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时他有意控制,按照他自己总结的“二十一世纪三好男友行为规范”,跟她说话时温柔缱绻。

现在温柔缱绻没了。他的声音里带着三分邪性,三分幽深,像是个无形的麻醉针。

“说呀。告诉我。”他蛊惑。

她捏着身边的窗帘,觉得要不是他扶着,自己随时溃不成军。

两人的嘴唇不过半寸之隔,佟彤认命地闭上眼,良久,却不见他进一步。

她不知是失落还是松一口气。屏息太久,胸腔里的心脏砰砰砰的抗议缺氧,她趁机悄悄换一口气——

齿间一热。汹涌的攻势滚滚如潮。

“你说嘛。”他终于放开,不紧不慢地催,“我不生气。”

佟彤控制不住的大口换气。飘窗窗台高,她一个半残,坐在上面脚不点地,连逃都没处逃……

密闭的空间催生了暧昧的种子,人还是那个人,但每一次心跳都似乎充满了异乎寻常的能量,每一次呼吸似乎都是有形的。他的双手拂过的地方,如同生出密密的柔软蛛丝,将她牢牢地捆缚在原地。他用双唇轻碰哪个地方,那里的蛛丝就温柔地收紧,麻麻的感觉扩散全身,四肢百骸都有融化之虞。

他提起她的手指,从小指指尖开始,一路吻上去。

每推进一寸,就很恶劣地暂停两秒钟,问:“想起来了吗?”

她只好投降,小声说:“就是、就是那次去《清明上河图》,认识你之后……然后又被拽到《听琴图》……”

她能怎么办,只好坦白。而且坦白也没法从宽,说得稍微慢一点,他就轻轻往下一啄,然后在她一片空白之际,循循善诱地问:“然后呢?”

她还不能瞎编,因为不知道他到底记得哪些。想略去一些羞耻的细节,他却总能举一反三,适时“想起来”,提醒她:“好像还有哪些没说吧?”

更可气的是,他一边催更还一边留评。

他说:“不可能。我才没那么傻。”

佟彤小声怼:“你见到我之后智商就打折了,不赖我呀。”

他说:“我也没那么嘴馋。”

她厚颜回:“因为是我做的呀。你把地上掉的渣都捡起来吃了。”

他说:“你太过分了。你想过故宫里我的感受吗?”

然后是凶狠肆恣的一吻,好像要一次赚个够本,向她讨回公道。

她不自觉地后退,可惜撤退空间有限,没几公分就结结实实地抵在了窗边,只能后仰,被他托住脑后蓬松的秀发。

过了不知多久,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脱身。

她掩耳盗铃地拿窗帘挡着自己脸,说:“对、对我来说那……那就是一个人嘛……”

不知这个说法他接受不接受……

他看着她慌里慌张的面孔,终于绷不住,唇边逸出一声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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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他来说,不论多离谱的平行记忆,最终的结局都不过百川归海,成为他人格的一部分。

随着她的述说,一些被有意无意埋藏的、久远的东西正在回来,像细如牛毛的磁针,一点点吸附回他的身体。

他闭目,手指轻拂那张光滑而灼热的脸蛋,指尖的触感将他带入那个已经有些疏离的世界,进入那个他久不涉足的画院,进入那个陌生而熟悉的视角,重新体验一切……

他记得跟她开玩笑,说她是疯子,说我们都是疯子。

那一天风和日丽,鸟鸣婉转,金乌西垂,晚霞把她的脸蛋涂上浓艳的胭脂。

在这个按部就班的画院,虽然水准算是天下顶尖,但人人都琢磨着圣心圣眷,再鲜活的活力也慢慢消耗掉了。天知道,这里的每个人都中规中矩,犹如毫无新意的院体画,一切的勾擦点染都可以预测。

能在这里碰上第二个疯子,希孟觉得肯定是自己前世积德,吃了八辈子的素。

那时他还不明白,加起来短短数日的相遇相知,为什么她看起来却好像认识他很久了一样,熟稔又投缘,一下子占据了他心中的大部分存在感。

她知道他吃东西的口味,知道他穿衣的风格,知道他不喜欢跟俗人做无谓的客套。

甚至,连他在画院里最讨厌哪些人,她都猜得八九不离十,然后大笑着跟他一唱一和,一起埋汰人家。

他破天荒地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话痨,想和她说笑,想把自己最得意的画技介绍给她,想把他从小到大的生活琐事,都对她交代个明白。

