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骄阳听了这话,脸色稍稍好些。
云儿连忙又道:“奴婢方才去小厨房,看到世子命人备了一桌子好菜,都是主子爱吃的。”
陈骄阳看着院内,无精打采道:“今日阴云连连,也不知他跑出去瞎鼓捣什么?”
云儿笑着打趣,“咦,怎么牙山一趟回来,主子待世子好像不同了呢?”
陈骄阳脸颊微微泛红,用力瞪了云儿一眼,却也没有否认。
青儿将药膏收起,终于也忍不住笑道:“要不然奴婢帮主子去探探世子的消息?”
“你们两个!”陈骄阳彻底红了脸,起身准备朝里屋走,这才刚走两步,边听崔嬷嬷在外叩门。
“陈夫人可在?”
陈骄阳板起脸,冲青儿递了个眼色。
青儿上前将门打开,崔嬷嬷连屋也没进,只是站在门外冲陈骄阳行了一个虚礼,“陈夫人,大夫人有请您去前院一趟。”
陈骄阳也没和她计较,淡道:“知道了,午膳过后我就去。”
崔嬷嬷冷冷道:“这怕是不行,夫人让您现在就去。”
“你……”云儿刚要上前,陈骄阳抬手示意,疑惑地问道:“是出了何要事?”
若非要事,郭氏应当不会如此着急见她。
崔嬷嬷点头道:“陈夫人还是速速同老奴前往便知。”
陈骄阳莫名觉得心慌,她没再多言,搁下茶盏便带着青云两个随崔嬷嬷去了前院。
一路上天气阴的可怕,压得人透不上气。
往常不觉得长的路,今日却像是走了许久,终于到了郭氏屋前,崔嬷嬷未叫陈骄阳等,直接将她引进屋内。
郭氏在上首正襟危坐,几日未见,她似乎鬓角斑白了许多,而次座上是一位年纪不大却梳着已婚发髻的女子,体态微胖,眉宇间和永安侯还有几分相似。
郭氏挥退屋内下人,冲陈骄阳道:“接下来的事,有关整个永安侯府的安危,你的人也要退下。”
郭氏语气异常严肃,陈骄阳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叫青云两人在外等候。
屋内只剩他们三人时,郭氏倒是松了口气,语气也稍稍和缓,她让陈骄阳先坐下,待陈骄阳饮了口茶后,她才缓缓开口。
“你和伦玉的事,我虽不过问,却不代表我不知晓,”郭氏语重心长道:“你们两个感情不和,整个上京皆知,你瞧不上玉儿,我不怪你,我也深知玉儿配不上你,你们二人既未行夫妻之实,我们伦家便想不在耽误郡主了。”
陈骄阳蹙眉,郭氏这番话怎么听怎么像要休妻,又或者和离?
这可是皇上下旨的婚事,伦府是疯了吗?
陈骄阳不解道:“娘你此言何意?”
郭氏叹气,一面冲那女人递眼色,一面道:“这是我先前便拟好的和离书,玉儿已经签过字了,郡主若是没有异议,便也就签了吧。”
那女人起身,朝陈骄阳行了一礼,将和离书摊放在陈骄阳身旁的桌上,“我是伦玉的二妹,伦锦,之前因产子的缘故,一直未能与郡主见面,今日也是特地来赔不是的。”
陈骄阳一言未发,她盯着和离书下伦玉那七扭八爬的字许久,才抬眼道:“伦玉为何不亲自同我说?”
郭氏扶额不语,伦锦上前轻道:“大哥面皮薄,万一郡主不悦……”
“我不悦?”陈骄阳看着伦锦,语气冰冷道:“只要伦玉站在我面前,亲自告诉我他想休妻,我陈骄阳定会笑着走出永安侯府。”
“郡主莫急,”伦锦忙解释道:“这怎能是休妻,这是和离。”
陈骄阳眼眶微红,语气冰冷,一字一句道:“叫伦玉亲自与我说。”
伦锦又劝一番,见陈骄阳依旧坚持,只好扭头看向郭氏。
“罢了,”郭氏下了决心,不顾伦锦摇头示意,直接就道:“你若是真对玉儿有一丝心意,便不要连累我们伦家。”
“连累?”陈骄阳心里咯噔一下。
郭氏站起身,缓步走向陈骄阳,声音压得极低,“齐缙王如今身在大理寺,你能想明白事情原由么?”
大理寺……
“不,不可能,”陈骄阳倏然起身,“我爹远在乡州,怎么会在大理寺?”
郭氏一把握住陈骄阳的手,压声道:“莫要扬声,此事如今还未彻底传开,但也是迟早的事。”
伦锦见郭氏说了,干脆也道:“郡主,我夫君在大理寺任职,这次牙山行刺之事,齐缙王在京中是有同党的。”
郭氏落泪,声音颤抖,“如果伦家不在此刻撇清关系,往后定会招惹祸事。”
陈骄阳怔怔地摇头,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她爹事事已皇上为尊,怎么可能会谋反,就是天底下所有人都谋反了,也不可能是他!
更何况她还在京中,爹爹向来对她宠爱至极,不可能不顾她的安慰!
不会的,不会的!
陈骄阳一把抓住伦锦的衣领,红着眼道:“定是梁王的旧部,一定是!叫你夫君去查,我爹爹是被冤枉的!”
