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聂独眼说:“那你这个道行不到家哦,自己上楼去拿八卦镜照哈成啥子样了。”

聂然说:“我这几天在学校风平浪静的,没闯到鬼。”跟舍友们的那点小磨擦纯属小场合,不算事儿。不过,爷爷这么说了,她当即蹭蹭蹭地跑到楼上,去到摆放家什的屋子,从桌子上拿起铜制的八卦镜,对着光滑的镜面摆出一个很上镜的笑脸,顿时……脸黑了。

她的额头黑得跟乌云压顶似的,黑气顺着额头漫延到脸上,两肩上原本就不怎么明亮的灯火都黯淡了很多,连命火都矮了两分。

她拿着镜子冲到窗户口,探头朝楼下院子里的聂独眼喊:“爷爷,我这闯到啥子了?”

聂独眼说:“我啷个晓得呢。你不是经常吹牛皮皮觉得自己要不完了,自己解决噻。”

聂然碰了个软钉子,只能先自己想办法。她拿着八卦镜对着自己照了又照,看到里面那黑气缭绕的脸,怎么看都像是撞鬼了,并全是大凶。可学校人气旺阳气重,属于镇压邪祟之地,通常情况下鬼影子都见不着,反正她这一周都没在学校见过。

从这黑气缭绕的情况看,应该是有几天了,刚沾上的话,黑不成这样子。

开学前,一直在家,好端端的呀。

聂然思来想去,想不明白哪里有事,再看这会儿正是傍晚阴阳交汇时分,于是又蹭蹭蹭地跑下楼,去拿了个干净的洗脸盆,打来井水,戳破手指将血滴入水中,用自己的指尖血为引,闭上眼睛默想自己要问的事。

她闭上眼睛的瞬间,便感觉到周围都静了下来,院外路过的摩托车声音,放生放学回家的喧哗声、枝头的布谷鸟叫声等通通都没有了,自己就像是进入了一个很奇妙的静谧空间,自己站在平静的水面上,四周一片黑暗,黑暗中似隐藏有什么可怕的东西,而面前则是自己用来问事的水盆。

水盆里像放电视那般浮现起一个画面,正是那天早上在学校门口吃早餐时看到的熊幺婆他们几个。紧跟着画面一变,中年男人穿上了阴阳先生的道袍,正掐着手指掐掐算算的,那架势特别像算命先生在合八字,熊幺婆和大妈模样的女人坐在旁边巴巴地看着,然后画面就转到了她今天看到的那三辆轿车上。

画面消失,聂然身边的嘈杂声响起,她整个人又回到了现实世界中,问事结束了。

聂然满脑袋糊涂,懵!

她晃晃悠悠去到厨房,找到已经开始生火做饭的聂独眼,把自己刚才看到的情形告诉聂独眼,说:“哎,爷爷,你给我说说怎么回事呗。这事怎么这么怪呢!”

聂独眼说:“那是你见识少。半碗水响叮当,一天天的要不完了,遇到丁点儿事,麻爪了吧。做饭!”

聂然去掏米,说:“我都黑气罩头了,你还不紧张我一下。”

聂独眼说:“你哪年不来几回黑气罩头?”

聂然说:“那往几回我都晓得自己是闯到啥子了,这回我不晓得噻,又没看到鬼,只看到个熊幺婆。”她想到熊幺婆就是一肚子吐槽,说:“这个老婆婆比鬼还可恶,坏事干那么多,迟早遭报应。”

聂独眼又抬眼深深地看了眼聂然。

聂然的眼睛顿时亮了,问:“爷爷,熊幺婆的报应要来了哇?哎哟,安逸,这个一定要庆祝下,我明天就去买两柄鞭炮来放,刚过完年,说不定还能买到烟花。”

聂独眼怼了句:“你钱多!”他顿了下,还是叮嘱句:“晚上睡觉莫脱衣服,莫睡沉了,有热闹。”

聂然比划了个ok的手势,为了晚上看热闹担心肚子饿,还特意多吃了一碗饭。她担心错过热闹,让大黄给她放哨,还给大黄多加了几块肉。

第3章 阴婚放定夜  夜里,聂然睡得迷得正香,……

夜里,聂然睡得迷得正香,忽然听到隐约的悉悉索索声和大黄狗发出的带着威胁意味低吼声。她打个激灵,瞬间惊坐,从床上坐起来,心想:“热闹来了?”

