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柳玥君看向冯驾,这女子自称薛可菁,显见得是薛家的人,只不知是薛家的哪位小姐,如此受到家主的重视,这种场合也给带了出来。

冯驾也愣,他不认识薛可菁,也不知道应该如何介绍这位小姐。

倒是薛恒很快便从惊愕中醒转了过来,薛可菁搽了防虫药还不走,居然跟到了郡主的面前,怎能如此冒昧?不过好在薛可菁言行举止倒也合礼,薛恒立马躬身向柳玥君介绍:

“此乃小民的长女,唤可菁,听闻夫人今日抵凉州,渴盼得紧,缠着要来,小民……便将她带来了。”

薛可菁生得一双桃花眼,柳叶眉,身形袅娜,也是一个美人。柳玥君看得欢喜,便抬手握紧她的玉手牵至自己身边,上下细细打量起来。

“薛老爷好福气,有如此漂亮的女儿……菁儿几岁?”

“回夫人的话,今年十七。”薛可菁巧笑嫣然,落落大方。

柳玥君颔首,面上欢喜非常,她转过头冲身后低呼,“侠儿,你在玉门买的那只紫檀小马呢?”

李霁侠明显不在状态,只呆呆望着西边不知道在想啥,还是他身旁的绯袍少年醒悟得快,他二话不说,探手自李霁侠身后小厮肩头的褡裢里摸出一只锦盒。

“夫人,自动马儿在这里。”

柳玥君瞪了李霁侠两眼,可惜压根得不到任何回应,此时的她没时间管自己的儿子,只接过锦盒转手递给了薛可菁。

“菁儿拿着这个,这是我儿在玉门一个西番人手上买的小木马儿。马腹上有机关,按下机关,马儿便可自行跑上小半个时辰,这一路上他们兄弟俩都在玩这个,本宫也觉得好玩,今日,送给菁儿玩。改日唤上你母亲,叫她带你来冯府,陪本宫好好说说话。”

薛可菁涨红了脸,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战战兢兢收下了锦盒,不住地致谢又称诺。

柳玥君望着薛可菁面上笑意盈盈,这姑娘虽说有些咋咋唬唬,倒也是娇憨得紧,她挺喜欢。

第八章 赴宴

冯府。

冯驾独自坐在书房,望着面前的一盆水仙眉头紧锁。

李霁侠昨日甫一进城就杀了负责东大门城防的司戈,因为他认为驻军城防官兵没有严格执行冯驾颁布的,荣国夫人进城当日须得熟知出入东大门人员的命令。

冯驾苦笑,当时他下发这道命令,是为了让守军能盘查一下往来人员,防止有危险分子出没。可李霁侠一来,便召来东城门司戈,询问对方当日出入东城门的大户人家都有哪些。

也不知为什么李霁侠突然就对这凉州的大户人家生出浓烈兴趣,要知道,这凉州家宅有五进以上的大户人家没有五六十,也有三四十户了。而当日又正值上巳节,全城的百姓都从四大城门出入游玩,要让东城门司戈明白地报出哪些人出入过东城门,这也太强人所难了。

李霁侠二话不说,不顾旁人阻拦,当场便取了那倒霉司戈的头,待冯驾得到消息,早已无力回天了。

冯驾揉了揉额角,心中烦闷顿生。李霁侠才刚及束发,便已愈发暴戾,好在他只能龟缩在自己的身边,若是皇子,怕是又要出一个商纣王不可。

李霁侠幼时失了全家,许是经历的苦难太过深重,他不仅身子一直不好,一个不如意便心悸难耐,无法呼吸,连性格也给磨砺得让冯驾都有些无法理解。

正因他身子不好,柳玥君一直都拿李霁侠眼当珠子般对待,放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口里怕化了。经年累月拿药给他将养着,不让他激动,任由他胡闹。

冯驾作为他的监护人,当任不让得承担首要教导责任,可是如此“冥顽不化的亚子”,他教也教了,骂也骂了,加上他身子本来就弱,冯驾就算想管好,也有些力不从心。

书房门嘎吱一声从外推开,冯驾转身,望着一身绯色的少年,面上的笑和蔼,又可亲。

“予儿辛苦了,替我照顾侠儿如此之久。”

绯袍少年笑,“二叔客气,这些都是予义不容辞应该做的,二叔如此说话,可是要羞煞侄儿了……”

