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3节

她从想到纸币的时候,就想这样做了:从前父母也会收藏各版人民币为纪念。在第三套人民币的一元纸币上,画了一个女拖拉机手:梁军。

她是新华夏成立以来,第一个女子拖拉机手,后来,她也组建了第一个女子拖拉机队。

其实新华夏刚成立的时候,城镇女职工人数也只占全国职工总数的7.5%,且绝大部分还都是从事纺织业。[2]

正是一个个如梁军这样的女性,走向了各行各业——

她们让更多的人意识到,这些事,女娘也是可以做的。

而在此时,姜握也要把一个个‘她们’印在纸币之上。

*

蓬莱宫。

姜握来向皇帝回禀第一版纸币的图案之事。

与后世许多国家的钱币,比如英镑上会印女王不同,在中国古代印帝王图像在钱上却是不可能的,起码短时间内,普遍的认识是无法被改变的——

华夏历朝历代,见帝王御相如见帝王一般,臣民是要好生供奉的。

比如宋朝战乱时,许多臣子和百姓,会因为护送皇帝一张御画而牺牲,还有臣子宁死不降的时候也会选择带着御像殉国而死。*

所以钱币上的人物像,不可能是圣神皇帝本人。

然而,皇帝御容虽不能绘于钱币,却不代表旁的不能——

姜握进门,就见皇帝举起两张亲笔勾勒的线条图:“你觉得哪一张放到纸币上更好?”

一张是【日月悬于圣神皇帝登基的则天门之上】的风景画,还有一张,却是更为生动活泼的【上阳宫校门口猞猁与仙鹤】的动物画。

两人一同选中了日月悬于则天门上的那一张。

毕竟第一版纸币,还是以风景人物为主。

而姜握则坐在帝王身侧,笑道:“其实陛下御容要绘于纸币之上,也不是不能。”

她向皇帝介绍起——非流通性绝版纪念币。

第363章 大司徒的货币议事

证圣二年,端午前夕。

尚书省都堂。

三省宰辅、六部尚书以及涉及钱币的相关署衙朝臣,俱列坐参加议事。

只是与之前的议事略有不同,此次除了各部的主事官员,还有不少些年轻的官员搬了桌椅板凳坐在一侧。

也就是说,一向只有紫袍绯衣的尚书省议事,出现了不少青碧色。

似是看出有些朝臣的不解,在主座上落座的大司徒,开口解释道:“今日要议的,有诸多银钱、成本、账目事。”

“这些经济学院的学生在侧,以备随时术算。诸位若有疑惑,可随时提出,当场验算。”

不少朝臣这才注意到,坐在墙边的学生们面前的桌上,都摆着麻纸、铅笔、算盘、算筹等物。

也就是说,今日大司徒召集议事,主要是为了铜钱与纸币之事?

自大司徒提出纸币来,朝堂之上有不少疑惑以及异议。

大司徒之前回应的不多,看来今日是要一并回应了。

*

果然,很快有数位女吏鱼贯而入,给每一位官员面前放下一份木夹板。

打开来看,里面正是数张代表不同钱币数目的纸币。

大部分官员先关注的,其实是钞票的质量——

这些官员,谁家中没有些产业,于是他们多少都是见过飞钱的。且飞钱的面额可比纸币这种五十文、一百文等数额高多了。

民间柜坊发行飞钱,类似于支票或者说是存折,便于商户存储和支领钱财。其中最要紧的当然是重视防伪,最怕的就是人伪造了自家的飞钱来取钱。

于是每个柜坊都有专门的私密印记,花大价钱请专门的印刻师与鉴印师,属于各柜坊最密不外传的核心技术。

与其余朝臣,拿起纸钞来多关注质量不同,李文成的目光却是在一百文的纸币正面的图案上停留了半晌。

背景虽寥寥几笔,但看得出是她熟悉的西北城池,而画上有戍卫的女兵、正在屯田的女农以及在筛选稻谷的育种女官——她早听姜握和王鸣珂讨论过,要画的各业女娘很多,现有的纸币数额上放不下,于是一张图上往往不只放一位女娘。

李文成忍不住伸出去抚摸了下熟悉的西北风貌,与这些她曾经见过无数回的场景。

之后,才收敛心神,站在宰相的角度来审视这印出来的第一版样币。

方才她抚摸过纸币,已经认出了纸张:这不是单纯的楮纸,还夹着桑穰(桑皮单独剥出来的一层)与棉花。

纸页有一种特殊的韧性,看起来不明显,但上手一摸一捻,触感颇为独特。

光这种纸张,就是从前未见过、未在市面上流通过的纸,也就是说想要造假首先的突破新的造纸术。

“李相,您看这是明暗双纹吗?”

