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还没忘记不久前园长在办公室指着自己的鼻子骂不懂事、逼着自己给方耀道歉的“仇”呢!说他就算了,但谁要是敢说阿青不好,他第一个就要跳出去给阿青撑腰!

卓青笑了笑,风衣外套一裹,将义愤填膺的小谢往怀里带带,护得严严实实。

她说:“没关系,妈妈会处理好的。”

而后,园长,英英老师站一头,卓青抱着小谢站一头。

双方就像约好了似的各据一方,等着据说“即将抵达”的方耀小朋友及其家(靠)人(山)。

直至上午八点。

早已过了上学的时间,马路对面,复才终于隐隐走来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俩人,顺带溜着个小胖墩。

没看错的话,身后似乎还跟了四五个黑衣保镖,瞧着架势颇为唬人。

小谢一直盯着那方向,此刻也是第一个反应过来,指着胖墩便喊:“方耀!”

他拽拽阿青的袖口,轻声说:“还来了一个大胖子,和……和一个瘦高瘦高的人。”

卓青闻声,跟着抬眼看去。

哪怕是挺着个大啤酒肚、气势汹汹拖着自家侄子走来的黄培,也不敢争先,极尽下属之谦卑的,落后身旁人半步。

那人穿着一身休闲服,卫衣运动裤,看着就像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

看似平易近人,依旧无比打眼,不少路过身旁的女孩走出几步,复才后知后觉地一扭头,满面羞怯地和同伴指着男人讨论着什么。

“……!”

等等。

这是。

卓青看了看对面,又侧头看了眼还完全状况外、眨巴着大眼睛看向自己的小谢。

靠!!!!!

刚才还表现得无比英勇,仿若女壮士般的卓某人,此刻也不顾不上小谢已经戴上口罩,瞬间一个小鸡护崽的,把他脑袋埋到自己颈窝。

她托着男孩的双臂,不受控制地打着颤。

小谢挣扎了一下,问:“阿青……?”

她复又腾出一只手,按住小谢后脑勺,“小谢乖,别抬头。”

和那天雨中告别时的无奈又或失落不同,这一刻占据她大脑感官的,只剩下一种即将被就地处决般的慌乱感,几乎退无可退的仓皇。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甚至偏偏挑在这时候?

所以,纪司予知道了多少,纪家知道了多少,上次什么都没提,究竟是装作不知道小谢的存在,还是故意就等着这一刻?

无数的阴谋论论调不受控制地涌入他脑海,如鲠在喉的窒息感,几乎逼得她险些转身就逃。

一旁的园长瞧出她瞬间面白若纸的神情变化,当即开口刺道:“怀瑾妈妈,这就是您要的结果,您说您没事找事,非得把事情闹大,现在双方家长都来了,您满意了?”

他说着,便起身往马路对面迎,路过她身边时,冷冷撂下一句:“这个时候道歉还来得及,不要搞得大家都难堪。”

这话说得,小谢险些气到直接蹦起来挥拳头,又被卓青及时按回原地。

然而园长说了什么,她实际根本半个字也没听进去。

所有的想法绕到最后,只剩下一个念头:她不能让纪司予看到小谢。

这已经超出了他们所谓的感情范畴,一旦小谢被认定是纪家的子孙,毫无例外,那个庞大且缺少后代继承人的的家族体系,只会对这个孩子的未来势在必得。

这甚至不一定是纪司予能够控制的事,遑论是此刻已经脱离了纪家的自己。

那才是真正的螳臂当车,不值一提。

卓青不住深呼吸。

对面似乎也注意到了她的脸色不佳,堪堪停住脚步,止步于马路对面。

一街之隔。

她抱着小谢,而纪司予无声地望向她。

还对此情况不明所以的黄培怔了怔,低头,看着大老板拦在自己身前的手,令人羡慕的骨节分明,却不知为何,又过分的青筋毕露,乃至微微发颤。

“……老板?”

“闭嘴。”

在纪家人面前,黄培一向比鹌鹑还鹌鹑,当即乖乖站好,半字不敢吭,连带着,也把身旁方耀的嘴给一捂。

纪司予定定看向那个埋头于阿青颈边、背对自己的孩子。

半晌,微微侧头,他问黄培:“那边的女士,就是你今天要去找的小朋友家长?”

顿了顿,也问跟在后头、被他蓦地沉郁面色吓得有些不安的小胖子:“你,是跟那个她抱着的小孩打架了?”

方耀得了舅舅眼神的暗示,当即结结巴巴开口解释:“那个,叔叔,不、不算是,我跟他不算是打架,是他先找我的麻烦!然后我就轻轻、特别小心的推了他一下,都没有摔得很严重!然后他就要我们赔钱什么的,肯定是因为他是个娘娘腔啦,就是……一点小事就要哭着找妈妈那……”

年纪虽小,但这精明的小胖子也能感觉到面前“叔叔”的眼神不对,大抵因为心虚,后头的话也跟着越说越低。

黄培及时轻轻拍了他背一下,把小胖墩拽到身后。

“纪总,我家小侄子一向都很乖的,哈哈哈,耽误您时间了,您不是说要到这来逛逛,看个朋友,那我们就先直接去对面幼儿园,您、您觉得呢?”

