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3)

阿初盯了一会儿他的侧脸,后顺着他的视线望下去,应:看起来今年要爆花。

春天来了嘛。关容说。

阿初嗯一声,他说:春天来了,大家都要长大的。

那你现在长大了,处理好小时候的事情了吗?阿初嗤笑。

关容说得很慢:谁说长大了是要处理好小时候的事情啊,长大了就是带着小时候的事情继续长大而已。只不过不会炸天炸地了,最重要的是不会炸自己。

风从远处来,好像确实带上了某类花粉的味道。关容又叹气:又要过敏了啊。

回家的时候天已经黑尽,算起来是瓶子该睡觉的时间了。这些天酒吧重新开张,加上前前后后那么多事情,敏姐实在忙不过来,关容干脆跟她讲了不送瓶子回去。

开开门,客厅光线黯淡,只在沙发旁边亮着一盏小夜灯。这灯是两个人从A镇回来之后,关容特地去买的。现在只要一没有光亮,他就会想起陈越持在黑暗中一个人蜷缩睡去的情状。

陈越持的房门虚掩着,透出一丝光线,正好照到关容脚下。关容低头看了一会儿,朝着门缝走过去。

被子中间有一个小小的身形的起伏,陈越持坐在床边,大半身子背对着门口。从关容的方向能看到他牵着瓶子的手。里面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在聊,关容听了几句,发现讲的是改编成了少儿故事的《隐身新娘》。

瓶子很久没有找到人听自己说这么多的话,声音都迷糊了还在说,关容看一眼表,已经快要十点。陈越持多半已经劝过几次,当下说:瓶子,真的该睡了。

这孩子平时懂事过头,但偶尔难缠起来不好对付,关容正想进去,就听到瓶子说:那哥哥下回还跟我玩吗?

屋里沉默了一会儿,陈越持答得轻:当然啊。

得到保证,说话算话后半句都没能发出声,瓶子已经睡过去。陈越持仍旧在床边坐着,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过了很久,关容才听到他自言自语一句:你应该要叫我舅舅。

回答他的是瓶子悠长安稳的呼吸。

关容悄无声息地退回客厅,在沙发上坐着。不知不觉就沉入梦里。醒来是因为有人在他身上搭被子。

关容睁开眼睛,看到陈越持。小夜灯的光照得他的五官格外深邃,尤其是眼睛。关容抬手摸到陈越持的脸,含混地喊:崽。

我在。陈越持轻声答,哥你想在这里睡还是回屋?

关容困得思维混乱,说:懒得走了。

陈越持应了个好,下一秒关容却发现自己悬空了。没有人这样抱过他,而且他也不轻,但他在昏沉中笃定陈越持一定能抱稳他,居然安心地闭上了眼。

一夜无话。

关容知道陈越持在后街找过敏姐,然而现在找到了,陈越持却没有任何举动,甚至装作没发生。这大致就叫近乡情怯,因此他先前并不着急朝陈越持问点什么。

事到如今,陈越持依然把自己裹成蚕茧,这态度对于关容来说很好理解,偶尔却也会像绵密的针扎在身上。

没几天两个人去了千里之外的C市,关容研究生时期的同门师姐专程来接他。他跟师姐说过有人要跟着来,但没具体说是谁,看到陈越持的时候师姐没什么反应,直到去吃饭。

在饭店坐了小包厢,陈越持去卫生间,两个人有了个短暂的交谈时间,她才有点意外地问:怎么?小男朋友?

不是。关容笑,你这人能不能想点别的?

师姐斜睨他一眼:我还不知道你?你不谈恋爱的时候跟哪个男的走这么近?

关容沉默很久,说:没谈恋爱,你信吗?他认真地看她:他叫我哥,现在在我店里打工。

师姐讶异地张张嘴,不知道想到什么:那么是有好感?这样也好,你以前

正说到这里,包厢门被推开。师姐猛地收了声音,两个人同时看过去。

陈越持被看得一怔:抱歉,我没敲门,你们在说什么私密的话吗?他说着懵头懵脑地要退出去,师姐笑出声:进来进来,我们没说什么。

席间师姐提壶给陈越持倒茶,陈越持忙不迭地要自己来,师姐挥开他手:别跟姐客气!这小朋友真可爱。

别套近乎,什么小朋友?关容说,他都二十了。

师姐噗地一笑:我大他一轮啊,还不能说个小朋友了?二十怎么了,二十也还小。

关容端着杯子喝茶,趁机看了陈越持一眼,陈越持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但并不显拘谨。他于是对着师姐应前面的话:我看他比你成熟多了。

