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静下来的石虎,开始与诸将细细的协商了一番。终究决定还是先缓后急,急调石闵南下,救援襄国和邺城。慕容燕国要进攻幽州,也不可能一口气吃掉幽州之地。况且幽州苦寒之地,也不能跟河北相比。如今河北腹地危急,还是先保河北为紧要,就算丢了幽州,也比丢河北好。
于是,石虎当即下旨,传令石闵率三万步骑兵马,日夜兼程,驰援襄国。
接下来,便是讨论关于姚弋仲弹劾张貉见死不救,任石遵陷入晋军重围被杀之事。
这件事,众说纷纭,各有各的意见。
有人认为姚弋仲是羌人,其心必然不会跟羯赵一起。恐怕跟当初的李农一样,怕承担责任才推给张貉。也有人认为当年东燕城之战,败得一塌涂地,姚弋仲都没推卸责任,不应该被怀疑。
就在众人争执不下之时,一旁的石冲冷冷的笑道:“张将军与柳嫔妃关系不一般,宫内皆知。除掉九弟(石遵),对柳嫔妃极为有利……孩儿认为姚将军虽然为羌人,却是一向忠心耿耿,必然不会有诈。”
这话也只有石冲敢说,其他知情者虽然心知肚明,又有哪个敢出声,这毕竟是事关石虎的帽子的颜色问题。
石虎一听,脸部的急剧的抽搐了起来,眼中喷火,回头喝问身边的中常侍可有此事。中常侍见得石冲这般说,必然是有足够的证据,嗫嚅着不敢答话。
石虎心中顿时明白了,他是真的被绿了。
其实,张貉与柳嫔妃还真没那么一回事,但是勾连在一起,协商如何确保石炳的储君之位却是确有其事。但是其经常私自出入后宫,被人看到,便是裤裆里的泥巴,不是屎也是屎了。
石虎心中再次受到重挫,当即拔剑斩了那中常侍,又传令虎贲,将柳嫔妃及其身边的宫女数百人全部斩杀。
随后,盛怒之下的石虎,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下令抄斩张貉满门,派虎贲围住其府邸,将他的妻妾子女上千人,全部屠戮了干净。
不过,石虎倒也知道石冲将这件事捅出来的意思,无非是想借机拉石炳下马,以便自己坐上储君的位置。有了石宣前车之鉴,石虎自然不愿意在自己没死之前,立了一个成年且位居高位的太子,来威胁自己的统治,故此依旧以十一岁的石炳为储君不变。
太武殿这场风波之后,不但众汉人官员和杂胡们人心涣散,对石赵失去了信心,就连羯人们也开始人心惶惶,有人甚至筹划着逃往并州,以躲避即将杀到襄国的司马珂,那个羯人眼中的恶魔。
整个襄国,被一团浓浓的乌云笼罩着。
…………
邺城。
东门之战结束之后。司马珂便将近二十万的汉人,全部迁往漳河以东,为他们搭建临时木棚、帐篷等,暂时安置。
毕竟,邺城被破,也就是两三个月的事情,他们迟早还是要回归邺城。否则的话,邺城就算被打下来,杀光了羯人,难道让那些杂胡为主不成。
幸得此时天气尚热,汉人们只要有个遮蔽之处,有饭食填饱肚子,却也心满意足了。尤其得知他们还能再回归邺城,就更加感恩戴德。除了老弱病残和妇女儿童,其他人大都充当了晋军的辅兵,协助割麦、搬运粮草辎重、搭建营盘等。就算是那些士族,也没敢闲着,纷纷自告奋勇,协助晋军做一些安抚、协调、账目等事务
而邺城的守将张貉,便一直龟缩在邺城之内不出。城内少了近二十万的汉人,又被斩杀了四万多的羯人精悍士卒。邺城之内的粮食消耗一下少了将近一半,暂时还够维持两三个月,所以张貉暂时也不急。
赶走了近二十万的汉人之后,城内十余万的杂胡,也成了张貉的眼中钉。因为这些人也占了邺城余下人口的三成有多。
如果去掉这十余万的杂胡,邺城之内的粮草,足足可支撑到年底。
要知道漳河也好,白沟也好,一旦到了农历九月份,就逐渐进入了枯水期,大船就进不来了,则司马珂的粮草运输就成了大问题。光靠陆路运输的话,若是支撑他那几万兵马勉强还是够的,如今又加了近二十万张嘴,就算割了东面的麦子,也未必能支撑到年底。
邺城城高墙厚,又有宽广的护城河连着漳河,护城河上只有石桥相通。晋军想要强攻几乎不可能,终究是比消耗,谁消耗顶不住,谁就得败北。
所以对于张貉来说,这十余万的杂胡的粮草减负,势在必行,关系到邺城的生死存亡。