说话间。

红绿灯时间已过,园长过了马路,走到几人面前,热情地和黄培握手

“这位就是黄先生吧,方先生给我交代过了,方耀小朋友的事,我们这边一定会妥善处理,尽量让您能满意,”老人视线一转,看向一旁穿着相对随意的纪司予,“方便问一下,这位年轻……”

“是我老板,我老板。”

黄培赶紧打住对方问话,以免用词不妥,倒不忘在自己这多拍个马屁:“纪氏基建,响当当的一把手,我们纪司予纪总,您应该听过的吧?”

开玩笑,都已经知道黄培了,有心往上攀附,能不知道比黄培还高了n个量级的纪家人?

园长脸上登时愈发堆笑,这个咖位的大领导都到场,他心里门儿清,当即已经是给马路后头、那俩还呆在原地的母子判了“最重刑”。

“当然知道!幸会了,幸会,纪总,我自我介绍一下,我是……”

他话音一顿,看着自己伸到对方面前,却毫无回应的右手,尴尬地往回收了收,“我是这边附属幼儿园的园长,免贵姓刘,刘正德。”

然则,纪司予压根就没有理睬面前这俩马屁精的意思。

面色沉凝。

他几乎能很清楚地看见,马路对面,卓青紧绷的唇角,不住漂移躲闪的眼神。

她在害怕。

这是他唯一止步不前的理由。

为什么害怕,怕自己知道那个孩子的存在吗?

害怕自己……侵害到属于她的,新的家庭?

原来所谓的【家里有事】,指的大概率就是眼前这档子事,而不是他预想中的……

如今,所有的猜测,包括阿青的反应,都指向他最不愿意见到,也是早有预料的那一项。

沉默间。

黄培顺着自家老板的视线看去,同样望向对面马路,静静抱着孩子站在幼儿园门口的女人。

有些脸熟,但是就是想不起来在哪见过……在哪呢?

默默地,他只得又和同样有些不尴不尬的刘正德对了个眼神,交换信息:那女人什么来头?

刘正德也是云里雾里,摇摇头,

当下,反倒对这纪先生的立场略感模糊起来。

可他们谁也不敢先开口,唯恐打搅了莫名喜怒不定的纪总心中所想。

直至纪司予收回眼神,气氛方才看似有所缓和。

他问园长:“那孩子,伤得怎么样?”

“您说谢怀瑾吗?嗨,那、那也不算什么重的,就是轻轻脑门那刮了一道血印子,磕到个小尖角嘛,小孩子家家打打闹闹是难免的,”刘正德当着黄培的面,自然是帮着方耀讲话,“倒是方耀小朋友,以前俩人就有不愉快,方耀被谢怀瑾又挠又咬的,留了不少伤呢。”

纪司予闻声,垂眼看向方耀:“……”

这肥的流油、脸上倒是干干净净的小胖子,瞧着哪里有什么被欺负了的影子。

估摸着,就这小孩一个胳膊,就得有那边谢怀瑾大腿厚实。

方耀被他看得一抖擞,小山似的肥肉晃了晃,往黄培背后躲。

至此,黄培也终于回过味来,看了一眼那边卓青的脸色,又看看自家老板。

完了,这语气,这打量,八成就是旧相识啊!

能跟纪家人,尤其是眼前这如日中天的纪家掌权人做旧相识,哪里会是什么寻常人家?自己这是摊上事了!

越想越深,越是沉默,他脑门上密密麻麻出了一层汗。

也没和园长对个口供,他当即“大方”让步:“那,那个,纪总,其实我是在想,这小孩子嘛,最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我们也不要对面道歉了,就直接求个和解就好了,是吧?老呆在这,还耽误您时间,真是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让您看笑话了。”

话音刚落,轮到刘正德傻眼了。

这不是说好了要上门找麻烦,讨公道,怎么这会儿也没个预兆,就又突然变卦了?

还没等他细想。

纪司予瞥他一眼,“刘园长,你的意思呢?”

这位纪总瞧着如月似玉,清冷温文,不说重话。

然则看似询问,那双凤眼淡淡扫过,生来天成的凛冽威严,却已足以压得人不敢半句二话。

刘正德虽然尚未反应过来缘由,也知道自己这是大事不妙,定了定神,急忙对着眼前人不迭点头。

“当然当然,我当然同意黄先生的看法,既然他都愿意让步,我们怎么会添油加醋呢,您放心、您一定放心!”

可到底让纪司予放心什么,谢怀瑾又凭什么让这纪总放心,他到底是没能想出来个说服自己的道理来。

无论如何,这场所谓剑拔弩张的双方拉锯,似乎就在纪司予冷冷清清三言两语里,暂时宣告落幕。

掺杂其中的人,大都还没有预料到即将到来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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