“郡主,”伦锦也红了眼,语气似是在哀求她,“齐缙王当夜被擒,不管此事和梁王旧部有没有关系,他都不该出现在牙山……”
陈骄阳只觉脑袋嗡嗡作响,郭氏与伦锦在她面前嘴唇一开一合,而她却什么也听不到。
“哐——”
门被推开。
青儿云儿看到面如死灰的陈骄阳,脚步虚晃地向外走来,便立即上前将她扶住。
陈骄阳抬起异常冰冷的手,手中是一张和离书,她苍白的双唇轻轻颤动,用尽最后的力气挤出几个字,“回,若水院……”
顷刻间,大雨倾盆。
第40章
大雨瓢泼, 湿了地面,湿了花草,湿了陈骄阳的面容。
她独坐在窗旁, 一言不发地望着院里石子小路,直至天色昏沉, 看不清屋外的景象。
身后之人终于忍不住, 上前劝道:“郡主,夜里风凉, 不如合了窗,您来里面歇息?”
此时陈骄阳眼泪已干,她猛然听到人声,恍惚抬头, “金影, 你怎么还未离开?”
今日一回到若水院,陈骄阳便给了白净和金影自由身。
白净走得干脆, 只是对着她的背影鞠了一躬, 道了声平安顺遂,便走了。
她以为金影也是如此。
“如之前所言,这上京并未有我容身之处, 若郡主不嫌弃, 金影愿侍奉您左右。”金影冲她恭敬行礼。
“罢了,”陈骄阳收回眼神,继续看那昏暗的窗外,极为疲惫得道:“你若要留,便留下吧。”
云儿红着眼眶, 忙上前递去一盏温茶,陈骄阳还是没有接。
云儿垂眸落泪, 她将茶盏放到窗台,转身又站在了陈骄阳身后。
青儿蹙眉极深,即便陈骄阳不说,敏锐的她也猜出了几分。
她冲云儿扬了扬下巴,两人走远几步,来到屏风口,能看到陈骄阳,却又不会将谈话传入她耳中的位置。
一番话毕,云儿面露震惊,“不、不可能……”
青儿却叹道:“你觉得除了王爷的事,还有什么可以叫郡主哭成这样?”
云儿怔怔地看着那个一席白衣的身影,凄美,清冷。
云儿眼泪顿如泉涌,她用力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憋了许久,她才缓缓出声,“姐姐,王爷的事,你可知晓?”
青儿低低道:“我不知,但世间绝无完美的事与人。”
齐缙王在乡州的所作所为,完美到一定地步,便显得过于刻意了,兴许皇上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更加对他不放心。
“可是,可是郡主还在上京,王爷不可能不顾她的安慰啊!”云儿说到情急之处,声音不由扬了几分。
二人一惊,齐齐看向窗台。
这一看,便看到一个身影赫然出现在石子路上。
陈骄阳一眼认出那身影的身份,她神色不改,睫毛却在止不住地颤抖。
云儿也来到窗口,看清是伦玉后,她撸起袖子忍不住咬牙道:“他还敢来!”
青儿将她拉住,两人一起看向陈骄阳。
“娘子,开门啊!”伦玉站在瓢泼大雨中,对屋里喊道。
陈骄阳没有回话。
“陈骄阳,你给我开门!”伦玉又喊一声,索性直接盘腿坐了下去。
“你若是不给我开门,我便不走了,到时候让整个京城都知道,你陈骄阳是怎么对待夫君的!”
雨水将他浸湿,他止不住的颤抖,面上却挂着得意的笑。
恍惚间,一切宛如回到了最初的模样。
青儿望了陈骄阳许久,最终不忍地上前轻声劝道:“主子,外面雨大,不如叫世子先进来说话如何?”
陈骄阳没有同意,也没有反对,依旧看着窗外默不作声,青儿低头叹气时才猛然发现,陈骄阳的肩头在隐隐发颤。
“陈骄阳!”伦玉脸上不知是雨还是泪,他从身上摸出一张黛青色帕子,上面绣着一朵精致的喇叭花,他在脸上擦了擦,随后举起来对着里面喊道:“娘子!我是你的小喇叭花啊,你不要我了么,你怎么能这么狠心抛下我,你怎么这么蠢!连自己家相公的字迹都看不出来么?”
“你老实交代,是不是刚好遂了你心愿,所以你那么快就签字走人,你有良心么?”
“陈骄阳,我对你可是拿命发过誓的,你若走了,那我的命呢?”
伦玉浑身颤抖,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喊道:“娘子,天塌下来有我顶着,你家夫君没你想象的那般没用!”
话音一落,伦玉重重地倒在水中。
……
安泰一七四年春,齐缙王同梁王旧部,密谋造反,于牙山行刺圣上未遂,被生擒,关押至大理寺,其余人等均已斩首示众。
一时间安泰上下一片哗然,永安侯府成为满城焦点,据传言,侯夫人郭氏为求自保,强行将骄阳郡主郡主休妻,而世子与郡主情比金坚,不顾父母施压,依然决然提出分家,携妻独立门户,往后两家再无往来。
有人骂他不孝之子,也有人称赞他有情有义,甚至将二人之间的事,编撰成书,互相传阅。
陈骄阳笑着将书合上,对着一旁吃葡萄的人打趣道:“若是他们知道你寻我那晚,刚说完自己能顶天,便一头栽下去了,还会不会称你是条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