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有了缓和的迹象,淅淅沥沥的下着,天幕却还是阴沉着,乌压压的一片,教人看了心情沉闷。
外门离弟子堂有些路程,闻瑕迩走在盈满水迹的青石板路上,一脚踩出一片水花,出神思索着待会儿见到君灵沉该说些什么。
昨日是我出言太过莽撞请缈音清君莫要怪罪?还是再强调一次我是真心实意的不想给缈音清君你当徒弟?
闻瑕迩越想越觉得脑子里乱的很,等走到了弟子堂门口也没想出个所以然,只好躲进了屋檐下收了伞,往堂内看了看。
弟子堂的修筑风格与普通的私塾宅院没什么两样,每个弟子面前都端放着一张小书案,弟子们恭恭敬敬的端坐在书案前的蒲团上听着堂上的仙师们授课。
若硬要说此堂与普通的私塾有什么不同,那便是堂内堂外的装饰摆设都透露出一股名门正道,仙风气骨的味道,入目之处皆是用上好的灵玉雕砌而成,整个堂内散发出一股沁人心脾的精纯灵气,用闻瑕迩的话来说,就跟坐在灵石堆里一样。
闻瑕迩站在屋檐下,隔着镂空的窗户缝隙往里面瞧了一眼,便见每个弟子的案上都放着一个陶埙,似乎是在上音律方面的课。
授课的仙师背对着他,从窗缝里只能影影绰绰的看到一个白色的背影,他定睛看了两眼没看出什么端倪,也没看到君灵沉的人影,正待再看清楚些屋内的动静便安静了下来。
原本屋内虽未听到说话的人声,却偶有书册翻动的沙沙声和研墨之声,但眼下屋内却静的出奇,闻瑕迩愣了一瞬,突然发现窗缝里背对着他的人没了踪影。他侧了侧身,扒着窗户缝正准备往屋内再瞅几眼,身后的光亮便被一道黑影遮住了。
闻瑕迩回身看去,便见君灵沉站在他面前,神情淡淡的垂眸看着他。闻瑕迩被无声无息出现的人惊的往后退了数步,后背不小心撞在了半掩着的窗户上,撞开了窗户,身体没了支撑,不受控制的往后倒了去——
电光火石之间,只见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拉住了他的手腕将他及时带了回去,身体撞在了对方的胸膛上,额头触碰到一片微凉柔软的衣料。
“自行研习。”上方传来了君灵沉清冷的声音,紧接着便是窗户被关上的声音。
闻瑕迩揉了揉额头,窘迫的从君灵沉怀里退了出来,讪笑道:“缈音清君也在啊,真巧,真巧。”
刚说完这话他就想打自己一脸,什么巧不巧的,他都站在这儿晃悠半天了,是个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在找人,更何况是君灵沉。
君灵沉没松开他的手,视线落在他的手背上,闻瑕迩顺着对方的视线往自己手背上瞧了瞧,便看见了一条血痂子。
这条血痂子沿着骨节没入虎口,算不上太深,只是此刻这么看着倒是觉得有些狰狞。闻瑕迩抽了抽手没抽动,便听握着他手腕的君灵沉问道:“怎么伤的?”
闻瑕迩想了想,不出他想该是昨日他一拳打在那嚼舌根弟子脸上之时不小心被对方的牙齿给划到了,不过这话他自然是不能同君灵沉提的,默了一会儿道:“唔就是被树枝划的,不妨事。”
君灵沉却是没说话,忽然拉着他往隔壁的一间房里走去,进房后将他按在一方榻上坐着,自己却开始在一旁的柜子里翻找些什么。
闻瑕迩隐约的猜到了君灵沉想做什么,安静的坐在榻上望着对方的背影不作声,一边不着边际的想,若是能和君灵沉一直这么相处下去似乎也不错。
君灵沉从柜子里拿出了几瓶药和一块干净的布条,走到闻瑕迩对面坐下,一语不发的开始给闻瑕迩的手背上药。
闻瑕迩坐的位置此刻只能看清对方半张侧脸,只见君灵沉微垂着头,视线尽数落在他的伤口上,他盯着君灵沉看了半晌,突然鬼使神差的来了句,“缈音清君可知道我叫什么名字?”