大黄狗没有大声地汪汪叫,说明来的不是鬼东西,也不会是陌生人。

聂然想不明白来的是什么,反正看看就知道了。她怕打草惊蛇,没有开灯,而是下床后摸黑到了窗户边,将窗帘掀开条缝朝外看去。

今晚的月色不太好,光线很暗,但院门口有好几个人拿着手电筒,照亮了黑暗。其中一个拿电筒的是杨大勇,他的手电筒光正照着地面,还伸手比划,似乎让人把东西放到他电筒光照的地方,也就是她家的院门口旁边不远处。

熊幺婆带着几个中年陌生人,正在往杨大勇指的地方放纸人、纸衣服、活、纸盒子等烧给死人的纸活。

有陌生人,大黄狗怎么不叫?

聂然正觉得奇怪准备下去,隔壁屋响起声开灯的声音,“啪”地一声,院子里的灯亮了。

院门口的人顿时有点惊慌,熊幺婆催促声:“快烧,快烧,赶快烧。”她自己摸出打火机,有点手忙脚乱,没点燃。

杨大勇看了眼院子里,接过打火机飞快地点燃了纸衣服,又把纸衣服扔到纸人身上,说:“成了成了,烧起来了,一会儿就好了,赶紧走,赶紧走。”

聂然被灯亮得晃了下眼,然后看见她家的大黄狗躺在门口,嘴边还放着块咬过的卤肉。大黄躺在那一动也不动,身上映照着纸人燃活的火光。

一个念头飞快地划过她的脑海——毒狗药!

她的脑子嗡地一声,只觉血都涌到了头上,想都没想便拉开窗户直接从二楼跳到了院子里,两步蹿到大黄狗身边。它的身子还是软的,但已经没有呼吸、没有心跳,不动了。

聂独眼打开一楼的客堂门走出来,看看狗,又看看蹲在狗旁边想哭又没哭的聂然,说:“这狗子,我养了十八年,比你还多两年,寿数也快到了。”他说完,拿出一支比拇指还粗的只剩下巴掌长的一截香,点燃后,绕着狗鼻子处转了圈,喊了声:“大黄,醒来!跟我走!”他的声音落下,将放在大黄狗鼻子前的香挪开,一团很淡的黑影从大黄狗的头部钻出来,紧紧地跟着香。

聂独眼拿着香,引着那团小黑影,慢慢悠悠地进了屋。

聂然看着大黄狗的尸体,心头堵得慌,再看到外面的快烧完的纸火,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她又气又伤心,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气哼哼地去到客房门口,问:“他们药死我们家狗,还在我们门口烧纸活,啥子意思嘛?”

聂独眼取出一个剪成狗形状的小纸人,把小团小灰影引起去,“呼”地吹口气在上面。

那小纸狗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像喝醉般摇摇晃晃的,走了几步没站稳,一脚踩空,飘落到地上,又再慢腾腾地立起来。

聂独眼将视线从小纸狗身上收回,说:“他们给你配了冥婚,把你许配给了死人。你之前看到的算命,是在给你和男方合八字,今天遇到的轿车是来送定礼的。放定的当天晚上,要在女方的家门口或者是女方的坟前烧定礼。”

聂然气得大骂声:“我日他先人板板!”扭头就要去找杨大勇和他家的人算账,跑到院门口,又停下,愤然的盯着那堆纸活。

自己这样打上门去,太便宜他们了,熊幺婆说不定还会倒打一耙胡搅蛮缠,杨大勇就更不是个东西,还毒死了大黄。

不就是阴婚嘛!竟然敢给她定阴婚。也不打听打听她聂然是干啥子的!

乱葬坑、坟坝子头的头一霸!

不晓得啥子叫请神容易送神难嘛?

她今天下定哟,这都烧纸活烧到自己家门口了,不请个客不好意思噻。乱葬坑里那么多的孤魂野鬼,也就只在清明、鬼节等时候,能有她和爷爷过去给他们烧点东西,这么个大喜日子,不请大家去吃一顿,怎么好意思!

聂然气咻咻地一路飞奔的跑回到二楼摆放家什的房间,先给自己挂了个八卦护心镜,又再额头上绑了根画有护身符的抹额以保护自己不被邪祟所侵,又再换上她爷爷亲手做的太极靴,右手拿起招魂铃,右手扛起招魂幡,连楼梯都懒得走,翻身跳下二楼,踏着夜色,往乱葬坑方向赶去。

乱葬坑里最多的就是冤死的女婴。这些女婴大多数都是刚出生就被掐死、溺死、捂死、烧死、摔死,之后尸体被随意扔到乱葬坑,遭到野狗啃食,魂魄聚在坑底,白天躲在石头下,晚上在葬乱坑里到处爬。除了女婴,还有夭折的孩子,横死不能归家、没地方埋的孤寡,旧时候不守妇道被处死的女人都被扔到了坑里。