只可惜,身体状况不允许他喋喋不休。他被迫收起倾诉的欲望,跟她每一次对话,都字斟句酌,简练到残忍。

她不知道,他从胸腔里发出的每一个音,都牵动着四肢百骸,给他那极度干渴的肺腑再烧一把火。

她不知道,他每次拿起画笔,即便是轻微的一次勾勒,都几乎耗尽全身的能量,让他的后背布满冷汗。

她不知道,每次他若无其事地目送她回宫歇息,然后独卧于榻,默默地拆开那从不让她碰的绷带,无声地擦拭那些丑陋的脓血,在剧痛中获得又一阵清明。

他原本已经做好了放弃的准备。

可是她说:想看你画。

那么崇拜的语气和眼神。

画师王希孟,纵然天资聪颖,但他的风格和技法,在画院中从来都不是主流。就连官家,盛赞过后也会加一句:需要多学习名家啊。

只有这个疯姑娘,对画院里其他人、其他作品都毫不放在眼里,唯独对他视若珍宝。

他想:所谓知音,大概就是这样的吧。

即便是个疯子。

忽忽九百年过去,疯姑娘容貌依旧,好像始终不曾离开。

现实蓦地插入到记忆的碎片里,像是划破深夜的火把,晃得他头晕目眩。

《听琴图》中那个小小的npc角色终于冲破了创作层的桎梏。他倏尔意识到,原来帝姬从来不曾疯啊。

他记得,她抹着眼泪,紧紧搂住痛得满头大汗的他。他几乎忘了锥心的疼痛是什么感受。

他记得,她拾起他的笔,小心得像对待初生婴儿,在画布上描下他的花押。

他记得,她拙劣地隐瞒着弦外之音,问他:“你可曾想过,人死之后,魂魄还不散,而是……存在什么地方?”

还有……

残月挂在苍白的天上,杜鹃声声婉转。晓风吹过未关严的窗,吹熄了暖炉里的寥寥炭火。

她来的时候,那炉子犹带余温。

她满脸泪痕,伸出颤抖的手,想要触碰他冰冷的脸。

他用尽全身力气伸手,想拥她在怀,微笑着安慰她:“我什么都明白了,你我千年以后还会再见,我会好好的等你。”

可他未能移动分毫。他发不出声音。千年之约逐渐带上了绝望的哭腔,他眼看着她一点点远去,消失,地面上空留残影香痕。

他一缕孤魂无处着落,痛声尖啸,冲出画院,跃出宫城,掠过汴京城内的满地芳华,骤然凌空而起,俯视着创造他的千里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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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幅画是没有七情六欲的。恼人的记忆被他拾掇干净,分门别类藏进心中的角落。

重新化人之后,被她拉着吃喝玩乐,像坐了个飞速旋转的摩天轮,目不暇接的都是新鲜风景,从未真正动过什么忧恸的感情。此时却忽然发现自己泪水盈眶,模糊了眼前的人。

俄而眼角一凉。佟彤小心翼翼地收回手,指尖一抹转瞬即逝的潮湿。

她可紧张坏了,小被子越裹越紧,眼看希孟脸色越来越凝重。

终于,她挑了个看似平和的时间点,乖巧地问道:“……那个,还有什么没想起来的?我还可以……”

希孟用食指轻轻掩住她的嘴,然后把她紧紧搂在怀里。

“你怎么现在才来。我……我等得好心焦。”

佟彤像是被长长的秋千甩到半空,心中一起一伏的轻颤。

她满怀希望,问:“不吃醋了?”

他略微思索了一下,放开她,脸色重新转阴。

“是有点不痛快。因为……”

醋还是要吃的,谁让她先斩后奏的瞎胡闹。

他轻柔地把小被子剥开,注视她的眼睛。

“有些事,上次没来得及做。”

第138章

一阵轻灵的手机闹铃在空气中飘来荡去, 像个跳舞的小精灵,给陷入久眠不醒的懒人翻开新一天的日历。

佟彤随手伸到床头柜上一按——

高度不对, 按了个空。却不知碰到什么按钮,刷刷轻响, 飘窗窗帘徐徐掀开, 清晨的阳光像一把沾满了蜜糖的刷子, 给她来了个甜滋滋的全身大保健。

城市已经苏醒,喧嚣从空气中弥漫开来。早高峰的不耐烦的汽笛声、叫卖早点的吆喝声、交通指挥员的话语声……传到30层的高楼上,通通化成了一阵阵轻柔的白噪音。

人从极度深沉的睡眠中回魂, 是需要一定时间的。她三魂六魄回身, 在柔软的床垫里陷了许久, 才意识到,自己好像压根不在四合院的卧室里……

而且也没穿着自己的睡衣, 盖的不是家里的被子,枕的也不是枕头, 而是某个人的胸膛……

她浑身一热。

手上却一凉,希孟把手机塞回她手里。

“我昨天问过你, 有没有设闹铃,要不要取消。”他声音柔软,胸腔的共鸣直接传到她耳中,“你看, 吵醒了吧。”

佟彤依旧睁不开眼,脑子里一片懵然,迷迷糊糊问:“你问我了?我怎么说?”

他拨弄她的头发, 声音中难掩笑意:“你睡着了。”

她按掉手机中的音乐,心中慢慢升起一些迷茫的记忆。

然后气得就地咬了他一口。

可不是睡着了吗!倒头就睡啊!

因为下面那位祖宗根本不知道什么叫累!

他当然是用不着睡眠休息的。住四合院的时候忽悠佟彤给他整了个沙发床,只是为了更好地体验人类的群居生活。

故宫博物院朝九晚五,每天准时闭馆锁门,他倒也有些日夜的概念。平时生物钟跟着人类走,有时候长夜漫漫无事做,也会闭眼小憩一会儿。

但那只是为了放空脑子,沉淀一下白日所见的喧嚣杂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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