冯驾起身,踱步至少年近前,抬手拍拍他的肩:

“侠儿才刚跟我学理政,做不得太多事,我想让侠儿先带几百兵慢慢感受感受,让他先做个右屯卫的统领。可是你知道侠儿他……呃,身子不好,初来乍到的,我怕他会吃不消。予儿你正好来了,可否再委屈一些时日,帮助侠儿理理军务?如果予儿愿意,我便向陛下去一份奏章,让你在我凉州替我接管西大营,做个统军。一来可以在这边疆历练历练,二来也能帮着我侠儿教教他怎么管理军队,好歹也能帮你二叔一帮,予儿意下如何?”

冯予是冯驾的侄儿,冯驾唯一的兄长在京中任职方郎中,侄儿冯予在冯驾的支持下,小小年纪便入了千牛卫任中郎将。冯予念他二叔的好,时不时便去二叔家帮助荣国夫人照顾李霁侠。这次冯驾举家搬迁,冯予当仁不让地做起了陪护,一路护送荣国夫人与李霁侠直到凉州城。

冯驾想给李霁侠找点正事做,磨磨他的心智,也好早日成点器,可是又怕他动不动就杀人,便想留下冯予从旁看着他,在他陡然发飙的时候能拦着他一些。

冯予了然,他完全明白冯驾“望子成龙”的一片苦心。冯驾待他有恩,又当面对他如此请求,冯予怎敢拒绝,一个抱拳立马应承下来:

“二叔放心,予一定会好好陪霁侠的。”

……

柳玥君向来都非常有“女主人”的自觉,她陪同李霁侠入了节度使府宅安顿好后,便开始“义不容辞”地张罗起冯府的第一场宴请,当作冯驾上任以来对下属,及所有有过交往的凉州门阀世家的回礼。

冯驾同以往一样,此类事务统统不管,任由柳玥君处理。

他知道元帝的意思,冯驾非常愿意照顾康王爷的独苗李霁侠,可是柳玥君在他心中却一直,也只能是他嫂嫂。

或许因为有一个皇后姐姐,柳玥君虽美,却过于擅专,她以照顾儿子为名,与冯驾走到了一处。她能看见冯驾对李霁侠的全情投入,所以她认为,冯驾也是一定会同对待李霁侠一般对待她的。

冯驾的确愿意以对待李霁侠的方式,全情对待柳玥君,可是柳玥君猜得中开头,却猜不中结尾。冯驾愿意像对待祖宗一般将柳玥君龛在墙壁上供奉,却不愿娶她为妻,让她能与他举案齐眉。

柳玥君无奈,不过她想,有道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只要自己守在他身边,他单身一日,她便能绝一日旁的女人入主冯府的机会,她柳玥君便会多一分的把握。

于是,柳玥君无时不在寻找着各种机会紧紧挤到冯驾的身边,冯驾要教李霁侠习武强身,要传授李霁侠政事军务……这些统统都成为了柳玥君靠近冯驾的机会。

柳玥君要照顾儿子,所以她全情投入以女主人的身份照顾李霁侠,也“照顾”冯驾。她要让冯驾看见她的好,她要让冯驾,离不开她。

与以往不同的,李霁侠一改过去的万事不操心,他对此次宴请表现出非同寻常的热情,他关切地询问柳玥君,都有哪些人家都女眷会来冯府,冯府会安排谁去迎接哪些客人。

柳玥君笑,她望着李霁侠心花怒放。自那一日上巳节进凉州城后,李霁侠便时常会神不守舍,就连柳玥君同他说话也会走神。听冯予说,自己这儿子似乎在回凉州的路上瞧上了一个姑娘,这可真是一件稀罕事。

