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击天下 第106节

司马衍哈哈笑道:“听闻朕的小皇叔是其拜兄,且小皇叔多半将成为纪家之婿,此岂非亲上加亲。只是朕刚才称纪家女郎为皇姑,皇后又称其为纪家姊姊,岂不是乱了辈分。”

杜陵阳捂嘴噗嗤一笑道:“臣妾与陛下,各论各的,互不相扰。”

两人说笑着,一同来到内殿。

一进入内殿之内,司马衍的脸上顿时满脸乌云,忧心忡忡。

杜陵阳见得司马衍这般神色,不禁问道:“陛下何故忧心?”

司马衍微微叹了一口气:“朕的舅舅,要废黜朕的皇叔,朕当何以处之?”

司马衍和杜陵阳两人,新婚燕尔,如胶似漆,司马衍凡事也都向杜陵阳说,故杜陵阳前几天就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大概。

除去跟纪笙自幼交好这层关系,杜陵阳对司马珂其实也是很感激的。因为宫中一直在盛传,当年司马衍在选皇后的时候没有选琅琊王氏之女,选了杜陵阳,就是司马珂一锤定音的。

听到司马衍这般说,杜陵阳脸上的神色顿时凝重起来,她缓缓的站起身来,恭恭敬敬的向司马衍跪拜了下去。

司马衍一惊,急忙问道:“皇后为何行此大礼?”

杜陵阳神情肃然的说道:“自古后宫不得干政,今臣妾既听陛下问及此事,故臣妾斗胆一言,还请陛下恕罪。”

司马衍一听,眼中露出亮光,急声道:“朕与皇后,不分彼此,何需如此多礼,皇后既有高见,尽管道来,朕赦你无罪。”

杜陵阳依旧跪着,语气严肃的说道:“昔日国舅在朝中秉政八年,结果如何?昔日苏峻之乱,四处烧杀抢掠,满城百姓遭殃,国舅们又做了什么?今皇叔入京两载,举止得体,进退从容,从无不敬之处,且战功赫赫,两度击败胡虏。又那日赵胤之乱,皇叔一夜便破之,城中并无骚乱。且皇叔又获仙豆粮种,百姓再无饥色,黎庶皆有笑颜,与国舅们相比如何?皇叔与国舅,孰亲孰远,臣妾难以定论。但谁是陛下之股肱,谁又是祸国之佞臣,非止是臣妾,天下苍生,心中自有一杆秤。”

司马衍听得杜陵阳这般说,沉默了起来,久久无语。

他想起八年前那场大乱,整个建康城内到处是劫掠的乱兵;甚至有的士女当街便被扒了衣服,就地被强暴;偌大一个建康宫,被一场大火烧了一大半,冲天的大火持续了四五天才熄灭;更想起年仅八岁的自己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小仓库里;想起母亲不堪苏峻辱骂而上吊的尸体……

他更想起,当年他才四岁的时候,庾亮擅自斩杀司马宗满门,自己完全不知情,多问了几句,便被母亲狠狠的敲了一尺子,敲得眼泪直流,不敢再问朝中的政事。

终于,司马衍缓缓的站了起来,一把扶起杜陵阳,紧紧的握住她的小手,低声道:“皇后果然聪慧,朕知道怎么做了。”

…………

第169章 破釜沉舟

次日,司马衍召集右第三品以上的官员在太极西堂议事。

司马衍当场宣告庾亮等人的出兵定为叛乱,诏令左将军司马珂加使持节,率中央军出征姑孰,征讨庾怿,以解建康之危。

使持节,乃持节都督之中次高级别,仅次于假黄钺,可直接斩右第三品以下的官员,无需奏请皇帝批准。庾怿原为临川太守,虽然庾亮表庾怿为辅国将军,假节,监梁、雍二州诸军事、梁州刺史,但是并未得到朝廷的批准,故其仍为右第五品的官员,使持节可斩之。司马衍加司马珂为使持节,也是痛下了决心。

自苏峻之乱后,朝中大臣与庾亮逐渐疏远,但是此番庾亮大军压境,还是有不少骑墙派开始派人向庾亮示好,为万一庾亮攻入建康城而提前铺路。

对司马衍的决定,众人并无意见,毕竟一个是皇叔,一个是国舅,对于大部分大臣来说,谁输谁赢都跟他们没关系,反正谁赢了支持谁就是。

司徒何充,虽然与司马珂交好,但是庾亮毕竟是他的友堵,也不便多言。

倒是司空陆玩,提了一个意见,道:“陛下既认定庾亮乃叛乱,当下讨贼檄文昭告天下。逆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就算万一左将军行事不济,诸士族亦可兴义兵助之。”

