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不是废话嘛”,程景斜傅仲一眼:“那孙子竟然把账本藏在花盆底下,好大一棵发财树啊,账本就在那土里藏着呢,你都不知道黑洞洞的夜里一个人绕着一棵树看来看去多诡异,跟鬼上身了一样,关键是第二天晚上我还得把它刨出来……”
“你怎么刨的?那荣之华不是一直在书房睡的吗?他能听不见动静?”
程景跟看傻子一样看着傅仲,贱兮兮地说道:“兄弟,你最近是不是让女人缠的失了精气,连脑子都没有了,我用迷药把他迷晕了呀。”
傅仲还不服气:“那这样他不就知道了?”
“要的就是他知道!”沈清已经在翻看账本了,顺便解释道:“我来的时候就想清楚了,江南这边并不是铁板一块,说起来荣家是太后娘家,一般人不敢动,但不敢动的也就只是嫡支的人罢了,像荣之华这样的旁支小喽啰是完全可以被舍弃的,我来之前就想着要分化他们了,来之后就碰到了荣之华,他这个人胆小谨慎,也明白必要时候荣长安会把他推出去,所以他内心是怕的,既然怕了就好办了。”
沈清这几天所作所为是在混淆视线,明面上表现的像一个不知变通的犟头书生,放松对方的戒心,暗地里却让程景出手击破荣之华,他们要的从来不是什么十年的账目,他们要的就是这分赃的帐目!荣之华这么谨慎的一个人,手里肯定会留着一份的。
程景趴到沈清旁边问道:“这证据够吗?”
沈清越看眉头越紧,嘴中说道:“感觉有点不……”沈清说话时又看了看账本的封面和背后,顿时目光一凝,然后似是随意说道:“哦,没事,就是这本了。”
“那接下来怎么办呢?”傅仲问道。
“等”,沈清看着桌上摇曳的灯火,目光坚定:“等到荣之华心神涣散快要崩溃之时,自然会主动找我们的。”
……
回清风小筑的路上,程景问沈清:“你不管那个宁简了?他不是皇上派来协助你的吗?”
沈清一路上不知在想什么,浓密的睫毛低垂着,一双眼眸尽显朦胧幽深,听到程景这话不禁嘴角一挑,不无嘲讽说道:“咱们不仅不能用他,还得防着他。”
“你的意思是?”程景心里一跳,也知道这里面有什么事了。
“只不过是人心思变罢了”,沈清说完这话就大步往前走,他们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呢。
之后的日子里,沈清就过得悠闲多了,早起天气凉快的时候就去西湖边转转,什么曲院风荷、柳浪闻莺的都去观赏一番,中午天热了就小歇一会儿,到了下午就满杭州的跑,什么出名吃什么,还一天一封家书的往回寄,每封信上照例都是要先问问家人最近怎么样,然后交代程萱一些注意事项,最后就是给程萱介绍江南这边的美景,还说什么“恨不能同游”……
沈清这边是逍遥了,荣之华那边就急的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他虽是荣家人,但早就出了五服了,自小家里面贫困,他是家中老大,为了生计,自小就养成了谨慎小心的性子,后来虽然巴结到了嫡支,一步步地做到了杭州知府的位置上,但这性子却一直没变。
荣家嫡支做的事情他虽然说不上一清二楚,但知道的也不少,就单凭他知道的就够杀头大罪了,他为嫡支做事情,嫡支给他相应的权利和金钱,看着是互惠互利的关系,但他心里却总是不踏实,一直害怕的紧,江南这摊子事要是掰扯开了,嫡支靠着太后那层关系可能没事,但是他不行啊,他无足轻重,很可能就折进去了,可能嫡支还会觉得让他去填坑还是他的荣幸呢。
他留了一个心眼,这些年什么时候,什么事情,怎么分的钱,他都一一记录下来,他把这账本子护的严严实实的,可是自从京城来人之后,他就觉得这个账目子像是一个烫手山芋,那里面是他们的罪证,他真想把它撕了烧了毁了,可是他不敢,因为他知道,这也很可能是他保命的东西。
可是账本子被人偷了!
当荣之华从睡梦中醒来觉得不对劲的时候,脑子还没有想清楚,但是一股凉意已经顺着脊椎窜了上来,炎炎夏日里,他硬是顷刻间出了一身冷汗,他几乎着手脚并用的跑到那盆发财树旁边,然后,他傻眼了,树倒在一旁还存着绿意,但是土里的账本子没有了。
发财树发财树......呵,真是讽刺啊......