李霁侠已及束发,按皇家规矩是到了该娶妻的年龄,以往在京城的时候不是没想过给他说一门亲。可是李霁侠执拗得紧,不是嫌人不好看,便是嫌人脾气差,再加上……

柳玥君摇摇头,强力压下心头的不安,她只在心里坚决果断的告诉自己,冯驾是凉州的节度使,给李霁侠配个大户人家的闺女,那是水到渠成的事。

柳玥君并不在意李霁侠究竟瞧上了谁家的姑娘,既然他开始知道喜欢姑娘的好了,那么就算找不到那位神秘的姑娘,往后给他指一门亲,也会容易许多——

譬如……那个薛家的菁姑娘。

柳玥君久处上位,常年混迹“世俗江湖”,薛恒对冯驾的心思,薛可菁对冯家的心思,在她眼里就是秃子头上的虱子,一清二楚。

因为有了预期,柳玥君也仔细了解过薛可菁的情况。虽说她人长得还算漂亮,薛家又财大气粗,可不管怎么说总是庶女,配与侠儿做妾,已是他薛家高攀了。

不过,不管怎么说,侠儿,身为皇室贵胄,怎么可能无妻,端看他喜不喜欢了!这样想着,她极力压下上扬的嘴角,甩甩手中的罗帕,扭动腰肢朝书房走去。过几日的宴请,她须得同冯驾商量商量,顺便提提薛家姑娘的事,她还得问问冯驾的意思。

……

薛可蕊并不知晓自己在凉水河畔,不知觉间早偷走了一个少年的心,她只为明日是随母亲去冯府参加宴请,还是继续跟着府中的马术夫子学那高大上的马步舞而困扰。

时下的天子祖上有鲜卑血统,靠武力征服天下,开元建国后,全国上下更是兴起了尚武之风,蹴鞠与马球,便是代表。

论玩马上功夫,当今天子元帝对马术的痴迷,无人能出其右。他将玩马提升到了一个新高度,骑马打球早已不能满足他的勃勃热情,骑马跳舞只是其中一部分,骑马拔河、骑马跨栏、骑马泼水等项目都是这位恋马成痴的皇帝的新发明。元帝就曾得意洋洋地对自己的宰相显摆过:若是有击球进士科考试,朕应该中个状元。

有如此皇帝推波助澜,天下人好骑技,已然成为达官显贵圈中的一股潮流。

薛可蕊倒不是特意赶潮流,而是真心爱骑术。旁的姑娘们都巴不得这次能随主母赴冯府见见世面,露露脸,不为被节度使大人看上眼,去那里赴宴,多认识一个高官贵胄也甚是方便啊!

但薛可蕊却是例外,经一番深思熟虑,她决定了:还是跟着马术夫子学马步舞,比去那冯府陪一帮贵妇人说东家道西家来得有意思。为了不让母亲失望,她可以练完马步舞后再赶去冯府陪母亲也不迟。

当王氏带着婆子,端着一大堆华服珠钗来到馨风苑时,毫不意外地看到薛可蕊正在花园中的空地上,与那膘肥体健,周身油亮的大红马儿纠缠不休。

“蕊儿,明日赴宴的行头,你考虑好了吗?”王氏唤住了玩得正嗨的小女儿,面有愠色。

“母亲来啦!”薛可蕊抬头,望向王氏,长腿一挥,下得马来,三两步奔至王氏身边,一把搂住王氏的脖子。

“有母亲考虑,女儿就可以躲躲懒啦……”

小姑娘的脸颊红扑扑的,额头一汪亮晶晶的汗,王氏又怒又笑,掏出怀中的罗帕抬手便替她擦汗,口里啐道:

“看看你这满头满脸的汗,我怕不是生了个儿子,却一直当了女儿养……”

“明日,随母亲去冯府,那荣国夫人指名请了咱薛家的姑娘去赴宴。”王氏抬手轻点薛可蕊汗晶晶的鼻尖。

“……好,女儿知晓……”薛可蕊笑。

“为啥犹豫,休想再跟我耍花招,谁不知道你……”王氏正色,心头警铃大作。

“行啦,行啦!”薛可蕊笑弯了腰,推着她的母亲便往屋内走。

“母亲放心,明日蕊儿定然会去冯府吃饭,您放心吧!蕊儿最听母亲的话了,来来来,快让我瞧瞧,母亲又给女儿带了啥好东西……”

烟纱散花百褶裙、双绣缎裳、孔雀氅、素雪绢云丝帛、鎏金穿花戏珠步摇、金丝香木嵌蝉玉珠钗、点翠梅花簪……一字排开,琳琅满目,金光闪闪快要晃花薛可蕊的眼。

“母亲……”

薛可蕊哭笑不得,如此珠光宝气把自己张罗起来,怕是要与那荣国夫人日月同辉了。

“你懂什么。”王氏不以为然地打断了薛可蕊的话。

“与冯家交好,是你父亲的愿望。你还小,不懂事,你看你阿姊,上次荣国夫人回凉州,她便跟着你父亲去迎过荣国夫人了。旁的不说,得了夫人喜欢,对你们自个儿的将来,都是有好处的……”

