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妃年二十二,生得国色天香,今儿着意打扮后更为明艳,见到杨景恒来,温柔体贴,忙着剥石榴给他吃。
杨景恒看她手都弄脏了,柔声道:“够了,你别顾着朕,自己吃吧。”
惠妃摇摇头:“妾不饿,刚才吃了两只月饼……说起来,今年的月饼似乎格外可口呢,难怪皇上赐了那么多给臣子们,妾听说连四品的官员都有。”
杨景恒确实是破例了。
当初宫里出现黑烟乌鸦一事,他极心疼太子,然而偏偏找不到端倪,宫里宫外信神仙鬼怪者不少,谣言渐起,幸好裴连瑛及时解谜,太子才得以脱去不详之名。
后来裴连瑛被调去大理寺又立了功,杨景恒委实很喜爱他,赏赐月饼时就算了他一份。
这会儿惠妃提及,他就说道:“不管三品四品,都是朕的好臣子。”
惠妃自然没有戳穿,心里暗想,这裴连瑛果真受天子青睐呢,可惜是个一心帮扶太子的。若没有他,太子的名声坏了,他们再用些手段,让天子对太子越来越失望。
天子往后自然会让她生子。
也不怪她有这等野心。
她一入宫就很得天子宠爱,从贵人升到惠妃不过用了四年,但入宫越久越清醒,天子再宠爱她,却不准她生子,每回被临幸必得喝避子汤。
她是女子,她也想要自己的孩子,可天子竟如此残忍。明明她的家世也好,才貌双绝,与逝去的皇后比丝毫不差,凭什么她不能生孩子?
惠妃的指甲恨不得插入掌心,她不信她是这样的命!
惠妃一边想着宫外娘家传来的消息,一边又继续伺候着杨景恒。
因为陈念,赵廷俊中秋都没过好,一整晚想着这件事,等席后送岳母回长兴侯府时,他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去了苏起住的院子。
苏起与苏老夫人母子感情不深,早先前又约了朋友赏月,故而很晚才回。
听说赵廷俊在等他,他不屑的笑了笑。
“赵大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那。”苏起高喊一声,慢条斯理走来。
赵廷俊打心眼不想与他说话,奈何此事非得问问清楚,他笑着起身:“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无病无灾,万事如意。”苏起在他对面坐下,用嘲讽的语气问,“无事不登三宝殿,赵大人这么晚还在等我,想说什么?”
赵廷俊笑了笑:“举之,你再如何待我,我看在蕊儿的面子也不会计较。我这次来,是因为岳母提起你颇为忧心,想替岳母分忧。”
苏起哪里信他,提起茶壶给自己倒茶:“是吗,你想如何分忧?”
“我知你不想入庙堂,我会劝岳母不要勉强你,但你身为苏家后辈,好歹要顾着苏家脸面。”
“你是说做织机一事?”苏起挑眉,“你知道我是去了哪家吗?”
倘若陈念要勾引苏起,那么陈念应该不会告诉苏起她跟自己的过去,不然苏起作为男子必然介意。如此,他不如先告诉苏起,让苏起至此对陈念厌恶。
赵廷俊道:“陈家……你是给那个叫陈念的姑娘做织机吧?”
苏起惊奇,他以为赵廷俊绝不会主动提起陈念,他微微侧头:“难道你认识她?”
“当然,她来过我家,你应该也见过的。那次你不是让我换一身衣袍吗,弄脏衣袍的就是她。”
苏起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是她啊。”
赵廷俊见他想起来,便用告诫的语气道:“她借着来我家的机会故意接近我,若非你正好出现,她恐怕要装作晕倒的样子扑到我怀里。所以我听蕊儿说你是去那个陈家,十分担心……你毕竟是侯府的子弟,她一个织娘攀上你,那是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
若非他已查清,真要被赵廷俊的这番话骗了,苏起看着赵廷俊,一时之间竟只想笑。
他笑得肩头耸动。
手中的茶盏摇晃,有茶水泼了出来。
“你笑什么?”赵廷俊怒目而视,他感觉到苏起的笑声充满了诡异。
苏起忽然又停下来,把茶水喝光:“挺有趣的,我是说这陈姑娘。”
“有趣?你莫非看上她不成?这种女人是祸水,你绝不能沾!”
见赵廷俊因为着急有些失态了,苏起便说得更加夸张:“我是闲人一个,怕什么祸水?若她真的想勾搭我,我倒想看看她会做出什么事情。”
赵廷俊眉头紧锁,忍不住呵斥:“你想玩女人,玩谁不好?这陈念都多大岁数了,你不如换个年轻的小姑娘。”
话说得极难听,苏起脸色不由一沉。
其实陈念只跟他说过几句话,就是在找木匠的时候,后来他到陈家后,陈念再没有搭理过他。
他在院中打眼,开榫,陈念跟青枝在房内织锦。
有时候累了,他会往里看几眼。
沉浸在织锦中的陈念心无旁骛,似一朵在深夜悄悄盛开的昙花,安静的,美丽的,孤独的。
他从来没见过陈念笑。
他常常想,这是赵廷俊造得孽吧?寻常的姑娘,岂会如此?
所以别说什么勾搭了,他敢用命打赌,便是遇到天子,陈念都不会去勾搭。
可造成这一切的赵廷俊,竟说着这样无耻的话,他忍不住心疼陈念,更心疼自己去世的姐姐。
姐姐到底是怎么跟这种人过日子的?