只是,这十几万的杂胡如鲜卑、氐、匈奴人、羌人,个个都是游牧民族出身,喜欢好勇斗狠,男人们随身都是带着刀的,不像汉人那么好说话。一旦出了甚么动静,这些杂胡就抱团搞事,拼个你死我活。所以张貉也有点投鼠忌器,一直没敢动手。
最后,张貉决定先各个击破,从人数最少的羌人下手。毕竟羌人的主力已被姚弋仲带走,如今城中的羌人不过两万多人妇孺和老弱病残,处理起来动静小一点。
然而,就在张貉正在处心积虑的计划着解决城内的杂胡,以便邺城守得更久一点,可以拖到援军的到来。却被从襄国传来的消息,彻底改变了计划。
………………
邺城东门大营,司马珂中军大帐。
司马珂端坐在大帐正中,邓遐、陆纳、王猛、庾翼等人,则跪坐于两旁。众人正在讨论的,还是粮草的问题。
司马珂当然知道,历史上的桓温第三次北伐,在枋头之战大败,就是因为进入了枯水期之后,江南的粮草运不进来,导致粮草无以为继,才不得不撤回黄河以南的。如今已经到了农历八月,又增加了近二十万张嘴,粮草消耗量更大。虽然可以将漳河东面的麦地割麦就食,可以缓解一部分压力,但是终究是要提早多储备粮草。
按照司马珂的意思,所有的运输船只,船歇人不歇,日夜兼程,趁着漳河和白沟的水位没有落下去之前,多运输粮草,有备无患。
众人商议完毕之后,刚刚走出大帐,王辉便急匆匆的奔了进来,对司马珂如此这般说了一通,然后递上一封火漆密信。
原来,晋军的斥候,在巡视的时候,抓到了一个年长的羯人,从他身上搜下这封书信来。众斥候见得此人看起来不一般,像是羯人的大户人家管事,不敢怠慢,将那人扣下之后,当即派人传报司马珂,并呈递这封书信。
司马珂将那封火漆密信拆了开来,细细的看了一遍之后,递给身旁的王猛,笑道:“张貉果然被你诓了。”
王猛看完书信之后,哈哈大笑道:“邺城将破,就在数日之间。”
说完,他让人找来一个同样的牛皮信封,模仿着信封上的字体,依样画葫芦重新写了一行字,几乎与原来的字迹一模一样。然后递给了王辉,并吩咐了一番。
王辉将那封密信又递回斥候,下令斥候将那送信者和密信一起放掉。
那名羯人送信者,正是张貉在襄国的府上的管事,手中的密信,是张貉的父亲在府邸被围之时,咬破手指写的血书。这名羯人管事,为人极其机灵,因其身材矮小,硬生生的从狗洞之中钻出,逃出了生天。又在城中偷了一匹马,悄悄的出了城,飞马前来邺城送信。
虽然这送信者,对晋军将他抓到又放走的事情感到莫名其妙,但是能逃得生天,比什么都强。再说他只是来给张貉送家书的,又没什么紧要军情,所以也没考虑太多,当即便飞马奔往了邺城北门。
第398章 诸胡乱邺城
邺城。
张貉正在行辕内讨论如何驱逐杂胡,减少邺城粮草消耗的事宜。
就在此时,一名侍卫轻轻的走了进来,奔到了张貉的身旁,轻轻的说着什么。张貉的脸色一变,当即匆匆结束了这场议事。
随后,侍卫便带着一人进来,张貉一见那人哭丧着脸的模样,不禁脸色又是一变。
来者正是张貉在襄国的府上的管事,见到张貉之后,当即跪倒在地,大哭了起来:“郎主,天大的冤枉啊……”
那管事一边大哭,一边跪着递上了张貉父亲的那份血书。
张貉接过之后,匆匆一阅,顿时大叫一声,当场昏倒在地。
不知过了多久,张貉才悠悠醒转,放声痛哭起来。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一向喜欢背后阴别人,这次居然被姚弋仲这个羌人给阴了。他的信使三番五次的被晋军的斥候挡住,怎么也过不了漳河,而姚弋仲恶人先告状,却将奏折递到了襄国。
张貉哭了很久,也恨了许久,终于慢慢的冷静了下来。人死不能复生,他满门被抄斩已成既定事实。他要考虑的是他的前途去向。
如今石虎已经将他定位罪臣,而且是死罪,再坚守邺城,对他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就算守退了晋军,还要面对羯人的兵锋,再守下去,就是死路一条。
张貉一个人坐在行辕之内,想了一夜,终于做出了最终的决定,那就是弃城而走。奔往西北方向的并州。
张貉心中明白,司马珂的主攻方向是襄国,此刻他弃城往西而逃,司马珂虽然会追袭,但绝不会紧紧的咬住不放。
………………
次日清晨,司马珂刚刚起床,便听到大帐外传来斥候的传报声,急忙匆匆披戴而出。
“启禀大将军,张貉跑了!”
