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谧的大殿之上,太监宫女们都低垂着脑袋状若木偶,殿中央垂首立着三个着四品以上官服之人,上首龙椅,庄晏目光冷峻的在三人头顶依次扫过。
这样诡异的安静已经持续了好一会儿,廖唯章已经感觉到后领湿哒哒,鬓角两边也是冷汗直流。
可他一句话也不敢说,低垂着头看着自己的脚面,却察觉到旁边一缕视线,他微微斜了斜眼睛,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反正这两人左右看他不顺眼,若是这时候不先发制人,就会轮到自己被他二人夹击了。
隔了半响,才听到上首位置一个冷冷的声音道:“几位大人可真是替朕办的好差事啊。
朕让你们一个主修缮、一个主衣食、一个主治安,你们倒好,竟然让难民疯了似的在内城横冲直撞。
砸铺子、抢东西、打架斗殴,搞的内城混乱不堪,搞的百姓人心惶惶,最后竟还要大理寺出面镇压。
你们这差事办的多好啊,现在全天下都知道,我堂堂西夜国国都,差点在一群难民手里沦陷,你们是想让全天下人看整个西夜国的笑话吗?还是说想让虎视眈眈的邻国觉得我国已腐朽不堪,今夜就带兵前来攻城?再或者,你们根本就是想让我庄氏江山被取而代之?义行军?啊?”
最后一声,庄晏声音徒然拔高,冷冽震怒的声音在殿内回荡。
殿中央的三人闻声忙不迭的跪下去,头磕在地面,纷纷喊道“罪臣不敢”。
“你们不敢,你们有什么不敢的,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就敢如此胆大妄为,对外城难民的安置,户部拨了十万两去,工部拨了十五万两去,这些银子都叫狗吃了去么?以至于区区两万难民,就这般养不活了?”
庄晏从一旁的刘德手里抓起两张帖子就朝殿下砸去,正好砸在工部尚书曹万里的头上,曹万里一声也不敢吭,这帖子正是当初拨银两的文书。
他将头贴在地面上,声音嗡嗡的道:“皇上明察,罪臣确实如数将银子都分发了下去,只是难民太多,这几个月又陆续有难民涌入,头先还能给他们搭砖屋,越往后却是只能搭木屋。
可这些难民却丝毫不知感恩,嫌弃不说,还做工懈怠,疲懒不堪,整日只知吃喝玩乐,还怪责朝廷不拿他们当人看,而是拿他们当囚犯一样做苦力。罪臣没得法子,只能从临城找来工匠,这工钱自然要比平时贵些。
皇上,罪臣自知办事不力是死罪,可罪臣丝毫不敢克扣半分灾银啊,罪臣这几个月,虽不是日以继夜,可也做到了废寝忘食,日日担心难民的居住问题,罪臣之心,天地可鉴呐皇上。”
一旁的户部尚书钱友臣也赶紧道:“皇上,罪臣拨银款十万,也是如数分发给灾民,可这些人着实厚脸皮,日日要吃肉,顿顿白米饭,少掺一点油就要闹饭菜不知味。
罪臣也是想着皇城之下不好过于苛责,遂顿顿给他们吃好的,可正如工部尚书所言,近一个月城内又多了近万人的难民,罪臣不得不把个人的衣食预算降低了些。
可这些人太可恶了,好吃好喝供着他们,竟养成了他们刁民的恶习,饭菜稍微不合胃口了,竟还要大吵大闹,罪臣也是没得法子,想着先给他们吃几天差的,驱驱他们身体里的恶病,谁知这才一日他们就耐不住了。
皇上,罪臣该死,不该擅作主张,本以为这些难民是被供养出了坏毛病,想要杀杀他们的陋习,谁知他们竟如此歹毒,还聚众闹事,幸而大理寺如今已将闹事的人都抓起来,依罪臣之见,应当将那些挑头闹事的处以斩首之刑,方能以儆效尤啊皇上。”