苏起挑眉道:“她年纪大吗,我竟看不出,瞧着也不过十八九岁……赵大人莫再劝了,你再劝下去,指不定我明儿就派人去提亲。”
赵廷俊感觉苏起疯了,他不知陈念用了什么花招,竟让苏起死心塌地。
“你以后定会后悔,”赵廷俊拿起茶壶一摔,“到时候你就知道这女人的恶毒了!”
陈念实在可恶,竟然勾引他小舅子想嫁入长兴侯府,一定要去教训下她。
赵廷俊拂袖而去。
看他几乎是气疯了的样子,苏起忽然有点后悔,他刚才为了刺激赵廷俊故意说了那些话,也不知赵廷俊会不会去找陈念的麻烦……
他倒是得注意些。
隔了一日,裴连瑛骑马,并带着一辆马车去陈家。
因他来得次数少,阿黄尚不认得,叫了几声,翠儿揉着眼睛过来开门,见是裴连瑛,吃惊道:“少爷来这么早?”
他每日都早起的,不算什么,裴连瑛看了一眼阿黄:“这狗长得倒快。”
比印象里大了一倍不止,毛金灿灿的极有光泽。看来青枝对狗并不记恨,她的小气量都用在他身上了吧?
裴连瑛走进来:“你去把青枝叫醒。”
翠儿点点头,敲青枝的门。
青枝打着呵欠坐起,她以为已经很晚了,然而转头看向窗外,发现天才亮,太阳都没有升起,她忍不住责怪:“是谁敲门?”
“是奴婢,姑娘,公子已经到了。”
青枝才想起她那日是让裴连瑛早点来的。
不过这也太早了吧?她皱着眉穿衣,穿好了隔着门跟翠儿道:“让他等着!”
翠儿不敢,小声问:“要等多久,姑娘快些出来啊。”
青枝才不理,慢吞吞梳头。
翠儿等在门口,左右踱步,见青枝久不现身,只好跑去裴连瑛那里,赔笑道:“姑娘昨儿织锦织到很晚,许是累坏了,望公子莫怪责。”
定是故意的,裴连瑛淡淡道:“无事,你去忙你的。”
翠儿去厨房让两个婆子烧水,准备等主子们起来,给她们做早饭。
平常的话,青枝梳头极快,今儿愣是花了一炷香的时间。
翠儿听到开房门声,又忙跑来:“姑娘,少爷等许久了,您快去吧。”
青枝嗯一声,先喂了阿毛几把小麦,玉米才去堂屋。
晨光里,她穿着一身素衣,但领口腰带裙边都是锦缎裁制,有种隐隐的艳丽,像淡色的天边镶嵌着几抹红霞。
裴连瑛等得已失去几分耐心,看到她,却又兴味盎然了。他唇角挑了挑:“是准备现在就走吗?”
他脸上全无一丝被怠慢的怪责,青枝心想,他为了他的仕途到底能做到什么地步呢?
她漫不经心坐下:“我饭还没吃呢,怎么走?劳烦裴大人帮我去买几只汤婆肉饼。”
跟在后面的翠儿惊得嘴巴大张,她这是在使唤少爷吗?可少爷是大官啊,怎么好这样?
“汤婆肉饼在何处,你应该知道吧?”
裴连瑛并不生气:“你想要几只?”
“三只。”
“你要三只,周婶应该最少也要三只,还有陈姑姑,翠儿……”裴连瑛一本正经的算,“我买二十只回来,你们一起吃。”
青枝:“……”
真的佩服,换做她哪怕是为了织锦,为了挣钱,她也绝受不了被裴连瑛使唤着去买东西,大不了这笔买卖就不做了,可他竟然能忍下来。
足见当官的诱惑力。
也是,官比百姓相比,那真是有云泥之别,也怪不得他这样执着。可她怎么办呢,瞧这法子是顶不上作用了,青枝一阵头疼。
裴连瑛站起身,风度翩翩地出门而去。
等周茹,陈念起来时,裴连瑛正好拿着吃食回来,笑着道:“我除了买了汤婆肉饼外,还买了些荔枝膏水,这样吃不易腻,还解暑。”
周茹哎呀一声:“怎么要你去买,你家里的随从呢?快放下来,小心弄脏衣服!”
翠儿心疼自家少爷,忍不住小声跟周茹告状:“少爷早就来了,是姑娘让公子去买的。”
周茹嘴角一抽,狠狠瞪了女儿一眼,再看裴连瑛,只觉顺眼极了。女儿这么无礼的要求,女婿都满足了,还能说他对女儿不好吗?她赶紧让翠儿给裴连瑛倒水:“辛苦你了,难得休息一日,还得陪我们去理县……这荔枝膏水青枝喜欢喝,你倒是知道她的喜好!”
“她幼时就喜欢吃果子,桃子,梨子,杏子,”他将荔枝膏水放在青枝手边,“我原想买蜜桃糖水,但今儿太早了,店铺还未开门。”
温柔的解释,声音似春日的溪流声。
她不禁想起她曾经常常爬在家中那棵老桃树上,把香桃扔给他。
扔了一个又一个,他笑着道:“够了,够了。”
她垂下眼帘,淡淡道:“我何时说过要吃蜜桃糖水了,我一点儿都不想吃。”
遮住了眸中的情绪,他只瞧见两排乌黑纤长的睫毛。
提起过去的事,她每回都显得十分抗拒,像上次的茄饼……她是后悔那时候喜欢过他吗?
他心里隐隐一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