在沈清悠闲了五天之后,这天高一进屋禀告:“大爷,荣大人来了。”
沈清微微一笑,眼中是志在必得的自信。
第73章
夏日的中午最是安静,身处西湖边上,徐徐的微风吹散了那丝燥热,天地之间静谧安详,人的心也随之安静下来,似是不想破坏此番意境。
沈清正在写信,荣之华慢慢走进屋内,他眼下乌青一片,下巴上有着短短的胡茬,虽穿着官服,但塌着的肩膀却撑不起那份气场,看着倒有几分落魄。
“荣大人请坐”,沈清放下毛笔从桌后走出,还是清清淡淡不急不躁的样子,真对得上他名字中的一个“清”字。
高一进屋奉上一盏水后就出去了,沈清请荣之华饮用:“这是特意让厨下制的梅子汁,清凉止渴,荣大人可以尝尝。”
荣之华嘴角一扯:“沈大人倒是很喜欢一些女人家的吃食。”
还是不高兴了啊,不过也正常,谁被偷了东西还能高兴的起来呢……沈清也不恼,坐到荣之华对面轻轻喝下一口,只觉得沁人心脾,口中说道:“我平常也不喝这个,是家中夫人有了身孕,不能饮茶,我就让下人酿了一些梅子汁,味道甜美不说,也能开开胃口,我也就跟上她喝一些。”
“沈大人倒是爱重妻子。”
沈清一笑,似是随口说道:“她这辈子跟了我,如今又为我怀了孩子,时时要忍受一些孕期的苦楚,若是我不好好照顾她的话,岂不是妄为男人了。”
“妄为男人”,荣之华嘴中轻轻重复着这四个字,一些陈年往事也纷涌而来,像一支无形的手一般紧紧捏住他的心脏,他心痛如绞,满嘴苦涩,嘴唇都轻颤起来,缓缓抬头看向沈清,眼中满是红血丝:“看来沈大人是把我查清楚了呀。”
沈清点点头,脸上带着一丝怜悯之色:“若是你的那位招娘好好的话,如今孩子也该十岁了吧,听说那位招娘的左眼角下面有一枚小痣,笑起来分外动人,也不知生下的孩子会不会也带着一颗……”
这边的荣之华已承受不了哀伤,抱着脑袋痛哭起来,沈清所说之事是他心底里一块诺大的伤疤,他以为早已缝合了,没想到如今一碰就又鲜血淋漓起来,直让他痛不欲生。
沈清一旁看着,亦是心有感慨,他要从荣之华这里突破,肯定要把他查了个底朝天的,就让他发现了一出后宅女人间的争斗,荣之华作为荣长安搂钱的工具,荣长安自是要笼络于他,就将自己夫人的一位远方侄女严氏嫁给他,可是荣之华是有喜欢的人的,是他从小到大的青梅竹马,名唤招娘,荣之华喜欢她,想着以后当了官就可以娶了她,可没想到当了官之后反而连这件事都不能做主了。
荣之华娶了那位严氏,就打算忘了招娘,可没想到严氏不知从哪里知道了招娘的存在,竟然自行做主,为他纳了招娘入府做妾,荣之华高兴吗?高兴,他想着虽是不能给招娘名分,但自己一辈子都会对她好的。
招娘进府以后的每一天,荣之华都是开心的,严氏贤惠,招娘温柔,不久后两人还双双有了身孕,荣之华觉得这一生也圆满了,可没想到就在招娘生产之时竟然难产了,一盆盆的血水从屋子里端出来,他在外面苦苦守着也没用,她当晚就去了,一尸两命。
“我的招娘啊……”荣之华已是泣不成声。
“你不恨严氏吗?她打着贤惠的名号把人弄进来,可是最终目的却是想要她的命”,沈清当初查到这个事情时也觉得难以相信,这个女人可真狠啊,她怎么能在自己怀有身孕的同时对着别的孩子下手呢?
“恨,怎么不恨”,荣之华的眼睛里快要迸出血来,随后又一寸寸暗下去:“可是我没有办法啊,我是个懦弱的男人,我护不住她,护不住我们的孩子,她们被人害死了,我又不能为他们报仇,我没用啊......”