司马珂虽然早已预料到这个结局,但是没想到张貉会跑得这么快,得到消息后,急忙在众侍卫的簇拥之下,匆匆奔出大营,直奔邺城东门外。
只见邺城的城楼上,那原本高高耸立的“赵”字大旗已然不翼而飞,城楼上原本站满了羯人守军,此刻却是空空荡荡的。
他侧耳静听,便听到城池之内,传来一阵阵的巨大的喧哗声,有人在叫骂,有人在哭喊,还有惨叫声,脚步声,甚至还有激烈的厮杀搏斗声,完全乱成了一团。
随后,十数名斥候疾奔而来,纷纷向司马珂汇报情况。
原来,今天凌晨四更时分,邺城的西面所有城门就突然全部打开,羯人的主力大军自四更时分,就偷偷的自西门出城而逃。西门方向紧连着石虎的猎场,又离太行山不远,地面狭窄,不宜驻军,故此在西门并未有配备兵马。
张貉的骑兵在前,羯人步卒在后,匆匆而出。而到了五更时分,城内的所有羯人们都惊动了起来,一个个的大呼小叫、哭天喊地着,拼了老命的往西门逃奔。
所有的羯人都知道,司马珂手下的晋军从来不留羯人的活口,如今羯人的兵马弃城而逃,等待他们的必然是屠戮的结果。
司马珂轻轻的吁了一口气,回头对身边的王猛笑道:“不出景略所料,张貉果然走了西门。看来其为了自保,已经顾不得羯人的性命了。”
往西而走,那里是石虎的千里猎场,一片荒凉,渺无人烟,根本无法补给粮草。而且树木和杂草丛生,又有豺狼虎豹横行,张貉带着羯人往西走,恐怕除了那几千的骑兵,其他的大多数羯人是走不出这片荒凉的千里猎场了。
但是对于张貉来说,往西是唯一的出路。东面和南面都是晋军驻扎之地,北面也是晋军重点监控之地,而且还有漳河横在前面。更何况,就算过了漳河,漳河以北都是羯人掌控的地界,去了也是死路一条,唯有向西是活路。
这一切,早就在司马珂和王猛的意料之中,所以司马珂并不急。二十多万的羯人,可不是个小数量,留在城内的话,是一个巨大的隐患。一旦逼急了,能把邺城这座巨大城池损毁。司马珂显然不愿意看到这种结果,邺城终究是汉人的财富。羯人已穷途末路,没有必要在城内动手。
只要出了邺城,石虎建立的千里猎场,就是二十余万羯人的坟墓,没有多少人能走出去的。
至于张貉和他的三千骑兵,司马珂已经安排了邓遐死死的将其咬住,不让其逃离出这片猎场。
羯人是这个时代最残暴的民族。一侯景带着八百羯人,就能弄得江南千里无人烟。他怎么可能让两千多的羯人骑兵逃出去。
…………
邺城西门。
西门跟东门一样,三个大城门,五个掖门,此刻也是八门全开,无数的羯人,像潮水一般向那片杂草和树木丛生的千里猎场奔去。
此时的情景,比起半个多月前的汉人出城更为壮观,也更为混乱。
汉人出城时,各家士族都有派人出面维持秩序,故此虽然人多,却并不混乱,秩序井然。而羯人则是群龙无首,各自为政。城内所有的羯人拼命的往门口挤,全部堵在一团,很多城门都卡住了,根本出不去。
大家都争着逃命,谁也不愿意落在后面面对晋军的屠戮,故此都拼命的向前推挤。这样后排挤中间,中间挤前排,前排的人受力不住,难免就有人被推倒在地。这么密集的人群,一旦前头有人被推倒在地,便跟着倒下一大片,成百的人滚在一团,压在一起。那些压在下面的,手脚都被压住,哪怕是千斤大力士,也根本就不可能起身,只能在下面拼命的哀嚎着。其中不知多少人被践踏在地,哭喊声、惨叫声、叫骂声连天。
