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冲着张韶峰摆摆手。
张韶峰跑了过来,小声问:“咋了?”
“这是来求救的,他阿玛被打得不信人事儿了。三哥想救……”吕律小声道。
“就不怕惹麻烦?”张韶峰有些担心。
“鄂伦春人向来知恩图报,救了他们,就即使发现啥,应该也不会轻易出卖咱们。关键是,见死不救也说不过去……救吧。你跟大哥二哥在这儿看着,我跟三哥跑一趟!说不定,在这深山老林里,他们还能帮上咱们的忙……”
吕律主要是存了后面的考量,如果这两人可靠的话,完全可能因此结缘,有些对于吕律等人来说,棘手的事情,可以交给他们帮忙完成。
这是吕律原本心里就有的打算。
现在碰到这种情况,似乎就是个机会。
“好!”张韶峰点了点头。
三人折返回去,吕律忙着用大葱套爬犁,赵永柯则是冲着那年轻鄂伦春人说了几句。
那小年轻满脸感激地点了点头,又说了些话,在吕律套好爬犁后,他赶忙跟着上了爬犁,三人一路朝着下边谷地里赶去。
准确地说,这是山谷的小河道,冰封后倒也不难走。
不多时,吕律和赵永柯看到了在河道里躺着的人,一样被打得鼻青脸肿,甚至吐了不少血。
没有被枪击中,之前的枪声,十有八九就是个威慑,但确实被打得很严重。
赵永柯蹲下去检查了一下鼻息,确定呼吸还算正常后,帮着那小年轻将人抬到爬犁上往回拉。
一直回到撮罗子,几人纷纷上手,将人抬到火堆边的褥子上躺着,这才赶忙解开他身上的狍皮衣物,看到满身淤青,一看就知道是用枪托打的。
但从外表上看,也看不出啥来。
简单的检查,吕律能判断的是身上骨骼没断,但既然吐血了,内脏肯定受伤了,至于昏迷的主要原因,还是脑袋上的重击。
吕律默不作声地取了随身放在猎囊里的绷带和一些用瓶子装着的药出来,给他在伤口上上了药粉,包扎止血,然后又取了两片消炎药,就着吊锅里的热汤,掰开嘴给他灌了下去,给他裹在狍皮褥子里躺着。
随后他抬眼看了看在一旁满脸担忧的年轻人,也给他递了两颗,示意他吃下。
撮罗子里的气氛就显得有些怪异了。
吕律和张韶峰等人围坐在火边,全程一句话不说,只有赵永柯用鄂伦春语有一句没一句地跟那年轻人说着话。
过了大半个小时,赵永柯才冲着吕律使了个眼色,两人一起出了撮罗子。
走远一些后,吕律连忙问道:“都说了些啥?”
“我问了下大概情况,那些驯鹿确实是他们家养着的,今天是安巴出来放养,只是被一群经过的士兵开枪吓跑了,并进行追撵,觉得事情不对头,他赶忙回去找阿什库帮忙找回去。
结果,费了不少时间,追到刚才那儿,却发现被那些士兵打了,气不过就追上去讨要个说法,又被几人狠狠打了一顿!”
赵永柯说道:“安巴是年纪小的这个名字,是小时候人人喜欢的意思,阿什库是他阿玛的名字,追猎技术高明的意思。他两父子也是打猎好手,就定居在翻过四个山头的山谷里,也在那儿种些粮食。”
吕律听得连连摇头,咋感觉多少有些啥,明知道不好惹,偏偏凑上去被一顿暴打。但他想了想,有些时候,有些气确实难以咽下,倒也不觉得奇怪。
“他有没有问我们啥?”吕律又问。
“问了,我只告诉他,我们就是约着一起出来围猎的,别的没说。”
赵永柯说到这儿,又顿了一下:“他还问,能不能帮忙把他阿玛送到最近的叫腾达的地方去,那里有医院。”
吕律赶忙摇头:“那是人多的地方,距离这里挺远,咱们不能随便去!告诉他,我们只能帮到这样了,可以帮忙送到他家里,让他自己想办法!”
既然是定居,万一从他们这里引来幺蛾子,还能找上门去。
吕律觉得很有必要去认认路,不多说,也会是一种威慑。
“好!”赵永柯点点头,返回撮罗子。
而张韶峰等人则是纷纷跟了出来。
“一句话不能说,可憋死我了,你们都说了些啥!”
小小的撮罗子里面,因为这父子俩的到来,几人明明不是哑巴,却非得逼着自己当成个哑巴,光看着赵永柯跟人说话,那感觉太难受了。
吕律把刚才赵永柯说的话跟几人说了一遍,然后一起在林子里,佯装捡拾柴火,各自弄了一些抱着,返回撮罗子里边。
就在几人钻进撮罗子的时候,那昏迷的鄂伦春汉子却是醒了过来,龇牙咧嘴地挣扎着坐起,一声不吭地打量着几人,好一会儿后,直接开口用有些生涩的汉话说道:“你们是东北的人?”
这突然的汉话,让吕律等人一下子愣住。
几人面面相觑,不明白阿什库为什么这么说。
但可以肯定的是,自己这些人的身份被识破了。
既然瞒不下去,一个个的也都憋坏了,弄得整个撮罗子里边充满着怪异,吕律也就直接问了:“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阿什库指了指门口的元宝它们:“鄂伦春人有鄂伦春的猎狗,毛子也不用这种狗,外面的大笨狗,只有东北的汉人才用来打猎!”
“艹!”