君灵沉手下的动作一顿,随即抬起头与他平视。
君灵沉那双渊深如水的眼眸不知何时变得晦暗莫名,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即将从他眼中破土而出一样,但很快他便垂下了眼帘,又恢复了以往古井无波的平静。
闻瑕迩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却听君灵沉在此时开口道:“思君。”
君灵沉包扎好他手上的伤口后,抬起了眸,“外门的人告诉我,你叫思君。”
闻瑕迩怔了怔,随即干笑了几声,“没错,没错,我叫思君,我叫思君……”
君灵沉起身将用完的药瓶收好放进了柜中,闻瑕迩随意的扫了一眼窗外,雨势渐小,似是下一刻就会停歇一般。
隔壁的堂中忽然传来一阵埙声,这埙声乱七糟八,曲不成调,听起来难听又刺耳。
闻瑕迩心知是隔壁那群小弟子们听了君灵沉的话在练习吹埙,不好扫了君灵沉的颜面,便违心的夸了几句,“这些弟子真是用功,以后在修行上肯定也会这么刻苦。”
君灵沉闻言却是扫了他一样,薄唇轻启,淡道:“没一个在调上。”
闻瑕迩愣了一瞬,傻笑着道:“是吗?我不懂音律,听不出来哈哈。”
君灵沉没再继续这个话茬,走到门口后转身朝他道:“走了。”
“去哪儿啊?”闻瑕迩起身追上。
“回夙千台。”君灵沉道。
闻瑕迩脚下的步子倏的停住,他紧绷着唇线,道:“缈音清君……忘了我那日所说的话了吗。”
嘈杂刺耳的埙声不绝于耳,原本只是一派扰人清静的声音,可融入他们此刻的气氛里,却像是紧促不安扰人心绪的的魔音。
君灵沉没有上前,仍是立在门口,就在闻瑕迩以为他会恼羞成怒拂袖离开之时,只听他道:“你还是不愿。”
“我不是,我……”闻瑕迩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和君灵沉解释,他想和对方长长久久的待在一处,却不是以师徒的身份,有些话他实在是不知该从何解释起。
君灵沉走到他跟前,眼也不眨的望着他,看这架势似乎是非得听到一个合理的解释才肯作罢。
闻瑕迩思考了许久后,终是想出了一个缓兵之策,“缈音清君可否等我几日?容我想一想再给你答复?”
君灵沉闻言竟然很轻易的便妥协了,“好。”
这样的结果实在让人始料未及,闻瑕迩也没去深想,刚准备松口气便听君灵沉又道。
“三日。”君灵沉道:“三日后,你便是哭我也会将你带进夙千台中。”
闻瑕迩茫然的看着君灵沉,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是威胁?这是威胁吧?
一向德高望重受仙道世人尊崇,被誉为卓然君子的缈音清君居然在威胁他?
闻瑕迩不由得有些咋舌,“仙君你这是……你这是在威胁我吗?”
“不是威胁。”君灵沉平静道:“我在给你选择。”
选择三日后哭着被拖进夙千台?
那样的画面闻瑕迩想也不敢想。
左右禹泽山是君灵沉的地盘,他再强硬也强硬不过君灵沉,但做对方的徒弟是万万不行的,能拖几日是几日,得了这三日时限他总归能再想些别的法子打消对方的念头,总比现在就缴械投降的好。
于是闻瑕迩咬牙道了声好,“三日后,不用缈音清君相请我自会到夙千台。”
君灵沉轻声道:“很好。”
闻瑕迩干笑了几声,不好,一点都不好。
他和君灵沉一同走出了屋子,闻瑕迩拿起搁置在一旁的油纸伞便打算打道回府思考良策了,君灵沉叫住了他,将一瓶药递到了他的面前。
闻瑕迩认得那是刚刚给他用过的那一瓶,也没推辞,道了谢接过收了起来。
君灵沉见他收下,嘱咐道:“这几日不要碰水。”
闻瑕迩点了点头,心中却有点不是滋味,“缈音清君你可真是个好人。”对一个没见上几次面没说过几次话的人都能这么无微不至,说实在的让他有点吃味。
君灵沉眼中情绪微动,却是没多做解释,眼神无意间扫到对方拿着的油纸伞。
闻瑕迩见状没来由的有些心虚,将油纸伞一把藏到自己身后,“缈音清君送我的那把伞太过贵重,来的时候雨势太大怕将它淋坏,所以便换了一把普通的伞……”
他说完又觉得自己这番解释实在是有些多余,就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一样,说不定君灵沉根本不在意他为什么没用那把红伞。
君灵沉道:“一把伞若不能为所持之人遮日挡雨,那便没什么用途。”
闻瑕迩默了一会儿,道:“可我只想让它安稳的待在房中,不想它破损一处。”今日没将那把伞带出来虽是因为刘掌事,但他此刻说的话却是心里话。
君灵沉送给他的,无论是何东西,他都是存着悉心爱护的心思。
君灵沉沉寂片刻,道:“随你。”
说罢便转身进了堂中,屋内杂乱不堪的埙声也随即戛然而止。
闻瑕迩握着油纸伞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摸不准君灵沉是什么心思,便悻悻的掉头往回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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