王氏一边拿起满桌的金光闪闪一个接一个地往薛可蕊头上比划,口里一边絮叨不停。薛可蕊无奈,只得满头黑线乖乖坐着不动,任由母亲折腾。

薛可蕊对“得了荣国夫人喜欢,对自己的将来有好处”的说法嗤之以鼻,母亲跟着父亲久了,变得跟他一样市侩。她可不是贪慕虚荣的女人,自己的荣华得靠自己挣,仰仗别人给……呵,省省吧!

不过,她也听说了薛可菁主动去拜见荣国夫人的事,阿姊或许想从郡主这里讨富贵吧。她们是商户女,阿姊有这种想法薛可蕊完全理解。虽然薛可蕊不屑,并不代表这不是一条好出路。

“女儿喜欢这金步摇还是玉珠钗?”王氏犹豫不决,开口问话。

“唔……都喜欢,母亲就都留下吧,明日我穿好衣裳,再来试试。“

薛可蕊望着镜中的母亲笑得灿烂,她准备把这些都收着,晚上送给阿姊。

薛可蕊决定支持自己的阿姊。那荣国夫人有儿子,就算攀不上她儿子,荣国夫人身边的子弟,随便一个都能压死凉州的世家。阿姊人美,可惜是庶小姐,她完全有理由积极争取她自己的未来。

第九章 初绽

薛可蕊高高兴兴地把王氏送来的珠钗彩帛统统搬去了馨雨苑,换来薛可菁抱紧她的小脸心肝肉儿地唤了好一阵。

虽说王氏已经尽力公允了,为着明日的宴会,薛可菁也收到了额外的头面。但作为嫡庶姑娘,薛可菁手中的东西,与薛可蕊的依然判若天渊。

薛可蕊还有一个胞弟,唤做薛战,皆出自旺夫女王氏。姐弟二人占尽了薛恒的宠爱,吃穿用度虽依照了薛府少爷小姐的标准,可质量却是顶好的那一类。

譬如薛家小姐无论嫡庶,每月皆有时令内衣外裳一整套,旁人的外裳若是蜀锦裁的,那薛可蕊与薛战的外裳,则一定是最难得的两匹苏锦裁的。

薛家三小姐与小公子的地位,如此不同于薛家其他所有的公子小姐。一来,有王瑶是薛家福星,薛恒是薛家顶梁柱的原因,二来,也与薛恒老来得子有关。

姐弟二人的到来完全是意外之喜,薛恒娶了王氏后,家业倒是迅速崛起了,可是子嗣却无比艰难。六年过去了,眼看薛家大房薛诚生出来一排儿子女儿,薛恒膝下依旧空空如也。

还是王氏自己憋不住了,虽说夫君不提,自己也不能眼看他薛恒绝后啊。经一番痛苦的辗转反侧,心如刀绞,王氏终是将自己的陪嫁丫鬟崔氏抬了给薛恒做姨娘。

同理,经一番痛苦的你来我往,辗转反侧,薛恒终于舍得跟那崔氏圆了房,生下了长女薛可菁,好容易解决了心事的薛恒与王氏终于把心放进了肚子。

或许薛恒与王氏真的只是太迫切了,反而盼不来孩子,如今心情放轻松了,就在薛可菁两岁时,王氏发现自己怀孕了。

从来都是好事来便成双,顺利产下薛可蕊的王氏,两年后又继续给薛恒生了儿子薛战。薛恒喜出望外,王瑶是他的全部,他做梦都在期盼能拥有王氏亲生的孩子,如今可好,儿女成了双,此生无憾矣!

于是薛可菁享受到自己父亲全部的爱只不过两年,好日子便终结了。亲生母亲曾经是主母的婢女,就算薛恒待她不差,她与薛可蕊的地位自然也是不能同日而语的。

尽管如此,架不住薛可蕊喜欢薛可菁,有什么好吃的,好用的,第一个便会给这个庶长姐送来。薛可菁虽占着庶出的名头,亏倒是从来不曾吃到过。

“阿姊真美!”

薛可蕊望着身穿齐胸瑞锦襦裙,头戴鎏金穿花戏珠步摇的薛可菁,发自内心地赞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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