庾亮秉政的时候,不但打压宗室,对南方士族也是极力打压。当年陆玩的兄长陆晔与庾亮同为顾命大臣,却被庾亮压制得死死的。故此以陆玩为首的南方士族自是对庾亮极其不满,就算司马珂没有拉拢他们,南方士族也要抵制庾亮。

陆玩这一招的确玩得狠,一旦以讨贼檄文昭告天下,庾亮就彻底失去了大义,所谓北伐的幌子就被彻底撕了个干净,完全就是逆臣贼子,与苏峻一般的身份。当年苏峻、祖约之乱时,各世家义兵四起,四处抵抗。如今陆玩声称要兴义兵,不管是真是假,也算是给司马珂打了一剂强心剂,同时也必将给庾亮等人施加强大的压力。

陆玩话音一落,在场为数不多的南方士族也纷纷响应,众北方士族虽然没积极响应,也没有做声。

司马衍见得陆玩这般说,也下了狠心,决然道:“好,就依司空之计,此檄文请司空代朕拟之!”

一旁的司马珂,见得陆玩表现这样积极,心中不禁一暖,朝陆玩望了过去,面带感激之色。

陆玩见司马珂望来,对他点了点头,眼中满是鼓励的神色。

江东士族,这次还是真下定了决心要帮司马珂一把。

…………

司马珂出了建康宫,便直奔乐游苑而去,立即召集了天策十营的将领和羽林监周琦前来议事。

眼看众人皆已到齐,司马珂的脸上也露出决然而悲壮的神色,将司马衍下令出征姑孰城的旨意传达给众人。

接着,司马珂缓声道:“各营吩咐下去,七天后出征。此战,只可胜不可败。凡战死者,赏比轮钱三万,归其指定抚恤金受益者。凡天策军、羽林骑将士,皆需在三天之内,各自指定其战死后抚恤金受益者三人,若受益者第一人存活,则其战死后抚恤金归受益者第一人,若受益者第一人战死,则归受益者第二人,依次类推。抚恤金受益人名单,由伍长呈报于什长,什长呈报于队主,队主呈报于各营主将,再统一呈报于主簿,造录在册,不得有误。”

司马珂的这个战死抚恤金受益者,类似于死亡保险的受益人。众天策军,互相之间,大部分是父子兄弟和亲戚,最不济的,也有几个同乡。战场上,没有不死人的,死了有份保障,终究好过白死。毕竟三万比轮钱,也可以买七亩良田。

“喏!”众将齐齐应诺。

司马珂眼中露出浓浓的杀机,又用缓慢而坚决的语气说道:“一旦交战,除非号旗传令撤退,否则擅退者斩。伍内有人脱逃,伍长可斩之,伍长未止之者,则斩伍长;伍长带头溃逃者,什长可斩之,什长未止之,则斩什长;什长溃逃,队主可斩之,队主未处置者,则斩队主;队主溃逃者,每营统领可斩之,统领未处置者,则斩统领。”

这一道命令下来,众将无不骇然。但是众人也知道司马珂无路可退,必须背水一战,而且众将又都是年轻将领,慷慨而热血,丝毫没有半点迟疑,齐声应道:“谨遵将军之令!”

司马珂又转头望向荀蕤,沉声道:“给本将准备一副棺木,若本将战死,就地掩埋。只要本将还有一口气在,不是庾怿死,便是本将亡!”

众人不禁大惊失色,齐齐望着司马珂,想说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是一个个脸上露出了悲壮的神色。

众人都知道司马珂勇冠三军,武力强横无敌,就算战败,要想脱身还是易如反掌,如今却带着誓死一战的决心,令众人纷纷动容。

众人突然想起两年前司马珂的训诫。

“自古有云,狭路相逢勇者胜。作为将领,作为上报天子、护黎民的大晋将士,须有敢于亮剑之壮烈精神……必须亮剑而出,战斗至最后一刻,宁可让敌寇从我等尸骨上踏过,也绝不后退一步!”

“古有抬棺出战之壮烈,今我大晋将士亦须有剑出无回之决绝……剑锋所指,未得退兵军令,只有战死,绝无溃逃,若得如此亮剑之军魂,则试问天下谁可敌!”

此刻再回味当年司马珂的话,众将又是另一番体会。

司马珂冷冷的说道:“破釜沉舟,背水一战,若不成功,则便成仁!”

话音未落,众人皆按剑而起,齐齐拔剑而出,激声道:“破釜沉舟,背水一战,若不成功,则便成仁!”

十余名青年将领,个个热血沸腾,声音慷慨激昂,营署之内的充溢着一股浓浓的悲壮的英雄气。

司马珂淡淡的笑了笑:“两年之前,本将亦是此般决绝,毅然奔赴江北,镇守历阳,终以五千破三万,大胜而归。今日庾怿小儿,难道比胡虏更凶猛,吾必斩之,悬其头于东门!”

