婶在天之灵看着情何以堪?她义父我知道,是从前程家的御医嘛,陛下已经为程家平反了,相较之下,薄氏如今没落,她是更不愿回来了。”
林昭拧眉,“话不是如此说,她刚回京之时,薄氏还未出事,她还不是不曾去找你们?人之血脉亲缘虽然重要,可也讲个情分,你又平心而论,若她回了薄氏,你当真能把她当做宜娴一般照顾吗?”
薄逸轩语声发僵道:“她是三叔三婶的女儿,既然是我妹妹,我自不会薄待她。”
林昭似是难以尽信,摇了摇头没再多说,不多时,两家分道而行。
薄氏在常乐坊的宅子已经被抄没,如今搬到了更偏远些的安宁坊旧宅,虽是够住了,却不比薄氏百年老宅来的煊赫,眼看着马车要入安宁坊,薄宜娴心底的郁气又漫了出来,她只在想,倘若薄景谦能安分守己的做官,如今薄氏好歹能用着先辈的一门三尚书之名,还可算个清贵官门,她也勉强能与林昭配得上,可眼下,薄氏却是罪臣之家。
她有些紧张的攥住胡氏手臂,“母亲,寻个吉利的日子,早些去林家和林伯伯林伯母定下亲事吧——”
胡氏正沉浸在夫君离京的惶恐之中,闻言也是一愣,她沉吟片刻,一下回握住薄宜娴的手,“对,娴儿,你说得对,你父亲走了,家中再无官身,你二叔是个撑不住门庭的,你哥哥虽说看重你,可他是你二叔的儿子,你二婶又是个满腹心思的,咱们定要将林家的亲事早日定下才好,否则,咱们母女以后可怎么活?”
胡氏话还未说完便呜呜呜的哭了起来,薄宜娴听得心中苦闷无比,想着胡氏要去给她定下亲事方才堪堪忍受下来。
朝中动荡连孙钊都看的明白,林槐自然不可能不知,而如今暂在户部代职的林昭也颇为清楚,第二日乃是沐休之日,一大早父子二人便在书房说话。
林昭有些忧心的道:“如今怎么个章程?此前长宁侯涉入黄金膏的案子里,刑部和大理寺还未定案,陛下如今却想让二殿下接手直使司,这是要立储了?”
林槐凝着双眸,“大皇子资质平庸,又不得宠爱,二皇子心思敏捷,又有个受宠的生母……看样子陛下却有此意了。”
林昭沉吟片刻,“父亲,侯爷在西南,不会当真回不来吧?”
“怎会?”林槐下颌微扬,“此番侯爷大抵是真遇到了难处,只不过侯爷这些年来明里掌着直使司,暗地也有不少安排,绝不可能轻易折在西南。”
林昭叹了口气,“可这已经好多日没消息了。”
林槐眯眼想了片刻,“若你这般想的人只怕不止一个,且看着吧,有些人已经等不及了,至于咱们林家,瑾守为臣之道,按兵不动便是。”
林昭应声,这时,却有管事从外快步而来,“老爷,公子,薄家来人了。”
林槐微讶,“薄家来人?”
“是,大夫人带着大小姐,还有二老爷和二夫人,公子也来了。”
这一大家子一起过来,一看便不是为了寻常的走亲串门,林槐心底一沉,还是带着林昭起身相迎,待到了正厅,却见薄家人已在厅内落座。
楚氏正与胡氏说话,见他父子二人过来,众人都起身相迎。
林槐笑道:“怎么这般早过来”
楚氏给了林槐一个眼神,林槐瞧在眼底,面上却不显,胡氏看了一眼二老爷薄景礼,他立刻起身道:“林兄,先让孩子们自己说话去吧。”
一听这话,林槐便摸透了他们的来意,他只觉有些棘手,面上还是令林昭带着薄逸轩兄妹去园子里逛逛。
薄宜娴面上一副茫然无辜模样跟着出门,心底却有些紧张。
昨夜归府之后,胡氏只觉再等下去夜长梦多,这便寻了薄景礼来,想要早些定下这门亲事,薄景礼虽说如此有些着急了,可还是拗不过胡氏的强硬,只好答应走这一趟,魏氏作陪在旁,面上自然也要尽些心力才好。
薄宜娴走出门后又回头看了一眼,只希望今日便将婚期早些定下。
林昭一时未想到他们来意,却也觉得有些古怪,出了院门方才问道:“怎么了?可是府中出了何事不成?”
薄逸轩看了薄宜娴一眼,想着林昭很快也会知晓,便道:“不是为了别的事,正是为了你和娴儿而来。”
林昭脚下一顿,这才反应过来,他有片刻出神,目光却并未往薄宜娴身上落,这门亲事定下多年,早晚也有这一日,他和薄宜娴也算一同长大,哪怕没有这早早定下的良缘,也算得上世交情谊,何况两家人早就议过婚事。
薄宜娴被薄逸轩的直接弄得面红耳赤,她走在最后,面颊上绯色一片,又掀起眼睫,害羞的去看林昭,可她只看见林昭略有片刻怔然,而后便波澜不惊的点了头。
林昭道:“儿女亲事,父母做主便好。”
说完此言,竟转了话头,问起了薄逸轩近日课业来,薄宜娴心底便颇为失落,林昭素来持重沉稳,可到底也是双十之龄的年轻男子,论起婚嫁,总也该有两份欢喜期待才是,然而他面上毫无异样,仿佛是在例行公差一般。
思及此,薄宜娴又精神一振,没关系,只是太过平静罢了,至少他是接受的,他接受,林家又皆是守信,这门亲事无波无澜的进行下去便是极好。
正厅内,林槐望着胡氏道:“原本也是说的明年开春之后,如今时节还早,倒是可以慢慢相看日子,且如今六礼只过了生辰八字,倒也要按着礼数一道一道来。”
胡氏笑容和气的道:“是,原本是说的明年开春之后,可前几日她父亲临走之前托人带话,说最放心不下的便是娴儿,因此能早些完婚便早些完婚,我找过道士算了,冬月便有好日子。”
如今已经是八月下旬,眼看入九月,若在冬月成婚,便只有两个月不到的时间准备,林槐看向楚氏,楚氏也一脸作难之色,她扯了扯唇角看向胡氏,“这是不是太着急了些?两个月的功夫,准备也来不及,林家族地也不在京城,光是请宗族里的长辈,便要花些功夫,更不必说聘礼还未完备,这些礼数尽不周到,岂非委屈了娴儿?”
