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扬舲一直陪着甄荀开方子,又等他煎好汤药,亲眼看着卫南寻喝下去才放心送甄荀离开。二人走到桦雾府门口,苏扬舲问道:“甄大夫,我有个疑问。”
“四皇子请说。”
“世上可有一种药能让人突然性情大变,发疯变得癫狂?”
甄荀略微想一想便点头道:“自然是有的。”
“那,这种药对动物可会有效果?”
这次甄荀听懂了苏扬舲的意思,他眉头紧紧拧在一起,搓着手道:“臣不知,但是想来应该是有效的,您是怀疑今日之事不是意外?”
“哪有那么多意外?”苏扬舲笑得很冷,他眸光流转继而又对甄荀问道:“若是麻烦甄大夫陪我去一趟西郊马场,不知您可否愿意。”
甄荀拱手,“自然。”
苏扬舲颔首,转头对允乐道:“备车。”
允乐顿了顿,呢喃:“主子,您还病着,不如等明日……”
“明日?怕是什么证据都拿不到了。”
苏扬舲神色凝重,冷着一张脸不再说话,允乐虽然平时话多,但是办起事来也很利索,他很快便从侧门拉来一辆马车,苏扬舲掀开车帘爬了上去,甄荀跟随其后也上了车。
允乐忽然听到树枝摩擦的响声,谨慎地抬头看了看,只见星空明朗,树枝静止并无异象,眉头微皱,暗自叨叨:奇怪,哪来的风?
他扬起手中马鞭,车轮轧着青石板路,马车渐渐消失在黑暗里。
屋顶之上,两个人缓缓露出头来,苏宁宴盯着马车消失的方向,对身边那个窈窕的女子轻声道:“淳华,你看一切都在我的计划之中。”
女子没有说话,只是抬起了手,慢慢地解着垂纱女帽系在下巴处的丝带,在这一片黑暗里她望向下方的是寒气如冰的眼神。
“让你的人引开尹川。”那声音带着决绝杀意,令人不寒而栗。
她所求不过是那个人的命而已,至于什么朝堂政治、家国恩怨又与她有何相关?
苏宁宴在空气中摆了摆手,他身后隐藏在黑夜中的无数身影悠忽而至,齐刷刷的冲着落雪阁而去,下一刻,便听到哐哐当当兵刃相击之声。
尹川虽然年纪小,但是身手了得以一敌数仍是应对自如,他不仅弓箭射的准,剑术也颇为精妙,在黑夜里彷如游龙细柳,几个回合下来就占尽上风。
但那几个黑衣人却并不着急,且战且退,向着屋顶飞了上去,尹川随其身后追了上去。
淳华眸光转动,紧紧盯着落雪阁内那烛影闪烁的房间,她扬起手中的软鞭,就要一跃而下,却突然被人按住了肩膀。
“淳华,不要轻举妄动,我们之前说好了,等我将人带回驿站,不就任你所为了吗,这里毕竟是桦雾府,还是小心为妙。”
淳华强忍着按住腰间的软鞭,咬着下唇点了点头。
苏宁宴随即唤来他身边的一名侍卫,贴耳嘱咐了几句,那侍卫刚要拉上黑色面具跳下去,苏宁宴却听到了车轮滚动的声音。
他暗叫不好,看向街道之上,果然有一辆马车缓缓而来,他轻声对那个侍卫道:“稍等。”
淳华也听到了声音,拧着眉毛看着街上停下来的马车,又瞪着苏宁宴:“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苏宁宴也很纳闷,这时却见车帘掀起,从车上下来了一个身材清瘦的男子,却不是苏扬舲。
“老二?他来干什么?”
苏宁宴盯着男人走进桦雾府,又径直走向落雪阁,牙根咬紧,面色铁青。他一向知道苏云杪最疼爱苏扬舲,却不想他会深夜来看他,将他筹谋已久的计划打了个措手不及。
一旁的侍卫听松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然对着苏宁宴耳语几句,便见他的面色大好,笑着点头:“好,这主意好,你去办吧,一定要注意。”
“是。”
听松拱手,之后从袖带里摸出一个东西,转过身去不知做了什么。
不一会转过来时已经带上了铁面具,淳华看着他面庞上露出一点皮肤,感觉有什么地方挺奇怪的,又不知具体是什么,便疑惑的看向了苏宁宴。
哪知苏宁宴却仰头一笑,“我这侍卫武功虽然不及老四那个,但是他有绝招,你就等着看吧。”
淳华眸光冰冷看向下面屋内,冷哼道:“今日怕是不能带走卫南寻了。”
苏宁宴眼珠转动了一下,哈哈一笑,道:“就算是不能带他走,也可以让他与老四反目成仇,说不定还会自己离开桦雾府,他若真的离开桦雾府,你还愁没机会杀了他吗?”
