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后来,待鹘国境内的诸部被统一后,急需同中原一样,有着一套属于自己的法令,来控制管辖刚刚归一的各部族。
中原的法令是现成的,鹘国的有些部落便也徇着中原的礼制,将王位按照血缘关系世代传承。
所以,他将世子一位承给了与他并无关系的拓跋虞,并没有人觉得奇怪。
原本他的部族也是能者居上,他又没有子嗣,只要拓跋虞能力够,将来能坐稳这个位置,那不一定偏得按照中原的礼法,循那血缘相承的世袭制。
当年鹘国人口不足,每年都需要从与中原接壤的边境虏些男丁或女童做奴隶。
拓跋虞便是由此来到了鹘国境内,成了他部族的一名奴隶。
罗鹭可汗在这个中原少年的眼中看到了他所期冀的残忍狡诈和肯豁出一切的狠辣,原本他想将他培养成自己的部下,也是他手下年纪最小的部下。
他的女人很多,但却没有一个人能怀上他的子嗣。
罗鹭可汗知道,自己这一生不会再有孩子,便想着收养一个男孩,将其做为自己的养子。
他会好好培养这个与他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让他成为令他骄傲的小狼王。
他既动了想收养儿子的念头,便想寻个父母双亡的男孩。
拓跋虞身上的一切特质都很符合他的要求。
这男孩为了能在这个陌生的地方生存,也自是想法子创造了数次机会,向他证明了自己的忠诚。
拓跋虞成为罗鹭可汗的义子后,果然没令他失望,眼见着自己将一个孩子培养成了自己心中的狼王。
再过几年,他会更高大,亦会更勇武威猛。
罗鹭可汗虽然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但看着拓跋虞一天又一天的长大,他心中也有了寄托。
这孩子总会替他实现自己的愿望。
可谁知,齐国那边却传来了消息,说他悉心哺喂的小狼王竟然失踪了。
那日拓跋虞说要去齐国,罗鹭可汗心中便有了担忧,知他年纪尚小,行事不稳,这才派了他最信任的谋士跟着他一并去了齐国。
可他的小狼王还是在齐国出了事。
齐国太子慕淮心思一向深沉,知拓跋虞在齐鹘茶马互市的过程中,一再为鹘国谋求更多的利益。
他这一失踪,慕淮蛊惑拓跋璟那个蠢货便更容易了。
还有一半的马匹未至秦州的茶马司,亦有雀舌等茶叶未交到他们鹘国使臣的手中。
大君对此事自是放心不下,罗鹭可汗借机主动请缨,打着同齐谈判的旗号,顺便去齐境寻他失踪的养子。
大君已将此事命使臣告知了齐国君主,罗鹭可汗不日内便会到达齐境。
慕娆自是得知了此事,她外表一如平常,沉稳又冷静,内里却在惶惶度日。
她觉,那高高在上的太子应是也没想到,罗鹭可汗竟是这样在意他的养子。
慕娆知自己的命运未卜,前路堪忧。
这番她藏匿了拓跋虞,慕淮是不会放过她的。
她姓慕,是大齐郡主,她不能任性到不去顾及家族的荣辱。
她身上背负的东西太多,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乞巧节的那日,慕娆带着必死的决心,想着就在今日,让自己再放纵一次。
慕娆叫上了王家两个未成婚的表兄王忻和王怀,陪着她最后再在着汴京城中夜游一番。
王忻去年伐缙立了战功,刚被封了将军。
王怀今年考了科举,排名第十六,亦中了举子,靠着王家的关系,现下在兵部管着兵械。
慕娆这两个青梅竹马的表哥在乞巧节那日恰时都休沐,自是欣喜地陪着女扮男装的慕娆满汴京的走马观花,吃喝玩乐。
而慕娆之母王氏这日去了大相国寺烧香拜佛,要在里面的庵房住上一夜。
三人白日去了金明池处乘船,午间去了有着珍珠门帘,锦绣门楣的丰乐楼1里吃酒。
入夜后,王忻和王怀又陪着慕娆去了旧曹门街的北山子茶坊,看茶博士点茶,还吃了樱桃煎和蜜煎雕花。
王忻和王怀两个人将自己积攒的月俸都拿了出来,互相攀比着给慕娆买了一大堆女儿家喜欢的吃食和玩意。
两个人一如既往的在路上斗起嘴来,可慕娆这一路上却总是闷闷不乐的。
王怀见她心事重重,不禁问道:“阿娆今日玩累了?若是走不动的话,哥哥背着你回亲王府。”
王忻睨了王怀一眼,将手中拎着的大包小裹都甩给了王怀,在他惊诧的神情下抢先走到慕娆身前蹲下,他语气微讪道:“你怀哥儿身子骨太单薄,背着你走不了几步,怕是就会将你摔下来,还是我来背你罢。”
慕娆这才从自己的思绪走出,她摇了摇首,回道:“我不用你们两个背…再过个两三年,你们要加冠娶妻,到时你们两个该背的,是你们二人的娘子。而我…早晚也会有嫁人的那日,背着我的,应该是我未来的夫君。”
王忻直起了身子,神情微有愕然。
原先那几个岁数大些的王家兄长都已成了婚,慕娆便慢慢同他们保持了距离。
他和王怀年纪尚小,可近几年,慕娆也不怎么同他二人熟络了。
好不容易这大齐的慎和郡主肯赏脸邀他二人出来游玩,可他和王怀却还没把人给陪好。
王忻不解:“阿娆为何要突然提起婚事,莫不是…姨母已将你许亲了?”
