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珩并未过多置喙,只是起身往窗棂走去,少有的支开窗看景,好似秦荣这封来信消解了他大半的沉郁。
半晌,顾珩开口:“一条鱼,放在水里,才能看到他的作为。”
转眼秦观月被软禁在清平观已有半月了。
这半月内,虽然衣食一应不缺,顾珩还会让若云与曼儿陪着她在后院闲逛,但秦观月能察觉到,近几日,顾珩待她不似之前那般亲近。
至少在床笫之事上,顾珩不像以前那样主动。
每日他总是在燕宸殿待到很晚才回来,回来后也只是抱着她看些话本,而后便一人去盥室沐洗,回来后熄了灯,抱着她便睡去。
除非是秦观月缠着他,否是他很少主动,甚至在为数不多的爱昵之后,秦观月要喝避子汤,他也不在再阻拦。
对于顾珩突然的变化,秦观月不免多想。如今她被顾珩囚在清平观,本来就只能依附顾珩生存,但如今顾珩对自己的态度,又让她感到慌乱。
她本想着尽力顺从讨好顾珩,等他腻烦了自然会放自己走,可如今顾珩倒像是对自己失去了兴趣,若是如此,她岂不是没了最后的底气。
她不能再守株待兔,娘亲还有顽疾,她无暇在清平观与顾珩虚耗时日。
午后,若云捧了一匣子玉珠碎贝来到内室。
秦观月从匣子里捻起一枚珍珠,借着光细看。玉珠圆润而又饱满,虽然个头不大,但都泛着诱人的光泽。
若云捧着腮问道:“娘子要这些不值钱的碎玉珠做什么?丞相厚爱您,娘子就算是要东珠,我们丞相也是给得的呀。”
秦观月微微红了脸,将那枚玉珠放了回去。
她要这些玉珠做什么用途,自然是不能告诉若云的。
若云按照她的吩咐,差宫人在每粒珍珠顶末两端各自穿了两个孔,足以让细线穿过。
送走了若云,秦观月从柜子里拿出早已备好的针线,坐在榻上开始穿织起来。
她要织就的衣裳,或者根本称不上衣裳,本就不需要什么布料。
只是以艳红的布绳为串联,将一颗颗玉珠穿织成小衣的模样。
很快,这件“小衣”便初显形态,秦观月将其捧在手中,脸上微微发烫。
这还是之前在秦国公府,秦大娘子特地请了几名南疆来的媚姬,她们身上穿的就是这样的小衣。
这小衣虽然名为衣,但实则穿上它,还不如不穿。毕竟该遮掩的地方,是一处也遮不住。
当时在秦国府,秦观月与府中其他几名香姬看得满脸通红,私下里直啐那南疆民风竟比大燕还开放,女子居然以这些花样手段引惑男子。
可没想到,不过一年的时间,她居然也需要亲手织就这件小衣来讨顾珩的欢心。
更何况,她甚至都没有把握这一招对他究竟有无效果。
一番沐洗之后,她裹着袍子回到寝屋,屏退了侍女,兀自一人待在房中,穿上了这件玉珠小衣。
她站起来在屋里走了几步,腿间的几粒玉珠勾磨着她,不一会儿就惹得她香汗淋漓。
秦观月对镜梳妆,穿上层层厚重的袄衫外衣,带上早已装满食盒的糕点,强忍着不适感,一步步小步挪蹭着,向顾珩的书房走去。
作者有话说:
我:一只富贵金花
昨天56哦
第58章
清平观内,一名内侍模样的人佝偻着背入了正屋。
顾珩连着几日都有些被魇到,他觉得这不算好征兆,本想掐诀,但又发觉耗费神气,便作罢了。
用过午膳后,也未曾浅寐,只斜靠在太师椅上闭了闭眼,因此即便那内侍的声音再轻,顾珩也极为敏锐地抬了眸。
“丞相劳累了。”那内侍模样年轻,但说话却持重。
顾珩眼风扫过——是燕帝身边侍奉的人。
倒也不全算是燕帝的人,自燕帝病后,顾珩已命人裁减了燕帝身边大半的宫人,剩余的则被调去前殿扫洒。
伺候在病侧的,皆是顾珩的暗卒。
顾珩抬了手招人上前来:“陛下怎么了?”
