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音叹息。
午休时候,叶音去了冬儿屋里,那身鹅黄色的衣裙在冬儿眼中无比扎眼。那是二等丫鬟才能穿的颜色。
“你如今都是二等丫鬟了,还来我这破地儿干什么。免得脏了你的脚。”
叶音知道她心里不舒服,自己找凳子坐下,任由冬儿发泄。
谁知道冬儿越说越来气,细白的食指指着叶音:“我就只走了一日,就一日!你就攀上了公子,我从前都小瞧了你。”
她来回踱步,火气直冲脑门:“叶音,你别忘了你进来别庄后,是谁照拂你。”
“你上次风寒发热,是谁给你喂药。”原主发热初期,的确是同屋的冬儿照顾着,直到原主后来病情严重,庄里才通知王氏,请了许大夫。
冬儿气的浑身都在发抖:“你每次饿了,是谁给你找吃的,外人说你,又是谁维护你?”
“是我!”她用力拍着自己的胸:“我对你那么好……”
见她说的差不多了,叶音抬眸:“我可以解释了吗?”
冬儿一梗,重重哼了一声别开脸。
叶音微微敛目,快速讲述了寻找佛珠前后的事。
冬儿微怔:“就这样?”
叶音:“不然呢?”
冬儿看了叶音一眼,脸色几度变换,最后定格在尴尬。
屋里安静的厉害,冬儿偷觑了一眼叶音,希望叶音能先开口打破僵硬的气氛。
但叶音比她沉得住气,冬儿讪讪道:“阿音,我…我被人撺掇了。”
这个理由有些站不住脚,毕竟冬儿刚回别庄,知道叶音成了二等丫鬟后,就对叶音发难了。
叶音盯着面前半旧的桌纹,应着:“嗯。”
她很干脆就信了。
冬儿心里一松,在她身边坐下,没一会儿就低声抽泣起来:“阿音你知道我的,我做梦都想升上二等丫鬟,在我心里,公子就是我…”
“这个给你。”叶音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油纸包。
冬儿悬在眼眶的泪珠都顿住了:“这是什么?”
叶音温声道:“这是坚果,我昨天买的。特意给你买的。”
冬儿兴致缺缺,敷衍道:“谢谢。”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叶音就提出离开。
冬儿跟着起身:“我送送你吧。”
叶音:“不用,外面天热,免得晒着你。”
走在游廊上,叶音的心情也跟今日的天气一样燥热。
叶音猜到冬儿会有反应,但没想到冬儿反应这么大。她不过是升了个二等丫鬟。
叶音随手揪了一片叶子,有些郁闷,她以为能收获一段姐妹情,果然是她想多了。
但也不必太悲观。
叶音驻足,望着天上高悬的烈日,人还总会死呢,难道就不活了。
她依然相信世上有真挚的感情。
倒不是天真,只是人嘛,总要有点坚守和信念。
院子里的丫鬟数量是固定的,小主家亲自发了话,让叶音在内院当值,所以原本的一个二等丫鬟就被调走了。
叶音进入二等丫鬟居住的屋子,明显感觉到了同屋人对她的排斥。
叶音也不在意。
她老老实实干活,二等丫鬟跟三等丫鬟的干活内容没有太大区别,只不过地点不一样。
清晨,叶音正在给花浇水,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叫她。
琴玉冷着一张脸,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俯视她:“叶音,公子唤你。”
叶音脑子里转过许多念头,但手麻利地放下水壶,跟着琴玉进入书房。
绕过屏风,这一次叶音老老实实低着头,听着琴玉禀报:“公子,叶音带来了。”
顾澈挥手,琴玉抿了抿唇,退下时偷偷瞪了叶音一眼。
叶音眼观鼻鼻观心,犹豫道:“不知公子唤奴婢有何事?”