一开始的时候,得到消息的人不多,城门口还跑出了几千人。到了天亮之后,从门口出来的人就不多了。甚至有的门,完全被堵住了,一个也出不来。
一直等到了太阳升起,整个邺城西门,才出来一万多人,在西面的杂草丛中亡命狂奔。剩下还有二十万的羯人,一直堵在门口出不来。
二十多万的羯人,几乎将整个西门的大街小巷全部堵满了。若是能高空望去,可以看见西面的地界,完全是黑压压的一片,连绵七八里长,显得十分的壮观。
城内的杂胡们,知道司马珂只杀羯人,故此倒也不急,却有不少的好事者,纷纷的跟在后面看热闹。
“快走,晋军攻城了,一旦破城,你等都将被屠戮!”
“晋军已杀上了东门城楼!”
“晋军已杀至,再不走都将被斩!”
这些匈奴人、鲜卑人、羌人和氐人等杂胡们,平时的地位虽然比汉人的地位略高,但是也是被羯人压制得死死的,此刻总算找到了机会出一口恶气,纷纷在后面恐吓着,惊得众羯人魂飞魄散,一个劲的向前挤。
尤其是那排在最后面的羯人,更是心惊肉跳,生怕晋军突然就从背后杀来。他们处在队伍最后列的,一旦晋军杀至便是首当其冲,成为晋军的刀下鬼。
但是前面一直堵着不动,他们虽然惊恐却也无能为力。而杂胡们的喊声喊多了就像狼来了一般,效果没那么大了。有的羯人气不过这些杂胡们落井下石,又纷纷的回头叫骂。
而杂胡们此刻却是存心想打落水狗,见到羯人们居然敢叫骂,不禁火冒三丈。有人找来砖头石块,向羯人的后面一顿猛掷猛砸,砸得羯人们头破血流。羯人们也不甘示弱,又将石头和砖块投掷了回去。在羯人看来,虽然他们败给了汉人,若是汉人来砍来杀,他们自是要向前奔逃,但是这些杂胡凭什么在这个时候欺负他们。所以一个个都动了真火,而且很快就同仇敌忾。
很快,这些好事的杂胡们和排在队列后面的羯人,便展开了激烈的石头和砖块的大战,而且愈演愈烈,喊叫声震天。
杂胡们一开始都是些好事者惹的事,人数并不多,很快就在汹涌如潮的羯人面前败下阵来。然而败下阵来的杂胡们,哪里肯服气。以前被羯人欺压也就罢了,如今羯人都成了落水狗,他们怎么会甘心再吃瘪。
于是,败下阵来的杂胡们,纷纷又回去叫人帮忙。没过多久,好斗的匈奴人、羌人、氐人和鲜卑人,都成群结队而来,手里拿着棍棒、砍刀,甚至还有弓箭,向羯人杀来。
杂胡们被羯人压制很多年,心中也早憋了一口恶气,正要趁机发泄和报复一下,所以回去的人一喊,就是响应者云集。毕竟痛打落水狗这种事,很多人都是很擅长的。
如此一来,邺城的西面,顿时便成了羯人和杂胡们的战场。开始双方只是用石头等物品互相投掷,但是随着支援的杂胡们赶到,性质又改变了。
后来的杂胡们,开始动用棍棒、砍刀和其他铁器,对羯人实行近身攻击,还有人朝人群之中施放弓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