如果只是单独几个孤魂野鬼,用不了多久就会烟消云散彻底消失。可这里的鬼太多,又怨气过重,积年累月不散。据说,以前还偶尔有和尚道士过来超渡,后来苦行僧、游方道士都少了,没有特意去请人来做法事,也就没有和尚道士来了。

聂然学的是通灵术,以沟通为主,对于那些讲不听的才打。乱葬坑里的鬼对着她向来很好说话,她偶尔给他们带点零食供品过去,他们经常帮她一点小忙,大家关系处得很好,自然没有打的必要。

她的跑步速度很快,没多久就到了乱葬坑边。

乱葬坑黑漆漆的一片,鬼影幢幢,夜里的冷风在乱葬坑内外打着旋,角落里还有幽绿色的磷火在飘。磷火的燃点很低、燃烧的温度很高,活人沾上磷火很容易燃起来,很难扑灭,下场往往是烧成灰。

她站在乱葬坑边,便感觉到周围的气温骤降,那冷气一直钻到了骨头缝里,冷意顺着四肢直抵胸口,仿佛要把胸口的热呼气都带走,胸口的八卦护心镜和捆在额头的抹额烫了起来,像暖宝宝般驱散了她全身的阴冷,带来了融融暖意。

聂然抓出一把纸钱,用力地天空中一洒,刹时间阴风四起,纸线打着旋地飞。

她一把接一把地往外洒纸钱,把身上带的纸钱都洒完了,这才摇响了招魂铃,大喊,“今天有人结阴魂放定,我带你们去吃酒席!”

她左手摇铃,右手摇着招魂幡,大声喊:“有人结阴婚放定,有酒席,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吃饭啦,见者有份,先来先吃,晚了没得……”

她摇着招魂幡和招魂铃在前面走,身后排起长队的黑影紧紧跟着,浩浩荡荡的,在大晚上极为瘆人。

夜里很静,她的声音在正月里的夜风中飘得很远,特别是那招魂铃的声音,传得更远了。

她经过的人家都被吵醒了,有些人屋里开了灯,又飞快地关上了。

村里的狗夹着尾巴躲回窝里,都不敢吭声。

吃死人骨头的野狗都远远地躲开了,不敢靠近。

杨大勇家刚烧完纸活送完定,都还没休息还没睡,男女双方正聚在客厅聊天。

女方是杨大勇、熊幺婆、他的现任老婆。

现任老婆到现在都没怀上孩子,听熊幺婆念得多了,也觉得是聂然克的。聂然是杨大勇亲生的,万一将来哪天杨大勇死了,她还能来争遗产,这次把她送去结阴婚,说不定就折寿早死了争不了遗产了,还能白赚男方三十多万的彩礼钱,因此难得跟婆婆熊幺婆一条心,极为热情地招待男方。

杨大勇自不必说,三十多万的现钱,一撂撂地摆在这,再没比这更划算的买卖。他这女儿不是自己养的,而且卖的还只是一张托人从前妻朋友圈搞过来的照片,加个生辰八字,再到聂独眼家门口烧个纸活的事,跟白捡钱一样。他觉得这是个发财的路子,回头再去打听打听,哪家没结婚的儿子死了,说不定还能卖几次能再赚几笔。

熊幺婆恨不得拦住她孙子投胎的聂然早死早超生,又能赚这么一笔钱,喜得见牙不见眼。

男方对于找到这么一个女孩子也很满意,长得白白嫩嫩高高瘦瘦的,好看得不得了,而且算命的是说她八字轻命里多劫难容易早夭,正好跟儿子凑成对。

做媒的媒婆,称为鬼媒婆,专给人介绍阴婚。男方有钱阔气,对于自己找到这么标志的一个小姑娘配阴婚,非常满意,给的钱足足的。

算命先生则是从晚上烧完纸活,眼皮就开始跳,心神不宁,总觉得有事情发生。他烧纸活的时候,感觉到二楼有视线在盯着他们,阴冷阴冷的。从这女娃娃的面相、八字、命格来看,半多会早夭,除非入行学道,而且她干这行非常合适,天生适合跟鬼鬼怪怪打交道。这次结冥婚,她被找上,跟八字命格偏阴有很大的关系。

她家的那条狗,很不一般,像是吃过死人肉的,而且比一起的狗要老,看人的眼神也挺瘆人的。她家的房子格局、位置都有讲究,明显是内行。

算命先生有点后悔大意了,没多打听。他在学校门口看过这女娃娃、算了八字,再来这杨大勇家看了眼,就给定了,没想到这娃压根儿不是杨大勇养大的,养大她的另有其人,也不知道是什么来路。万一撞到同行,这又是来到外地,强龙难压地头蛇的,怕是会惹麻烦。