庄晏愤怒之极反而大笑起来:“照着钱尚书这般治国,这江山恐是今年就得易主吧。”
钱友臣吓得脸色一白连连磕头道:“皇上明察,罪臣不敢,实在是这帮难民太不识好歹,罪臣只怕会有越来越多的难民效仿,这才不得不出此下策啊皇上。”
廖唯章听完二人的陈词,气的是捏紧了拳头,这些人一张嘴,就把所有的过错全都推到难民身上,难民无权无势,又怎么敌得过这些欲加之罪。
他沉吟片刻,才道:“皇上,难民都是无家可归无食果腹无寸瓦遮风避雨的苦难百姓,这些人要求不高,他们只需要有个能遮风挡雨的地方就够了,不祈求日日白米饭顿顿都有肉,只希望能有口干净的水喝一碗粥就够了。
只要满足了这些微的需求,难民们何苦还要聚众闹事,他们都是吃不饱穿不暖,害了病没钱医治,这才不得不剑走偏锋啊皇上,聚众闹事,一个弄不好就是掉脑袋的事,若非真的被逼急了,他们又怎么会和朝廷对抗。
罪臣虽治理不严,可难民是因何起事?这件事追根究底,问题到底出在哪儿?想必二位尚书大人比我更清楚吧。”
曹钱二人都是脸上一怒,曹万里率先反驳道:“廖京兆这话何意?难民闹事,分明是你治理不严,才让内城骚动不已,最后若非大理寺出手,恐怕死伤无数。你如今却是想推卸责任,皇上明察秋毫,可不受你这套。”
钱友臣也附和道:“廖京兆急于推脱,恐不是为官之道啊,我听说城内百姓,重伤者十多人人,轻伤者亦有二十几人,被砸被抢的铺子更是不计其数,这些损失,和廖京兆的治理不严可脱不了干系啊。”
廖唯章磕下头道:“皇上,罪臣自知罪不可赦,自请刑部裁决,可难民闹事一事非罪臣一人之责,罪臣只恳请皇上饶过他们性命,令大理寺彻查此事背后真相。”他说着,将官帽摘下来摆在面前,听上去很是决绝。
曹万里和钱友臣都是心中一顿,这件事若真的彻查到底,对他们百害而无一利,万万不可真的查下去。
钱友臣道:“皇上,此事万万不可啊,现如今难民在都城闹事已经传扬出去,若是此时下令彻查,这不是对外默认了真有其事么?
眼下周边几国都是虎视眈眈,义行军甚至已经占据了整个潍州自封为王,若是再失了民心,恐对朝廷大大的不利啊。”
曹万里也点头附和道:“罪臣也是这般想法,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本来消息传出去对我国冈本不利,若再加大事态的严重性,没有的事也要被传成真有其事了。还请皇上三思啊。”
廖唯章冷笑了一声:“二位大人果然是久经官场舌灿莲花啊,这可真是一番为国为民的考虑,恕我见识短浅,只知道真相就是公道。
纵是消息传出去又如何?老百姓不过就是想要讨个公道和说法罢了,只要给出他们公正,朝廷替他们主持公道,传出去又岂不是皇上英明?民心又怎么不会被收服。皇上,罪臣恳请皇上,替这些老百姓主持公道。”
庄晏听着三人你一言我一语,久久没有言语,沉吟了半响,才严声道:“京兆尹肩负京中一切治安,暂不收押刑部,朕命你,与刑部及大理寺携手彻查赈灾一事,查出真相将功抵过,若是查不出来,朕就要了你这颗脑袋。”
廖唯章闻言,感激涕零的磕头道:‘罪臣叩谢皇上隆恩,罪臣定当竭尽全力配合,查出真相。”
曹万里和钱友臣都是低垂着头看不清表情,只听到上首一声“退下”,三人这才起身躬身退出去。
一直到退出大殿,廖唯章才站直了腰,右前方的曹万里寒寒的瞪了他一眼,他不在意的笑笑拱了拱手作别,回头又冲钱友臣拱了拱手。
三人都各怀形色出了宫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