湖上的风突然间大起来,吹得窗边的碧纱帘高高鼓起,空中有乌云压下来,天地间昏暗一片,似有暴雨将至,就在这风声呼啸之中,一个男人在声声泣血。
沈清蹲在荣之华前面:“你愿意当证人吗?”
“不能当的,你根本扳不倒他们的”,荣之华的声音中带着浓浓的悲哀。
“那你来干什么?”
荣之华看着沈清,眼中满是乞求之色:“我来求你,能不能把账本还给我,你斗不过他们的,你把账目还给我,就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我继续当我的杭州知府,你顺顺利利的回京城去,和你的妻子在一起,你的孩子还没出生呢,你不能让他一出生就没有爹啊,对不对?”
“我要是不呢?”沈清步步紧逼。
荣之华已经接近于崩溃:“接下来你要怎么做?是不是要拿着账本去告发他们,这样的话你会死,我也会死的,你为什么一定要拉着我啊?我不想死啊......”
此时有一道闪电在窗外炸开,带着整个屋子都闪了一下,乌云之中伴随着滚滚雷声,沈清看着荣之华,眼中亦蓄满风雷之势:“我不一定会死,但是你还打算自欺欺人的话,你就会死。”
“你什么意思?”荣之华呆呆抬起头来,眼前之人一贯温文尔雅,此刻却如同罗刹使者让人胆寒,荣之华的心咚咚咚地跳起来,他喉咙发干,只觉得错过了什么事情。
“账本已经送回京城了”,沈清目光幽深,此刻唇角勾起,带着一份嘲讽:“可能现在就在皇上的御案之上呢。”
“你,你……”荣之华已是惊的说不出话来。
沈清坐回到案几旁边,悠闲至极:“你们是不是觉得我会把人整物证集齐了,万无一失了,才会报到京城?”沈清摆弄着案几上放着的一盆绿萝:“可是等我准备齐全的时候,你们这边也准备好了吧?我要的就是出其不意。”
沈清接着说道:“我来这里之前已经把江南官员的情况摸透了,荣长安一向自傲,在他的眼睛里面估计是没有我这等小人的,他还会觉得就算我拿到证据了也不敢怎么样,所以他晾着我,我呢?在荣府前面干巴巴地等着,还与方天赐恶语相向,充分展示了穷酸顽固的书生意气,估计荣长安看戏看的很爽呢,心里更是把我看作尘土一般低微的存在了吧。”
“不过我要谢谢他了,不是他的看轻,我怎么有机会拿到账本,怎么能把账本送出去,他觉得我是酸生,其实我还是一个很喜欢冒险的人呢。”
“你,你,你不怕荣长安反咬一口,说你污蔑于他吗?他势力遍及朝野,你斗不过他的。”
“呵呵”,沈清低沉的笑声响起:“为什么是我跟他斗,明明是皇上跟他斗,皇上如今很是缺银子呢,除掉一个荣家,换来国库的充盈,皇上会很愿意的。”
“可是还有太后……”荣之华到此已止口了,他明白了,什么太后,又不是皇上的亲生母亲,皇家人急了连爹都可以杀的,何况一个嫡母呢。
荣之华瘫坐在地,沈清再次蹲下:“荣大人,你要明白当前的形势,我并不仅仅是我,你究竟要站在哪一方,还请细细思量。”
沈清站起身后唤高一进来:“给荣大人找个房间,找侍卫好好看着他,告诉那些侍卫,荣大人要是出什么事了,他们就不用回京了。”
“是”,高一拖着荣之华下去了,沈清重新坐定,这时程景从屏风后走出来,唏嘘道:“幸亏我不是个姑娘啊。”
“怎么了?怕你生孩子时有人动手脚啊?”沈清说完饮下一口梅子汁。
“我要是个姑娘,如今肯定就对你以身相许了,刚刚你真是太有范儿了”,程景语气中满是钦佩。
沈清嘴里的果子汁全喷出来了。
两人走至窗前,面对着湖的方向,天越来越暗,风越来越大,湖面上涟漪不断,程景问道:“这事就这样了?”
“接下来的事情要看皇上想怎么解决了,你我只需要拿到证据即可。”
“看着也觉得不是很难啊”,这可比程景想象中的简单多了。
“只要皇上下定了决心,事情就不难,任何势力都没法跟国家硬碰硬的,再说”,沈清眼眸幽深:“他们的反扑还没有开始呢。”
“咱们这次事情办完肯定要得罪太后的,她不会给咱们小鞋穿吧?”