众人听他这么一说,豪气大增,眼中燃起了浓浓的战意,齐齐举着长剑,高声喊道:“明公必胜!”

………………

乐游苑,某处大营,一群将士在喧闹着什么。

只见一名队主,满脸激动,慷慨激昂。

“两军相争,哪有不死人的,若是为胡人而战,战死了连个收尸的都没有。甚至非但没有收尸的,若是缺了军粮,便将我等的尸身做成肉干吃了。如今左将军让你我指定抚恤金受益者,纵然战死,我等的父子兄弟、同乡同宗等,还可得抚恤金三万,岂不好上那胡人千倍万倍?”

蝼蚁尚且贪生,司马珂让众人指定战死抚恤金受益者,有的人还是心中一阵悲戚,似乎自己明天就要战死了似的,故此迟迟不愿填写。

这个就像卖人寿保险的,跟你说万一哪天你啥啥出现意外了,可以让你的妻子儿女们受益,寻常人若是第一次接触这玩意,一听便会觉得晦气。

一席话说完,全场顿时寂静无声,众人一个个低下头来,不再说话。

那队主见众人安静下来,又朗声道:“如此乱世,人命如草芥,我等在北方跟着胡虏打仗。吃得如同狗食,睡得如猪圈,还要动辄被胡人打骂,甚至妻女还被胡人抢去污辱。后来投了左将军,不但有饭吃,还有肉吃,投左将军之前,我等几年没吃过肉了?其余住宿之地,亦半点不比他人差。左将军还给我等抚恤金,让我等有酒喝,有女人玩,可曾有半点亏待我等?”

这话一出,众人把头愈发低得厉害,没有一个吭声的。

那队主顿了一下,脸上露出悲愤的神色,又激声道:“我听闻左将军,为了此战,特意准备了一副薄棺,意欲抬棺出战,与叛贼拼个死活。左将军年方十七,又是宗室之身,千金之躯,尚且不惜身,我等算得什么,当与左将军同生死,共进退,此乃我等的荣幸,就算战死疆场,也是为朝廷平叛逆贼,为左将军而死,虽死犹荣!”

众人一听司马珂这般决绝壮烈,顿时一个个都激动了起来,齐齐举着兵器,高声喊道:“誓与左将军同生死,共进退,虽死犹荣!”

那慷慨激昂的喊声,震动了整个大营,那浓浓的战意和视死如归的壮烈,又蔓延开来,席卷整个乐游苑。

第170章 讨贼檄文

就在司马珂厉兵秣马,准备誓死一战的时候,一封讨贼檄文自建康宫而出,数日之间便传遍了整个江南。

“自皇、羲以来,君臣道著,张礼以导人,设刑以禁暴。今征西将军庾亮、临川太守庾怿等,欺天罔地,狼子野心,觊觎我大晋社稷之神器,此乃十恶不赦者也。其昔日为中书令,把持朝政,残害宗室,陷害忠良,欲借机排除异己,以为谋逆之后备;后其又引苏峻入京,祸乱京师,屠戮百姓,火烧宫城,囚禁天子,残害太后,此乃借苏峻之手,谋害天子,以图篡逆;苏峻之乱后,其拥兵自重,图谋不轨,今托名北伐,祸乱江南,兴兵作乱,意欲进攻京师,祸害至尊,窃取大晋国祚。逆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凡我大晋子民,齐心戮力,以至臣节,并赴国难……”

这封讨贼檄文,当然是出自司空陆玩之手。讨贼檄文一出,朝野为之震动,整个江南之地,都知道了庾亮谋逆叛乱,被天子讨伐。那些素日向来厌恶庾亮的士族,已经开始在整顿私兵和粮草,准备随时兴义兵勤王。

而庾亮原本还装模作样,打着北伐的幌子,这一封讨贼檄文,便将其设置的北伐幌子撕得粉碎,令其叛乱的面目赤裸裸的呈现了出来。

兴兵八万大军的庾亮,正坐镇历阳城,一边对京口形成威压之势,一边派人打听建康城的消息。

对于他来说,最好就是司马珂在威压之下认怂,交出中央军。他便可趁机威逼司马衍让胞弟庾翼接手中央军,让三弟庾冰入主中书监,如此颍川庾氏便可重新回到朝廷中枢,再次掌控朝政。

当陆玩那封讨贼檄文传到江北,呈递到他的案几前时,庾亮迅速的看了一遍之后,惊得他从软塌上弹身而起,额头上冷汗直冒,嘶声问旁边的庾条道:“此檄文乃何人所写?此战若败,我等死无葬身之地也!”