师姐皱皱鼻子,从包里拿了个盒子扔过来:给。恭喜你一脚迈进三十岁的门槛。

关容满不在乎地嘁一声。陈越持一愣。师姐夸张地故作惊讶:啊,乖乖你不知道吗?今天是你老板的生日,虚一虚正三十啦。

关容半是责备半是无奈地看了看师姐。趁陈越持不注意,师姐冲他挤挤眼睛,笑眯眯地也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第47章 坠子

跟图书馆那边本来约在第二天,对方听师姐说关容已经过来,多半也是忙着要处理旧书,下午就让关容去了学校。双方很快敲定了相关事项。

整个事情其实是师姐在中间牵线,要么对方也不会等他这样久。因而晚上不免有个酒局,两个人连定好的酒店都没来得及踏入,扭头又要进饭馆。

因为有其他人在,说话不方便,在包厢里落座之后,关容给陈越持发短信:要是不想吃这样的饭就先走,我来应付就行。

陈越持侧头看他。关容把手机揣回兜里,一边笑着跟对面的人说话,一边在桌下轻轻捏了捏陈越持的膝盖。

正想收手,不妨陈越持忽然扣住了他的腕部,又在他指尖捏了捏。关容一时心颤,端杯子的另一只手一抖,洒出一点酒水来。陈越持很快放开,关容没转头,抬臂用双手托住酒杯,跟师姐的同事撞了一下杯子:您随意。干掉。

关容酒量好,但是架不住对方是好几个人酒量好。头逐渐在发晕,他觉得自己已经无暇去关注陈越持的状态,不过今晚陈越持一直很沉默,缀在他旁边就像个挂件。似乎也没什么可关注的。

你爷爷身体还好吗?师姐旁边坐着的男人忽然问关容,也很久没有见过关老师了。

关容静了一瞬,猛地站起来,说了声抱歉出包厢,在门口手撑了一下门框。他朝卫生间的方向走,听到后面师姐在说:完了,喝多了,弟弟快去看看!

其实走路还是稳的。

关容闭着眼睛扶在水池边的时候这样想。水流开得很大,冲刷着他刚才吐出来的秽物,天旋地转得厉害。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醉过。

正费力地控制胃部的恶心感,有人过来托住他的肘部,一只手在他背上有节奏地顺着,又递来一杯水给他漱口。

这力道很熟悉,虽然他在这之前并没有真的被这个人这样拍过。也许是想象中的力道熟悉。关容强撑了一会儿,扭头看到陈越持微微蹙了眉头的脸,满是担忧。

看了半天他笑:弟弟。

嗯。陈越持应,哥你喝太多了,到时候又胃疼。现在还好吗?

关容还是看着他:弟弟,你在生我的气吗?

陈越持有点惊讶:什么?

你在生我的气对吗?关容说,气我早知道你跟敏姐是姐弟,但是一直没告诉你。

陈越持正想开口,饭桌上有人过来看关容,在门口问:还好吧?

关容直起身子,对来人笑笑:还好。再没看陈越持,低头捧了水浇在脸上。

一众人喝到深夜才散,道别的时候师姐喊住陈越持,叮嘱他:他喝太多了,你晚上多注意一下。

陈越持应了,架着关容上出租车。

坐在车后座上,关容打开车窗对着脸吹,风里的暖意已经很明显。陈越持低声问他:哥,冷吗?

不冷。关容说。

陈越持坐得挨他很近,关容有点撑不住自己,身体侧了侧。陈越持抬手揽住他肩,让他靠到身上。

关容长出一口气,抬臂遮住眼睛。

其实回酒店时酒就醒了大半,但还是感觉很累。一到屋里关容就朝床上栽,眼睛怎么都睁不开,他能意识到陈越持脱掉了他的鞋子和外套,将他身体摆正。被子盖到下巴处。

他更踏实地闭上眼,在一个人的黑暗里体味晕眩感。本来以为陈越持已经没在床边,没一会儿关容却听见他在小声说话:我不是生你气。我就是不敢

关容听到他很轻地出了一口气,喊:哥。

左手被握入一双手中间。关容感受到了陈越持手心的茧子,紧接着手背触到陈越持的鼻尖,然后是脸颊,最后是眼睛。陈越持的声音压抑又痛苦,很轻地一直在喊哥。

关容的脑子在飞速运转,身体却作不出任何反应,他也不想作反应。他朝醉意借了一把力,卑鄙地偷听着清醒时听不到的陈越持。

手指上忽然迎来一下很轻柔很湿润的触感。

继而是手背。这触感传染似的,一发不可收拾,在关容没有预料到时落到了他的额头上,他的眉心上,他的鼻尖上。最终是唇上。这触感几乎要让关容发抖,但他没能来得及回应。陈越持已经离开了他。

哥,我该怎么办?