那小仆虽得令,但也不敢太过殷切,就只在案前三步远的地方停住脚。
“回丞相,陛下现如今身子还好,就是今日,唤了先前在身边伺候的大主事王内侍进殿。”那人语毕后略一抬眼,想一窥顾珩的神情。
“现如今他人在哪儿。”
“王主事毕竟身份在那儿,加上又是陛下亲传,奴等不敢阻拦,因而派奴来跟您通传一声,约莫现下,人已在燕宸殿了。”
小内侍说话滴水不漏,让人拿不出他的错处,顾珩也懒于同他多费口舌,便示意人退下了。
燕帝在时,党同伐异之风已起,自今岁燕帝连番染疾,前朝王公亦起了应立国本的心思。
燕帝无后,这国本落于谁肩,是该斟酌。
顾珩并非笃信燕帝此刻还会放权于他,只是燕帝此时犹若置于火上,这位大燕君王,在谋求生路。
顾珩将岸上的纸张抚平,落笔随意提了几个字,便起身吩前往燕宸殿。
燕宸殿中,已撤了往日焚的浓烈的龙涎香了,顾珩只是略一点头,殿内伺候的仆从们便尽数退下了。
一片静寂中,偶有两声哭泣声从内殿传来。
地上铺的是柔软的羽毯,因而顾珩阔步迈进内殿时,王内侍仍伏在燕帝榻前抹泪。
“陛下醒了,怎么也不派人传臣。”顾珩眸色并不明朗,半张脸隐在帷帐的阴影里,使人难以揣测。
听到顾珩的声音,王内侍通体一惊,忙用袖袍拭了拭泪,慌忙中,原本抱于怀中的东西也掉落在地。
燕帝虽唇上添了几分红润,但面上仍是一番惨白,形容枯槁,原本丰润的面如今也深陷进去,形似白骨。
他不长久了。
燕帝此时唯有颈上可以挪动,见顾珩来了,遂闭了眼,将面挪向一旁。
无人可察处,燕帝眼角垂下一滴泪来。
顾珩并为对这位君王留有一分余地,而是径直捡起地上的一个卷筒,里面存的是一封加盖玉玺的诏书。
“陛下糊涂啊。”顾珩并未打开,而是用火舌将诏书吞噬。
顾珩先时的猜忌没错,但这封诏书里面写的是谁不重要,显然燕帝此时诏王内侍前来,已是动了立储的心思。
“不过是场灾病,陛下不必心焦,臣会为陛下调养的。”顾珩话说的云淡风轻,仿似将才的举止不过是场孩童游戏。
“王内侍啊——”顾珩旋过身来,看着伏于脚边不停颤栗着的人,缓缓吐出一句话来。
“你也是宫中的老奴了,陛下如今身子不爽,你在近前添忧哭丧,实为不吉。”
顾珩话语一滞,王内侍依旧跪在地上,佝偻着脊背,他似乎也猜到了自己的下场,当即嚎哭不止。
而顾珩只是提了提声量,面上平静如常:“来人,拖下去吧。”
顾珩像是在处置蜉蝣,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未曾施舍。
顾珩再回到清平观时,书桌上已摆着几幅南浙名士的墨宝。
这几人皆是顾珩亡父李道生的旧友,李道生也是名震一时的文坛大家,可惜十余年前的那场大案,不仅使李家全族倾覆,连这几名与李道生往来频繁的名士也不能幸免。
顾珩是这场血海灾殃中唯一幸存的李家子,他未有一日敢忘却仇恨。
当年李道生与其好友的书画名作皆被焚毁,令世人喟叹。多年来,顾珩始终在暗自寻觅父亲与这几位名士的遗作,以求圆满。
断断续续,至今也找回了十余部。
每当夜深人静之时,顾珩总会站在这些画卷遗作前观望。
这些年若非还有这件未完成的事支撑着他,恐怕他早已随李氏族人同去。
顾珩缓缓抚过其中一副字,感受着指下淬尽岁月的苍枯纸张。
“解禁之后,陆起戎先去了哪里?”
“丞相,如您所料,他去了秦国公府。”贺风答道。
自当时归元寺张黄一案之后,秦国公便露出了马脚,而陆起戎——
他太心急了,急到自乱了阵脚,急到等不及让燕帝丧命。
顾珩献给燕帝的长生丹,有稳心顺气、提神吊命之效,虽有毒性,但并非急毒,需要长年累月才能见效。
顾珩收起了其中一幅画卷:“东西找到了?”
贺风点了点头,从怀中掏出一枚瓷瓶,放在顾珩手边。
“是从为陛下煎药的小宫女身上搜到的,那名小宫女答应这几日依旧会像从前一样与宫外继续来往,不会让他们起疑。”
贺风是顾珩亲手调练出的亲卫,他做事一向妥帖。他说那小宫女“答应”,顾珩便相信不会有纰漏,至于贺风是用了什么手段,顾珩不会过问。
顾珩接过那瓷瓶,打开看了一眼。
瓷瓶内药粉余量不多,约莫只够一次的计量,他盖上瓶塞,复问道:“什么效用?”
贺风沉吟片刻答道:“这药叫迷神散,是南疆的秘药。虽不致死,但每次服用皆会让人神志不清,陷入昏迷,长久如此,精神自然不佳,以致体况愈下。”
神志不清,长久昏睡。
这描述的确与燕帝的症状相同。而陆起戎之前常年在边关互市,想拿到这些南疆的秘药,也不是难事。
顾珩嗯了一声,屈指点了点桌面:“这瓶就先放在这吧,让她向宫外继续要药,但这几日先不要将这药掺给陛下喝了。”
顾珩早已算好了燕帝的性命该留到何时,他不会轻易要了这昏君的脑袋,那是最轻松的解脱。他也不会允许陆起戎坏了他的计划。
顾珩话音刚落,主仆二人便听见门外花瓶砰然倒地的响声。
贺风敏锐地抽出了剑,冷戾地向着屋外喝了一声:“谁?”
顾珩与贺风一齐望向门外,却看见一抹月竹色的衣角。
而后,秦观月提着食盒,含着地从门外迈了进来,面色有些不同于往日的赧红。
“是我刚才来时不小心碰倒了花盆,恐怕惊扰了丞相与贺大人议事吧?”
顾珩向贺风使了个眼色,贺风收回了剑。他望了秦观月一眼,又看了顾珩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