李文成听见这一声,转头去看旁边的狄仁杰——

狄相不愧是大理寺出身,观察细致入微,旁人或是看纸币材质,或是看上面的图样与刻印,唯有狄仁杰很快看过这些,然后对着光把纸币变换角度,很快发现了异常。

“这是川纸中特有的‘水纹纸’吧。”

狄仁杰看向库狄琚,见她颔首便知自己没有认错,欣然在心里表扬了自己一句:不愧是我。

蜀地特有的水纹纸有明暗两种印花。

这还是之前姜握与皇帝入蜀后,无意中发现的,后高价(除了银钱外,皇帝还给出了一个子爵的爵位),将此家传技术收于官中。

李文成也拿起来对着光线看过,果然纸币明暗如水纹之印,颇为称奇。

这才又看向纸币正反两面——

纸币正面是钞额数目、复杂边饰以及人物风景图画,反面则以文字为主:刻有圣神皇帝尊号以及年号、纸钞出户部编号,以及官府印章,并一段律法文字,写明造□□的严重后果。

狄仁杰看到这段文字还挺亲切的:还是他带着法学院的学生,参考前朝私铸□□的律法,拟成了一条新律。

因纸币并非黑白单色,而是朱墨间错,多色套印,因此这段律法中多有朱字如血,尤其是‘斩’这个字,看起来更为触目惊心。

今日的大议事,甚至连王神玉都到了。

他此刻看过纸币,尤其是听狄仁杰提起暗纹,就与姜握道:“纸币的这些防伪之作,不光朝廷知道,还要百姓能知能辨才行。”

得先知道什么是真的,才不会被马马虎虎的假货就骗到。

姜握点头赞同,后世发行纸币,也亦有‘刊之印文,编之敕令’的公告之举,更在各地设置‘辨钞吏’,来帮助民间鉴定纸币的真假。

而姜握此时要宣传真钱假//钱的辨别,甚至比历史上的‘编之敕令’的宋朝更方便:报纸。

**

看过制钞署纸币的质量,哪怕许多朝臣不是内行,也能感觉到若要仿造这样一张纸钞的难度和成本。

通过宣传让人民熟知真钱假//钱的区别。

同时又有技术门槛,卡住假//币的制作。

而且,听大司徒的意思,还时不时要更换雕版花样和模具。

再配以律法,造假//钞以不赦之罪论处。

以上的几条累加,纸钞的安全性倒算是有保障,毕竟说实在的,哪怕不是纸币,从古至今铸造假铜钱的事儿也从未断绝过。

毕竟造假//钱这种暴利行当,无论钱币是什么形式,总会有亡命徒前赴后继的以身犯法。

但是……

正因这纸钞的质量很好、技术先进(甚至超出了许多朝臣的想象),哪怕上面印的面额,是从五十文起步,不少官员还是要问一句——

“大司徒,这纸钞不知成本如何?”若是成本太高,岂不是需耗国库?

依旧是库狄琚发言,表示统算下来,成本低于开支,将来技术再成熟一些,还能将纸币的面额再降低一点。

具体的各项成本,属于机密数据,各宰相和户部尚书可知,其余官员只要问得一句,不赔本也就够了。

毕竟……

‘铸币署’如今铸造铜钱,有时候还是赔本的啊!

没错,其实朝廷铸币发钱,并不是现代人会调侃的:某某国‘印钞机’又启动了,是无本万利的买卖。

其实此时朝廷每年铸币投入民间流动,是要绞尽脑汁才能不赔钱,或者说少赔点。

姜握直接点名:“周署令,报一报今岁铸币的耗用。”

铸币署的署令,连忙翻开带来的公文,开始迅速报数据。

旁边的经济学院学生,也都在飞速的记录和验算。

其实姜握从前只是宰相之一的时候,她对公文的喜好尚不能明显影响到所有署衙。

可如今她做大司徒都已经九年。她偏好的公文形式,就渐渐变成各署衙更多使用的形式。更重要的是,皇帝明显也更看重此等公文——

少浮词陈调,多简洁之语,更要多具体的实例和数据。

于是铸币署也完全不绕什么弯子,开始直接汇报铸币的成本:

“鼓铸钱币,铸一钱的成本大抵如下:需运铜、铁,矿悉在外地;另有物料火工之费;若稍加工铁钱牙样,则费一钱之用,始能成一钱”。[1]

也就是说,花一个铜钱的成本,才能铸造一个铜钱。

其实就算‘无利润’,还都多亏了这些年冶炼技术有所进步,才能达到铸币基本持平,之前基本都是亏本的!

姜握倒也不意外:之前她研究王安石变法的时候,就看过苏辙所作的《与王介甫论青苗盐法铸钱利害》,里面就明确写过,官钱‘大率无利’。

到了后来,更是拉胯成了‘坑冶尽废,每铸钱一千,需用本钱一千四百’。[1]。

姜握还在想宋朝,就听库狄琚开口了:“不对,若花一钱造一钱,朝廷还是赔本的。”

她开口说完,铸币署的署令一愣:“库狄尚书何出此言?”

如今库狄琚已然是兼任工部尚书——

正式接到这个任命,收到工部尚书鱼符的那一日,库狄琚还忍不住去与姜握道:“当年大司徒不得不辞相位,离开京城去做巡按使。”

“当时我心中日夜担忧,恐朝上有人借工部之手,要吞并了城建署。”当时的工部尚书也倾向于东宫太子李弘,在城建署营造之事上,多少会为难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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