“苏宁宴,你可真是脓包怂货,一个四皇子就把你吓得不敢出手,费了那么大劲才把人引开,现在多了个二皇子,怕是你都要吓尿了吧?”淳华阴冷的笑了笑,对旁边之人翻了个白眼。
“淳华!我不是怕他们,只是我们姜国毕竟与你们北辽人不同,不可能一言不合就拔剑相向,他们毕竟是皇子,还是皇后的嫡子,刺杀他们可是大罪呀!”
“你们姜国真麻烦!”淳华不想与他多言,紧紧盯着下方的一举一动。
屋内烛影闪动,不一会便听见兵器相击之声,大约又过了一会,传来一声惊喝:
“怎么是你!?”
第29章
刺杀(二)
四弟,我对你很失望。
“四皇子,您看这里。”
甄荀垂眸在地上搜寻,因光线昏暗,他身子弯得很低手指在饲草槽里不停的翻找,可就在这时,他看到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立马惊喜的冲身后的苏扬舲招手。
苏扬舲急忙走上前,撩开外衣下摆蹲下身子,向甄荀手指的方向看去。
马槽中的饲草杂乱的堆着,在夜色下呈现出干枯发黄的样子,可翻开上面的谷草却露出了下面的几片残缺不全的新鲜芦苇叶片。
苏扬舲捏起了其中一片细细观察,确定这只是非常普通的芦苇叶片,他疑惑的看向甄荀。
甄荀解释道:“四皇子,这战马饲养一般是干稻草再加上一些豆类,或是豆饼这些东西,一般不会用新鲜的叶子,再说现在是三月,盛京的芦苇还没有返青,不该出现在这里。”
“可这只是普通的叶子,就算不该出现在这里,也不至于让马的性情发生变化。”
一旁的允乐也盯着苏扬舲手中的残缺草叶,若有所思的说道:“主子,小人曾听师父说过,初春的马儿不能马上吃嫩草,吃了以后会生病,不知道这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甄荀微微摇摇头,道:“大人只对了一半,这些战马是从北辽国而来,经历了漫长的严寒,这冬季里它们一直吃干草。
如果突然大量食用新鲜的嫩草,确实会引起肠胃问题,导致腹痛。
但是最主要的问题其实不在这里,这根本不是什么芦苇,而是一种百姓称作醉马草的叶子,如果马匹大量食用这种草叶,会发疯严重还会导致马匹死亡。”
苏扬舲望望手中的草叶,脸色更加阴沉可怕,幽声道:“看来果然是有人想让我死。”他从衣袖里抽出一张素帕递给允乐,吩咐道:“将食槽里所有的嫩草收集起来。”
甄荀向后退了两步,给允乐让出位置,他又四处看了看其他马厩,心底仍有诸多疑问,便回头道:“虽然我们有了这个证据,可臣还是不知会是谁想要害四皇子?”
苏扬舲一向不涉夺嫡党政,又表现得根本对政事毫无兴趣,甄荀想不通到底是谁想害他。
“难道是北辽人?”他手指猛地一抖,惊讶的瞪大双眼。
“不止。”苏扬舲觉得脊背有点发凉,他凭着对书中人物的了解,心中有了大概的猜测,“肯定还有姜国的人。”
这是军队的马场,不是一般人可以随意出去,做成此事要么此人出入这里如他一般轻易,要么就是武功极高,可以避开周围巡逻的列兵守卫。
但是北辽人虽然骁勇,但都是以力量取胜,这样需要灵巧的事情他们是做不来的。
如果是姜国人所为,苏扬舲陷入了深深的思绪里,最恨他的人只有苏宁宴,再细细想来他后来与淳华郡主那一段感情纠葛,他想借助北辽人的势力扶自己上位,甚至为了讨好淳华不惜休掉自己现在的王妃,然而最后却是被卫南寻一剑封喉,将头颅挂在盛京城门百日。
说他是整部小说里最悲情的角色也不为过。
可是现在因为他没有死,而改变所有的剧情走向,那些人物的命运也开始不同了吗?苏宁宴明明最恨的是苏云杪,可是为什么现在却费尽心思想要害他?