吕律心里暗骂了一句,百密一疏啊,偏偏这一疏还不得不疏忽,元宝它们可是最大的依仗,也成了最大的暴露点。
第787章 回不去
对于阿什库所说的,吕律根本就没想过。
鄂伦春人打猎他知道一些,汉人在大荒里打猎,他也算是懂了,但老毛子这边,吕律是真不清楚。
上辈子进出两边,那是在几年之后,这个时候,他都还没跟陈秀玉结婚呢,得到明年才会遇上,也就做生意赚了点小钱,弄了辆车子而已。
万万没想到,最大的破绽居然是在狗子身上。
最让吕律觉得惊讶的是,眼前这叫做阿什库的鄂伦春人,居然会说汉语。
说俄语、鄂伦春语吕律都想得通,可却偏偏说了汉语。
看着几人面面相觑的样子,阿什库却是咳嗽两声,勉强笑了笑:“我是十多岁的时候,一家子从漠河悄摸着过来的,谁知道,来了以后,回不去了!这一转眼,都二十多年快三十年了。”
二十多年前过来的……
吕律大概想了下,忽然觉得正常了。那时候两边管控不严,鄂伦春人不愿意下山定居的,还在举家四处游猎,跨过hlj并不是多难的事儿。
对于他们来说,可能只是单纯地换个猎物多点的地方,然后就过来了。
“既然这样,我也就不瞒你们了,我们就是前几天从漠河过来的,也是为了过来打猎,心想着这边猎物多……你知道边界上是啥情况吧?”吕律问得直接。
“知道!”
“那你也应该知道,我们的情况不能乱说出去。今天是因为三哥看在你也是鄂伦春人的份上,所以帮你一个忙……你不会把我们给说出去吧?那可是要命的!”
“不说不说,我说出去干啥,我不是那样的人,这些毛子,看看我今天被弄成这样就知道,不是啥好东西。再说了,你们现在可是对我有恩啊。”
“别说啥恩不恩的,不把我们说出去就算帮了我们大忙了。我们就单纯地想着过来打些皮毛换点钱而已,是要回去的。”
吕律顿了一下,接着说道:“为啥当初你们会回不去?”
“你也知道,我们当时居无定所,就靠着一个撮罗子,整个乌力楞四处迁移,走到哪儿,哪儿就是家。我们这一过来,正好碰到毛子来登记人口,跟你们一样,我们毕竟是跨过大江过来的,不敢说,因为亲眼见过有人试图过去的时候被逮到,当场枪杀的。
于是,就被当成遗漏的埃文基人给登记了,并被划归在阿穆尔埃文基人自治区,因为我们是打猎的,还被分配了打猎任务,捕获皮毛!就这么阴差阳错地留下了。那个时候回不去,现在就更回不去了。”
原来是这么个情况。
真的是时也,命也!
安巴在一旁看着自己的阿玛和吕律在用一种他听不懂的语言说话,一脸地懵,完全不知道是咋回事儿。
现在还能咋样?吕律也是没招了。
暂时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祈祷他们不说出去。
“你的伤咋样?你儿子想让我们将你送到腾达,但是我们做不到,只能将你送回家,要去医院的话,得你们自己想办法。”吕律直接说明自己的意思。
阿什库摇摇头:“我这点伤不碍事儿,养上一段时间就好了。只是我的那些驯鹿,被那些强盗给一下子弄没了,这些强盗,真的是啥事儿都做得出来。
对了,今天晚上能不能让我在这儿住一晚,好些年没见过东北那边的人了,想跟你们说说话。”
和赵永柯的木讷不一样,阿什库显得有些话唠,看上去更多的是兴奋:“你们要打猎,我可以领着你们,给你们做向导,这些山里,我从十五岁开始打猎,也走了二十来年了,熟!遇到情况,还能帮你们挡一下。”
这都有些自来熟的感觉了。
“为什么要帮我们?”
太过热情,吕律反倒疑惑不已。
都只是口头上说说,自己这边的情况,阿什库已经明了,但对阿什库的真实情况,几人却无法确定。
“我恨这些毛子……要是早知道是这样,就不过来了,在这边的日子,难啊!”阿什库感慨连连。
吕律笑笑,没有多问什么:“你们现在应该还没吃饭吧,给你煮点……”
“最好是能把你们的酒……”话说到一半,阿什库咧嘴笑笑。
吕律也不二话,将装酒的皮囊塞子拔开,犹豫了一下:“你刚吐过血……怕是不能喝吧?”
“能喝能喝……”阿什库完全不以为意。
吕律笑了笑,用桦皮碗给他倒了满满一碗。
不少鄂伦春人可以说嗜酒如命,经常把自己喝得醉醺醺的情况很常见,只要有酒喝,必然是以酒为重。
阿什库接过碗,当即将一碗酒喝了个干干净净,丝毫不管嘴巴上沾染的血迹。
这凶猛的喝法,看得吕律几人目瞪口呆。
“好酒啊,还是这味儿地道!”
随后,他又将碗递了过来:“再来点,给我儿子喝,让他尝尝那边的酒!”
吕律直接给他又倒了一碗,被他递给他儿子。
安巴尝了一口后,也跟着一口就闷了。
赵永柯在一旁,往吊锅里加了雪化着,放了些狍子肉块煮着后,把狍子头也怼火里边烧着,一起放到火里烧着的,还有狍心。
至于狍肝,则是被他切成几块,装在桦皮碗里,递给了两人。
这操作,那是鄂伦春人极好的待客之道了。
阿什库和安巴也不客气,直接拿起狍肝就往嘴巴里塞。
看样子,以前的习惯保持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