沈清将窗子关上:“你想讨好全部人是不可能的事情,我们只要效忠皇上就好。”
程景托起腮:“说到皇上我又想起方天赐来,他好像也掺合进来了,你准备拿他怎么办?”
沈清苦笑一下:“方家不同于荣家,到底是皇上的亲舅家,咱们只管把人全须全尾的交上去就好,该怎么处理让皇上自己烦恼去吧。”
程景嘲笑道:“我还以为你一派公心毫不徇私呢。”
“不是我们徇私,是皇上要徇私,你我也没有办法。”
“江南要变天了呀。”
程景话刚落,万道箭雨从天空直直射下,重重地砸到湖面之上,雨气升腾之中,天地间已模糊一片。
第74章
暴雨过后的江南更添柔意,青石板铺就的地面上有着一滩一滩的水渍,滑滑的,亮亮的,像细细地涂上了一层油,姑娘们轻提裙摆走在路上,说说笑笑,偶尔折一只路边不知名的小花插在发间,尽情享受着这雨后的凉爽。
荣家宅院的书房之中,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正闭眼靠在太师椅背上,两只手搭在腹前,大拇指来回揉捻着,似在思索什么事情,“吱咛”一声,门从外面推开了,荣三郎走进屋内,轻声喊了一声:“父亲。”
这个男人睁开眼来,他的眼珠很黑,看人时自带一股威压之势,只静静地坐在那里就让人不敢小觑,这就是荣家家主荣长安,当今太后的哥哥。
容三郎作揖:“父亲,京城传来消息,怕是不大好了。”
“呵”,荣长安嘲讽一笑,心道终是到这个时候了,他前段时日倒是察觉到沈清的套路了,只是终究是晚了,此时不无感慨道:“活了一辈子了,没想到临了临了毁到一宵小身上。”
容三郎脸上带出一份不赞同:“父亲,这次不是毁在沈清身上,是京里那位要动我们了,沈清不过一把刀而已。”
“为父也知道啊”,荣长安长长叹出一口气:“先皇时候,你姑母虽贵为皇后,但无宠无子,也就跟当初的四皇子关系不错,可我也没想到四皇子有天子的命数啊,后来他登基了,我还觉得是意外之喜,没想到人家第一个就是对付咱们,皇家的人可真够无情的。”
荣三郎上前两步,脸上带出一份焦急来:“父亲,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咱们都被沈清骗了,原以为他不过是个穷酸书生,靠着股书生意气就想来拿捏咱们,没想到背地里下手又快又狠,咱如今得想个法子啊。”
“想什么法子”,荣长安眼皮一掀,目光幽暗:“京里那位要这江南的钱,更要这江南的权,我们就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不除掉我们他不安心,我们除了受着还能怎样,左不过是趁着还有时间逃出去几个罢了。”
“父亲的意思是?”荣三郎心里一惊。
荣长安笑起来,只是笑意分外苦涩:“朝廷有更替,世家有兴衰,只要人还在,兴盛起来就不是没有可能,我是走不了了,你走吧”,荣长安看向面前的儿子:“三郎,你大哥二哥不成器,我也不指望着他们,你带着几个小的走吧,从今天开始,你就是荣家的家主了,现在走还能带点东西,再晚了就只得仓皇奔逃了。”
容三郎的心狠狠揪起来,带着丝哽咽:“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没了,荣长安摇摇头:“从账本到皇上手中的那一刻起,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他手中有了证据,巴不得立即跟我们清算呢,不过你也不要担心,这事终究要到京里解决的,有你姑妈在,还有方家牵扯其中,我的命还是能保得住的,皇上也不想落一个不孝的名声。”
荣三郎的眼中现出浓浓的悲哀,后又转化为狠厉:“我不甘心,我要杀了那个姓沈的。”
荣长安站起身来走到窗边:“你可以去试试,不过他肯定已有所防范,你倒是可以做另一件事,也能让他吃不了兜着走,还能把这潭水搅的更浑些。”
荣三郎是聪慧之人,一想就明白了:“在方天赐身上动手脚吗?”
荣长安用手拭一下窗檐上的水滴,只觉得指尖丝丝凉意:“方家可是皇上真正的舅家,方家这个宝贝疙瘩若是在沈清眼皮子底下出了事,方家就会跟沈清死磕上的,他不是效忠皇上嘛,就让他看看皇上会怎么对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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