苏扬舲叹了口气,想着已经如一团乱麻的剧情,他开始有些焦虑,都怪自己最近太松懈,才让自己又一次陷入了被动的局面中。
允乐已经收集好残缺的嫩叶,走到苏扬舲身边请示该如何处理。
“这件事就交给三司来处理吧,你明日一早去趟大理寺,将东西交给二哥,再将所有的情况如实讲给他。”
苏扬舲看了甄荀一眼,想说什么又忍住了,而后才问:“甄大夫,我还有一事相求。”
甄荀受宠若惊,赶紧拱手道:“四皇子请说。”
“卫质子至今毒仍然未解,我记得你曾说过甄老擅长解毒,不知他现在身在何处?可否派人找寻一二?”
甄荀捏捏下巴上的短须,想了又想才说:“明日我写几封书信,看看家父那些挚友是否有他的消息。”
苏扬舲诚心道谢,三人乘着马车往回走。
送完甄荀,大约又过了半个时辰,苏扬舲才来到桦雾府门口,然而一下车他便看到苏云杪背着手立在门口,他的脚边还躺一个人,生死不知。
苏扬舲道:“二哥?这是什么情况?”
苏云杪身姿高彻,只是脸色十分阴沉,他看见苏扬舲走过来,缓缓开口:“应该是我问四弟是什么情况才对吧?”
声音寒冷如霜,仿若跌进冰窟之中。
苏扬舲十分疑惑苏云杪的态度,微微蹙眉,他的目光落在地上那个穿着黑色夜行衣的人身上,此人屈膝侧躺,脸上带一张黑铁面具,从面具之下流出涓涓血柱。
他冲着允乐使了眼色,允乐便心领神会的走上前,将人的面具掀开。
允乐瞬间色变,苏扬舲也在看清了那张脸之后惊异万分。
这人是桦雾府的侍卫,名叫广地,苏扬舲疑惑的看看允乐,神色幽沉。
“老四,这人你认识吧?”苏云杪一改往日亲善的模样,看起来如冰一般冷绝,深深的看了苏扬舲一眼,道:“他今日闯进落雪阁,刺杀我和卫质子。”
允乐哐当一声跪在地上,一边磕头一边忙着说:“二皇子,此人是小人的属下,一直负责无尘院的护卫,只是……只是前几日他突然失踪,小人寻边各处都未找到,现下却来伤害您和质子,小人……小人真的不知是何缘故。”
苏云杪唇角微微勾起,冷哼一声:“哦?是吗?可是他在临死的时候却是说受你的命令,在我如府后将我和卫质子一起杀死。”
允乐慌张的磕头,哀声道:“二皇子,小人决计是不敢……”
“你自然不敢!”苏云杪眸子看着苏扬舲,就像是染了冰碴的潭水,让人不寒而栗。
苏扬舲就算再傻也明白了,对方怀疑的是他,其实想想也知道,允乐只听一人的命令,若是他对人下了什么死命,那必然是苏扬舲的要求。
可他压根就不知道这个事情,只是出了个门怎么就成了这种局面?
苏扬舲皱眉,“二哥,我没有。”
苏云杪面色沉重,“这人说完这句话就咬破毒药自尽了,而这个毒药却是四弟独创的「牵机」,你看他脸上的表情,是不是很熟悉?”
所为牵机,就是中此毒的人如提线木偶般,四肢强直五官痉挛而亡。
苏扬舲热衷于搜集奇毒,天下人尽皆知。
“我没有。”他直直望向苏云杪,他知道此刻再解释什么都显得苍白无力,所以只能说出没有二字,胸口像是堵着一团棉花似的,十分难受。
原来委屈却无从辩解是这般滋味。
苏云杪从庭阶上缓步走下来,走到苏扬舲的面前,他的眸子总是那样温柔,时时刻刻含着笑意,然而此时却是乌云一片,阴沉无比。
苏云杪长长的出了口气,他抿紧嘴唇,说话时都有些发抖,“扬舲,我们都是母后的孩子,我一直觉得你与我更亲近几分,都说皇家无兄弟,可我却愿意相信你我之间不存在任何心机,只要是你喜欢的,你想要的,不管是一件宝贝还是一个人……”他说到这里顿了顿,缓了缓心绪,过了一会才继续说:“只要是你喜欢的,我都会让给你,就连这大姜的皇位我也一样可以让给你,只要你说你想要。可是,从小到大你都说你不想要,你对皇位没有想法,我一直这样听,听得久了我就真的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