这是关容这一夜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宿醉的夜晚其实并不好睡,关容凌晨醒来胃又隐疼,去卫生间,觉得脖子上有点异物感。打开镜子下方的灯一看,发现脖颈上吊着一块玉坠。

印象里面陈越持好像从来没戴过什么坠子。

颠簸这么些年都没弄丢的东西关容抬手去摸,那坠子触感细腻,已经染上了自己的体温。

早上关容装作才刚发现坠子,扭头问陈越持。陈越持有点不好意思地笑:昨天哥生日,可是我都不知道,也什么都没准备,这个虽然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但是是我从小戴大的。我

关容笑笑,抬手搂他一下,打断了他的话。

我很喜欢。他说。

陈越持笑着点点头,僵直的身体放松下去,把下巴搁在他肩头。

手机上有好几个未接来电,都是龚原中打的。关容趁着陈越持出去买早饭拨回去,龚原中刚开始没多说什么,只祝他生日快乐,叮嘱他记得取包裹。

他每年都给关容送生日礼物,从不空缺,但关容一向懒得知道箱子里是什么东西,有时候甚至都不会拆开。但他还是应了:谢谢原哥。

说完准备挂电话,龚原中忽然喊住他:容弟。

关容唔一声:怎么?

龚原中问:你带着店里那个小孩儿去C市了?

是。关容应得干脆。

龚原中沉默片刻:不要紧吗?

关容应:不要紧。

龚原中说:你明知道他

知道又怎么样?关容反问,我又是什么大好人吗?

第48章 寒暄

龚原中忽然轻声笑笑,说:以前上学的时候你每次从C市回来,都是我去接你的。

明天回来吗?还是后天?我去接你?他问。

关容无声地叹口气。

他在这一瞬间不合时宜地想到昨晚陈越持对他的所作所为,顿时有种可以原谅一切的冲动。他为之惊讶,并真心诚意地回答了龚原中:原哥,我们都长大了,你现在不用这么惯着我的。不管是因为关理还是因为我爷爷或者因为其他什么。

两个人似乎都再没有话说,后来龚原中道:那我挂了。

陈越持回来时带了缓解宿醉症状的药,关容吃了饭正在吃药,陈越持忽然问:哥,回去之后能不能带我去见见我见见敏姐?

一口水在喉头,关容一愣险些呛住。陈越持忙走近了,弯腰在他背上拍拍:慢一点喝。

关容擦掉嘴边的水渍,抬头去看陈越持,陈越持却垂着眼不跟他对视。

沉默些时,关容说:我们

我先前是不敢。陈越持难得打断一次他的话。

关容于是继续沉默。陈越持好像终于整理好了自己,他蹲到关容面前,抬头认真地望他:哥,我没有生过你的气,我先前是不敢。

我明白,近乡情怯嘛,你应该很久没有见过你姐姐了。关容笑笑。

不是的,这只是一方面。陈越持又低下头撇开眼,我是害怕你早就知道我我做过的事情。我怕你早就知道我是个杀人犯。

关容一怔,用手去托他下巴,让他不得不抬头,跟自己视线相接。他的眼神躲闪,关容心悸不已,坦诚地说:小越,我不知道你以前做过的事情,也不知道你跟你姐姐到底是怎么回事。她跟你一样,一直不敢动,但是她一直在看着你。见陈越持面露惊讶,他轻轻摸他的嘴角,笑说:她很爱你的。

陈越持轻微地颤抖起来,呼吸变得粗重。见他忍不住要开口了,关容说:没事,现在不用说,等你真的想说的时候。

定的票是后一天的,师姐回去上班,两个人因为提前做完了预计的事情,空出一整天来。

关容问陈越持想去哪里,陈越持想了半天,说:昨天去的那个学校好像在大学城?旁边那个好像是C大,我以前念书的时候就听过这个学校。

关容心里微微一紧,笑说:想去看看?

嗯。陈越持笑,可以吗?

关容在他头上扒拉了一把:当然。

总不能运气这么不好。

原来运气真的这么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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