他正在思量,忽然听到外面有隐隐约约的喊声,更觉事态不对,说:“我记得你们村的狗挺多的吧?”刚才回来的时候听了一路的狗叫,这会儿突然没了声音。

大家聊得正热闹,听到算命先生没头没脑地来这么一句,一下子都没有反应过来。

杨大勇想了想,问:“是想吃狗肉吗?县城有狗肉店,我们村的狗肉没人吃。”

算命先生听到了招魂铃的声音,蹭地一下子站起来,走到门口,再侧耳一听,就听到远处有女孩子的声音隐隐约约传来,喊的是当地方言。他走南闯北的见过的人多,各地方言都能听懂些,仔细一听,那声音喊的是:“有人结阴婚放定,有酒席,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吃饭啦,见者有份,先来先吃,晚了没得……”

那声音朝着这边来,还是个年轻女孩子的声音,这声音清亮有力中气足穿透力极强,听声音就知道是个练家子。

算命先生的头皮都麻了,扭头问杨大勇和熊幺婆,“你们怎么不告诉我们小姑娘是干这一行的?”

杨大勇懵了,问:“干哪一行?她……她就一高中生,镇上的那些闲话那都是中伤,这孩子乖着呢,平时跟谁都不说话,没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我女儿,绝对清白的。”

男方父母满头雾水的面面相觑。

男方的父亲问:“霍大师,这是怎么了?”他的话音刚落,就听到有招铃的声音和女孩子喊话的声音,仔细听了下,听不懂方言,又问:“大半夜的,这……谁在喊什么?”

杨大勇也听到了,还听出是聂然的声音,脸色一变,随即拿出当父亲的派头,说:“我去把她叫进来。这事我给她定了,就是定了。半夜三更的,鬼叫啊!”他说完,迈步就要出去,被称作霍大师的先生一把拽了回来。

霍大师阴着脸说:“今天不是放定么,准新娘请了客来吃宴席。”他说完,取出装有牛眼泪的眼药水,往两只眼睛上各滴了一滴,站在门口朝着远处看去,便见聂然左手招魂铃、右手招魂幡领着长长的看不到尾的鬼队伍过来了。那些鬼里绝大部分全是鬼婴。

霍大师的脸先是绿了,再是从绿变青,再是变成惨白,两条腿都哆嗦了。

这何止是遇到同行,是遇到特别横的同行!

第4章 当成自己家  夜空中的喊声越来越近,在……

夜空中的喊声越来越近,在这寂静的夜晚显得透着渗骨的诡异恐怖感。

杨大勇听出是聂然的声音,想着“我是她老子,我怕她个锤子。”他转身拿起手电筒,“啪”地一声打开开关,将电筒光对着夜空中的聂然照去,直直地照在聂然的脸上。他破口大骂,“半夜三更的,你不睡瞌睡,到老子家门口来嚎丧啊。”

霍大师的手扶紧门框稳住身形,对杨大勇投以钦佩的目光,心说:“你可真不知道你女儿是个什么东西!”手电筒照在聂然的身上,映照着她的脸呈青绿色,那眼神冷幽幽的仿佛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厉鬼。她身后的影子确实是人形,却隐约有股妖冶的红光往外扩散,仿佛有什么可怕的东西附身在身上。

这哪是阴气重阳火衰,这是将死未死之身,是妖孽托胎!

聂然笑眯眯地往屋里走来,将招魂铃往衣服口袋里一塞,朝霍大师挥挥手打招呼,说:“算命的,你有没有算到自己有一劫?”

霍大师强自镇定,露出微笑脸,摆出一副高人派头,说:“相门有相门的规矩,不算自己与自身有关的人。”他客气地拱拱手,客气地问道:“不知道小友是哪门哪派?”

杨大勇看聂然笑得瘆人,声先夺人,上前,一个巴光朝聂然挥去,骂道:“我日你麻卖皮,你半夜三更装神弄鬼……”手挥到半空,便感觉到一阵酸麻疼痛,冰冷的触感顺着手腕一直蔓延到全身,痛得发出声连连惨叫。

聂然看到面色铁青的吊死鬼用舌头缠住杨大勇的手,让他的巴掌没能落到自己身上,竖个大拇指赞道:“干得漂亮,勒紧点。”

杨大勇的手腕处出现一道明显的勒痕,手掌出现血液不通的肿胀,且逐渐变色。他能够清楚地感觉到阴凉的绳子状的东西捆在手上,吓得朝霍大师大喊:“大师,大师救我,有鬼东西……”想着大师是外地来的,又用带着浓浓方言口音的普通话再喊了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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