慕娆未作言语,只摇了摇首。
知道她要嫁给拓跋璟的人,没有几个。
三人一路无言,都觉时移势易。
随着年龄的增长,无可奈何的事也变多了。
王忻和王怀亲自送慕娆归了亲王府,至府门口后,王忻道:“阿娆放心,不管你将来要嫁的人是谁,我们这些王家哥哥永远都是你的后盾,谁也不敢欺负你。”
慕娆头戴白玉小冠,身着月白皂衫,一副清俊温润的公子哥装扮。
她看着身量高大的两个表兄,淡哂着回道:“阿娆知道了,忻哥儿和怀哥儿快些回府罢,休沐日将你二人唤出来,都未得休憩。”
王怀和王忻都表示无妨且愿意陪着她,待亲自目送着慕娆进了府门后,方才折返回府。
甫一至福禄石雕影壁前,慕娆的近身女使便携着提灯小厮满脸焦灼地寻到了她。
慕娆暗感不妙,忙问女使:“怎么了?”
女使面露惧色地答:“王妃提前归府,见您不在府上,正要派奴婢出府去寻您。”
慕娆强自镇定地随女使往王氏的庭院走去。
女使又道:“…还有…春桃‘她’…又惹事了。王妃正在教训她,还说要将她撵出府去。”
慕娆颦了颦眉目,又问女使:“不是跟你叮嘱过,让你好好看着他,也不用他做事,只消好好的待在府里便好,怎么又惹事了?”
女使无奈地回道:“…郡主先去看看罢。”
慕娆提了提皂衫,待快步至了王氏庭院的正厅后,便见拓跋虞正满脸不屑地站在雕花飞罩下,一个小丫鬟正跪在地上低声哭泣着。
王氏穿着深碧色的褙子,头上梳着高髻亦戴着琢玉梳,正一脸愠容地端坐在主位的梨木圈椅处。
见到一身男装的慕娆,王氏面上愠色更甚。
慕娆进内后,瞥了跪在地上的拓跋虞一眼,他穿着王府丫鬟的服饰,亦绾了双鬟髻。
原本他长相就妖冶阴柔,扮作丫鬟也让人看不出来真实性别。
可拓跋虞扮成少女,容貌却比女人还要妖媚。
不仅生的妖,脾气还大,王府许多的丫鬟都讨厌他。
王氏冷声问向慕娆:“又同你王家表兄逛瓦子去了?”
慕娆垂下了头,小声回道:“母妃,这是最后一次,以后我再也不会这么做了。”
王氏自是也听闻了太子有意让慕娆嫁给拓跋璟的消息,她知慕娆因这事伤感,便也没再多批评她。
王氏用手指了指站在厅内的拓跋虞,又问慕娆:“这个丫鬟,你是在哪个牙行买的?你这是领回来个丫鬟,还是个祖宗?若你无法管束好这个丫鬟,那趁早将她赶出府去,我亲王府留不得这样的人。”
拓跋虞一脸不屑,甚至还哼笑了一声。
眼见着王氏就要做怒,慕娆忙将他护在了身前。
她当着王氏的面,冷声斥向拓跋虞道:“春桃,你听见了吗?以后不可再行事乖戾,不然亲王府可不会再容你。”
拓跋虞看着一身温润贵公子扮相的慕娆,眸色愈深,且恨恨地暗自咬着牙。
这叫个什么事?
他如今龟缩在这亲王府中,还要终日装成个女人。
还被她起了个如此俗气的名字,这可恶的郡主每日都会故意的唤春桃这个难听的名字。
拓跋虞知道,慕娆对那日荷花池之事也是怀恨在心,她看着温柔无害,实则内里也是个蔫坏的,终日变着法子羞辱他。
他当日怎么就相信了这个慎和郡主?
还不如让慕淮将他抓回去,与其委屈求全,男扮女装的做慕娆的丫鬟,还不如让慕淮一刀将他杀死来得痛快。
拓跋虞一脸愤恨地跟在了慕娆的身后,待随她归了庭院后,慕娆挥退了一众下人。
前院中,只剩下拓跋虞和慕娆两个人。
如若不知情的人看,还以为是这家的矜贵少爷在教训他的丫鬟。
拓跋虞终于忍无可忍,他抑着怒气对慕娆道:“我阿耶不日内便要入齐,慕淮断不会再要我性命,这些时日多谢郡主的收留,今夜我便出府,不再打扰。”
说罢,拓跋虞转身便要去耳房换回男装,慕娆神色微变,她唤住了他,道:“世子留步,你若现在出府,未必能寻到你阿耶…若又落入了慕淮的手中,你该怎么办?”
拓跋虞眸色一觑,冷声道:“郡主想留我,并非是真心实意的想护我周全,而是想着拖延时日,怕慕淮会怪罪你罢?”
自己的心思被他看破,慕娆的眸色闪躲了一下。
拓跋虞唇畔噙笑。
他果然猜对了。
这个女人跟他兄长一样,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拓跋虞复要转身离去。
慕娆嗓音高了几分,命道:“你站住!”
她知道,罗鹭可汗一旦入了齐境,拓跋虞便有了底气,也就不需要再躲在亲王府中。
拓跋虞眸色愈冷,只见慕娆已走到了他的身前,一贯温柔的眸子也沁着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