顾澈:“既是你寻回最后一颗佛珠,等会儿你随同吾一同前往灵恩寺。”
叶音第一次坐上古代官家子弟的马车,外表平平无奇,内里却颇有乾坤。
马车内部空间很大,左右角落皆置了冰盆,中间的案几上备着冰饮点心,车内萦绕着淡淡的花香,伴随着马车的行进,令人昏昏欲睡。
如果马车里没其他人的话,叶音或许真的会选择睡过去。可惜小主家存在感太强,白管家的视线也不容忽视。
一路无言,小半个时辰后,马车在灵恩寺山脚停下。
白管家原本要替顾澈打伞,被顾澈拒绝了。
“山间林木苍茂,足以遮阳蔽日。”
叶音跟在其后,今日顾澈着了一身天青色长衫,乌发半束,弱化了那种世家公子的疏离冷清之感。
林间的清风拂来,便是走这长阶也不觉苦闷。至山顶时,白管家气喘吁吁,面皮通红,豆大的汗珠滚滚落。
叶音想了想,也装作大口喘气的样子,频繁用袖子擦脸上的汗。
顾澈:“……”
此刻巳时左右,陆陆续续有礼佛的香客。
顾澈与一位僧人交谈后,连寺庙大堂都未进,直接从小路去了后院。
“方丈,顾施主到了。”
顾澈进入禅房,叶音和白管家为了避嫌,特意在院中等候。
院里的桂花尚未开,叶音看着翠色的树叶有些可惜。
听说寺庙里也会种果树,现在正是桃子熟时,不知道能不能薅两个走。
叶音在院里东张西望,白管家也在不动声色的打量她。腰肢不够纤细,体态不够轻盈,不懂规矩,容貌勉强算清秀。
别说跟琴玉等人相论,便是叶音之前同屋那个冬儿都比不上。
这样一个平庸的丫鬟,给小公子做通房都不够。
叶音还不知道白管家把她从各方面点评一番,大概知道也不在乎。
禅房里,顾澈看着卦象,敛目深思。
方丈将佛珠串好,系紧绳子,交还给顾澈:“施主莫要忧心,天无绝人之路。”
“深藏的最后一颗佛珠既能寻回,不正好应了那句大道五十,天衍四九。”
顾澈抚摸着手腕上的佛珠,目光沉沉地落在叶音身上,在叶音被看得快要发毛时,顾澈方才收回了视线。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留有一线生机。
顾澈阖上眼:想来顾府不管经历什么风浪,最后应该都能逢凶化吉。
思及此,顾澈心里的担忧散去大半,但心底深处仍残留一丝不安。
或许是他太在意一串佛珠了,枉他念圣贤书多载,竟也钻了牛角尖。
回去后,叶音以为没她什么事了,没想到次日她又被叫进书房。
为小主家研磨。
琴玉几乎绷不住脸色,毫无温情地盯着叶音,一字一顿道:“你从来没有研磨过墨,墨条金贵,磨的时候要慢,轻。”
“这般精细活儿,你得打起十二分小心。”
本来叶音没觉得有什么,让琴玉刻意提醒,叶音想她若是不小心把墨条捏碎了算谁的。
看成色也知道这墨条价值不菲。
琴玉还要细说,顾澈淡淡瞥来一眼。琴玉只得退下。
书房里只剩下顾澈和叶音主仆二人,叶音看了墨条好一会儿,还是没忍住,小心翼翼道:“公子,如琴玉姐姐所说,奴婢是第一次磨墨,若是做的不好,还请公子多担待。”
顾澈没有什么表情,但整个人的气势是舒展的,莫名让人感到温和,他启唇: “无妨,多磨两次就好了。”
得了准话,叶音就放心多了,试探着拿起墨条。
轻微的摩擦声不但不吵闹,反而有种格外的韵律。
然而……
“咔嚓”一声,叶音的神情僵住了,她低着头,不敢去看身边人反应。
少顷,耳中传来清冽的声音:“手挪开。”
叶音:…救命……
叶音闭上眼,认命的松手,沉闷几道声响,砚台里不见墨条,只有零碎的墨块。
顾澈挑了下眉,片刻就收敛了情绪。
叶音先一步开口:“公子,奴婢干多了重活,一时,一时没转换过来,还请公子宽宥则个。”
书房里寂静无声,好一会儿才听闻:“吾若是不宽宥呢?”
叶音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下意识抬头,正好对上顾澈饶有兴致的眼。
她飞快垂眸,为难道:“公子…奴婢…”
她磕磕巴巴,顾澈也不催她,叶音暗骂自己倒霉,不过还是认了:“墨条的钱,从奴婢月银里扣罢。”
顾澈嘴角翘起一个小小的弧度,复又压下,他欣赏叶音的担当。
顾澈好心情的点点书案:“吾早有言明,你第一次研磨,不追究你错处。”
叶音嘴角抽了抽,既然如此,刚才吓唬她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