胡氏面上的笑便一时挂不住,“若要到明年,便还有大半年的功夫,实在是太久了些……”
若薄景谦未曾出事,半年时间也不算什么,可如今薄家一落千丈,胡氏想到这门亲事当年来路不正,便越发觉得惶恐不安的紧,只恨不得明日便让薄宜娴和林昭成婚才好。
“已经等了这么些年了,倒也不必着急这半年功夫,你说景谦心中担忧,我自然明白,不过早晚都要成婚的,还是周全稳妥些好。”林槐却无松口之意。
胡氏看向薄景礼,薄景礼本就是个好说话的软性子,看出林槐并不打算改期,自然说不出硬气的话,他还未开口,已经点着头面露附和之状。
胡氏只觉大为气恼,看了一眼魏氏,魏氏却好整以暇坐着,是不打算张口了,胡氏咬了咬牙,“娴儿不是挑剔的性子,我们家里也不是,两家是世交,没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聘礼只消明面上不出错便好,依我的想法,林昭年纪也不小了,早一年半载的,对他也有好处。”
林槐和楚氏的面色都有些不好看起来,林槐这刑部尚书还未定,林昭暂入户部,也没落下实差,父子二人都在紧要当口,不说早前本就说好的婚期在明年,便是为了林槐和林昭的官途,眼下也不可能立刻让薄宜娴和林昭成婚。
挂着这门亲事已经引得朝内朝外颇多议论,如今黄金膏和户部贪腐案还未全然定案,便要广发喜帖说林家公子要和薄家女儿成婚,这不必想便知会引起怎样的流言蜚语。
楚氏压着气性道:“这……怎就忽然着急起来了?如今这情形,户部的案子还未定,老爷还是此案主官,此时让昭儿和娴儿成婚,对两家都不好。”
不提这案子便罢了,一提这案子,顿时说到了胡氏痛处,她面上笑意再也挂不住,张口便道:“我看,是对林家不好吧?林大人是否觉得薄家如今物是人非了,若昭儿娶了娴儿,便是跌了林家的面子,也影响了大人的仕途了?”
胡氏心知林槐要做尚书了,想着他只是个侍郎之位便心中嫌恶薄氏,若做了尚书,只要他说亲事不算数,薄宜娴的下半生岂非毁了,因而越发打定主意,定要将亲事定在年前才好。
林槐没想到胡氏竟能如此失礼,这本是心照不宣的话,可胡氏就能说到明面上来,他老脸一红,又觉无奈郁闷至极,“没什么跌面子的说法,只是薄兄的案子闹得不好看,便是林家都要避讳些,娴儿以后嫁入林家,林家好她也才能好,这个道理你们不会不明白——”
若是从前,胡氏也懂此言,可如今夫君获罪,她再无官门尊荣可享,多日来的悲痛愤怒早令她偏激执拗,她沉着脸道:“还要避讳什么?这亲事是当年定下的,如今也不过是按照章程早些成婚罢了,反正我心思已定了,若你们不愿,那便是因薄氏获罪嫌恶娴儿,今日回去,我便会请官媒上门,我们该过的礼数一样不会少,若你们实在忙,日子我来看,整个京城都知道林家和薄家早有婚约,你们莫非不愿守信不成?”
楚氏听得这话,只觉胸口一抽一抽的痛,“你……你这也太蛮不讲理!”
胡氏眼眶红了,似模似样的擦着眼角,“此话怎讲呢,如今我们孤儿寡母,我也都是一心为了娴儿和昭儿罢了——”
林槐气的面黑如锅底,楚氏却到底忍不住,她猛地站起身来,“没有你这样商量儿女亲事的——”
话刚说完,楚氏便觉心口一震剧痛,眼前更是金光簇闪,她痛呼一声,捂着心口便倒在了地上,林槐吓了一跳,眼疾手快将人扶住,“夫人!你怎地了?”
楚氏顷刻间便面白如纸,额头上更溢出一片冷汗来,张了张嘴,却只有痛吟之声,林槐吓得面色大变,立刻吩咐侍从请大夫!
此状也吓了薄家人一跳,几人齐齐起身,胡氏更是吓得腿软,她哪里想到这般泼闹一番能将楚氏气成这般?!
眼看着楚氏不大好,林槐不敢轻慢,又朝外喊,“去请明院正——”说完又想到明仲怀只怕在宫中当值,忙又改口,“去请程蕴之来!”
正厅一时间闹得鸡飞狗跳,很快,两个仆从白着脸跑到了园子里来找林昭!
林昭见到他们还没问,其中一人便道:“公子快去看看吧,夫人被大夫人气的晕倒了,只怕……只怕要不好了……”
林昭听得此言只觉晴天霹雳一般,一旁的薄宜娴更是如遭雷击,好好的商量婚期,怎就把林夫人气的晕倒了?!
看着林昭如风一般往主院跑,薄宜娴心底忽然漫出了深深的恐惧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