长史殷浩忙道:“此乃司空陆玩所写。”

庾亮气得破口大骂:“陆玩老贼,安敢欺我!”

………………

出征前的准备工作,正在荀蕤和李颜的督导下紧锣密鼓的进行着,粮草、器械、被服、兵甲、弩箭、扎营器物、运输工具等都是行军出征要考量的,缺一不可。大营之内的辅兵忙出忙进,难得休憩。

司马珂又让李颜从猪圈中出栏二十头肥猪,全部宰杀,让将士们改善伙食。这种圈和厕分离,又是用红薯藤、土豆茎叶、红薯和土豆作为饲料养的猪,虽然只养了半年多,但是一只只都长得滚圆滚圆的,毛重都在两百市斤以上。

一时间,乐游苑大营肥猪的惨叫声响了一天,大营内到处弥漫着煮肉的香味,令那些将士闻着都精神百倍。

全军的抚恤金受益者已全部登记在册,对于这些原为降卒的北方汉人来说,命都是捡来的,能够在南面过上两年的好日子,如今有机会为左将军拼命,就算死也是值得的。何况就算真的战死了也不是白死,至少还可以让自己最亲近的人得到一笔不菲的抚恤金,便再无后顾之忧。

司马珂将各项征战前的准备工作,列了一个战前准备工作检查清单。从号旗识别、人员训练、士气激励、战前宣传等士卒训导工作,再到粮草、器械、被服、兵甲、弩箭、扎营器物、运输工具等的准备,以及后勤、运输、工匠、行营、扎营、开路、斥候等各项工作的安排,全部形成文字,列在清单之内。然后在众将士的陪同下,按着检查清单逐项逐营进行全面检查,在确认各项工作全部到位之后,司马珂才松了一口气。

大战,一触即发!

司马珂从大营出来,正准备回府,却见得谢安的牛车停在乐游苑大门口等候。

自从得知庾亮出兵以来,司马衍便让西极马蓄养马蹄,每日乘坐牛车出行,见得谢安已等候多时,便径直上了他的牛车,让自家牛车在背后跟着。

两人一路乘坐牛车而行,边走边谈。

谢安疑惑的问道:“贤兄为何不坚守石头城?石头城虎踞大江,以贤兄之能,要想破城便是难上加难。一旦时间拖得久了,庾家大肆征兵,军粮撑不了几时的,自然退兵,则建康之危可解也!如今贤兄以微薄兵力主动出城迎击,以少击多,纵贤兄勇冠三军,文韬武略,但兵力相差悬殊,恐难取胜也!一旦贤兄出城迎战落败,士气必然受挫,再回建康守城则守城之战便极为艰难。还请贤兄三思之!”

谢安说得没错,以天策军据守石头城,庾怿想攻进建康城基本没有机会。庾亮暴兵十五万,短期之内看着那兵力的数据是爽,但是长期下来,十五万人,人吃的,马嚼的,而运粮的民夫吃的更是远远大于军队所消耗,这是一笔巨大的费用,庾亮根本耗不起,迟早坚持不住。

司马珂淡淡的笑道:“两年前出征历阳胡虏,贤弟问我,为何不随丞相守在江南,便可全身而退。我告诉贤弟,我不能让江北十数万百姓惨遭胡虏屠戮。今日贤弟问我,为何不坚守石头城。我便告诉贤弟,我不能让叛乱者全身而退。守在石头城固然安全,也助长了叛乱者的嚣张气焰。不打落庾家几颗门牙,则其叛乱必将反反复复,黎庶之苦无穷无尽也!”

谢安一呆,怔怔的望着司马珂,问道:“贤兄莫非成竹在胸?”

司马珂神色一肃,脸上露出决绝的神色道:“以少击多,哪有十拿十稳的把握?狭路相逢勇者胜,敌弱,我强,迎难而上,血不流干,死不休战!亮剑而出,战斗至最后一刻,宁可让敌寇从我等尸骨上踏过,也绝不后退一步!”

谢安望着眼神坚决如铁的司马珂,心中忍不住生出敬畏之心,叹道:“贤兄果然乃神将之姿,庾怿这种士族子弟,终究是狠不过贤兄的,其必败也!”

………………

次日,未到五更,司马珂便已起床,穿戴完毕,用了早膳,正要出门,见得小翠和小芸两人都眼巴巴的望着自己,又摸了摸她们的头,大步而出。

前厅门口,陈金已牵来西极马,两个僮仆,一个扛着战戟,一个抱着那把加长型的朴刀,等候他的到来。

司马珂将朴刀挂在得胜钩上,一手提着战戟,一手牵着战马,大步向大门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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