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意思?何音觉得自己的脑袋都嗡了一下。

“又”的意思, 是梁双云怀过不止一个孩子?

“还”的意思是,她之前怀的孩子, 一个都没有生下来?

何音不知道是难过多一点, 还是心寒多一点,种种思绪在心里纠缠着,她不敢分心, 只是将所有的情绪强行压制住。

“啊……”梦境里, 年轻的霍婷手足无措地站了一会儿,在梁双云身边蹲下, 握住她的手, 关切又愤怒地问:“双云, 是哪个混蛋?我非要他给你负责不可!你别担心, 有我在呢, 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有我在, 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有我在,我会保护你的;

类似的话霍婷不知道对梁双云说了多少次,每次梁双云都是笑笑而已, 似乎不当回事。这一次, 她也是淡淡一笑, 摇头说:“不, 你不行。”

霍婷愣住了:“什么我不行?怎么可能有我不行的事?我背后站的可是霍家, 我……”

那时候的霍大小姐, 觉得倚仗家族的权势, 无所不能。

可梁双云还是摇头:“你不行。”

霍婷还想说什么,但梁双云抬手阻止了她:“我说了,你不行, 不要再说了。”

“双云……”霍婷十分委屈, 但她还是选择了听话,迟疑地问:“那……你要不要去医院看看?我认识私人医院的医生,不是蒙古大夫,你现在,需要照顾。”

梁双云还是摇头:“不用处理,时间差不多了,过几天就没了。”

“什么?”霍婷也担心坏了。“这……这怎么行呢!流产对身体的伤害多大啊!你必须好好接受治……双云?!”

就在她说话的时候,梁双云忽然出手如电,手指扭成一个诡异的姿势,点在她身上。随即,霍婷发现,她竟然动弹不得了。

霍婷惊呆了。

双云……她在做什么?

梁双云做完之后,就靠回了沙发上,她仰着头看着天花板,没有理霍婷,像是在自言自语。

“这件事天底下没有任何人知道,也不该有人知道,是我没忍住,一直想说,我不希望自己做了那么多事,连死都是无声无息的,没人知道。我也知道,世上如果有一个人能听,这个人只能是你。这么多年了,我一直想对你说,但是……”

霍婷这才知道,居然已经好几年了。

是了,她说了,这不是第一个孩子。

霍家大小姐登时就急了:“你为什么瞒着我!你这个傻姑娘!这么大的事……难道我还会怪你吗?你一个人吃了这么多苦……”

她又急又心疼,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

梁双云却对那眼泪无动于衷,好像并不是为她流的。

“我不能告诉你,一旦被你知道了,我们之间,就完了。”

霍婷的眼泪掉到一半,听着这句话,登时有种不好的预感:“双云,什么叫我们之间就完了?”

“霍婷,这几年来,谢谢你,虽然很多事只是你一厢情愿,但你确实帮了我能很多忙。我不是铁石心肠的人,我心里也很感激。只是,你出现的时间晚了一点,我已经被别人救了,不需要你这个公主出手了。”

霍婷越听越糊涂,心里的不安也越来越重。“双云,你要干什么?你怎么好像……好像……”

要为了那个辜负她、让她流产的男人,不要她们之间的姐妹情?

“这些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所有知道的人,都得死。霍婷,我只能对你说了,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但是,从今以后,我们也不会有关系了。”

梁双云喃喃着,忽然附身过来。

霍婷刹那间什么都看不见,只感觉到好友微凉的手指在自己的皮肤上来来回回的。不知怎么回事,一股凉气从她心底生出,直蹿头顶,吓得她的身体都不觉哆嗦起来。

“双云,你……你在干什么?你不要吓我……”

“没干什么,不是说了吗?这件事不能让人知道,但是我又很想说,所以,只能这样了。在你听过之后,我给你弄个法术。这样,你就不会想起这件事了。”

她说着,顿了顿,声音听不出是遗憾还是难过,总之宛如叹息:“霍婷,你是个很好的依靠,我还真有点舍不得。”

霍婷在她的话里渐渐明白了过来,也冷静了下来。

她本就是强硬的性格,只是在好友面前一直暴露自己的天真和无害而已。现在骤然遭遇危机,本性里的强悍精明一下子冒了出来。

“双云。”霍婷静静地问,“那男人让你一再怀孕又流产,能是什么好男人?你脑子有进水了吗?要为了个人渣,不要我这个闺蜜吗?这七年的感情都是假的?我对你怎么样,你心里没有数吗?”

“你确实对我很好。”梁双云淡淡地说,“所以,我说,我一直舍不得告诉你。可是,我真的很想说啊。”

在这段记忆渐渐黑暗下去时,留下的是梁双云轻柔的话语。

“霍婷,就当是,你再帮我做最后一件事吧,你一向很疼我的。”

梦境里,温暖绚烂的少女时代在这一句话里落下帷幕。等霍婷再次醒来,已经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自己的公寓里,只觉得自己丢失了什么。

她还没想明白是丢了什么,家里的电话就打来了。

说是跟何家的婚事没有成。

霍婷满不在乎地说:“不成就不成呗,有什么大不了的?天下的男人那么多,何泰华算什么?”

她没将何泰华放在心上,只想着自己丢了什么。想了好久,才发现,是她不想跟梁双云再有联系。可她们明明是好朋友,为什么会不想联系?

霍婷努力思索着,心里有个模糊的心念,好像是梁双云为了男人不要她们之间的友谊了。所以,她也不想再提这个人。

可是,梁双云一向独来独往,她身边什么时候有了男人?

霍婷还没想明白,随之而来的,就是她八字太硬的言论,说她克夫克子女。她一直对怪力乱神的事嗤之以鼻,但这次,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对这一批命深信不疑。

再随后,又传出消息,何泰华要跟梁双云订婚,开始筹备婚礼了。

霍婷便将“梁双云为了男人不要她们的友谊”这个信念锤死了,那个男人,就是何泰华。于是连带着何泰华跟梁双云,她都不想提起。

一晃二十年过去。

时间如流水,可以冲刷掉很多东西。二十年的时间洪流滚滚而过,将曾经携手并肩的两个女孩,变成了住在一个城市的陌生人。

何音缓缓收回手上的力量,看着安静地靠在椅子上的霍婷,不由得握住了她的手。

“阿音。”秦臻轻轻地叫了一声。

何音明白,是霍婷的司机路屿回来了。她点点头,秦臻便开门让路屿进来。

路屿手上还拎着纸盒,一看霍婷的样子,立刻将纸盒往秦臻怀里一塞,大步跑了过来。

“怎么回事?”

他知道何音会很多玄学上的东西,也知道何音不会对霍婷做什么,他就担心霍婷又遭遇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何音松开手,安慰着:“没事,她身上有个法术,我刚刚调查了些东西,需要让施法的人遭到报应,才能解开。不过,没解开的时候,她的身体不会出现大问题的。”

路屿并没有松口气,他小心地将霍婷横抱起来,准备送到里边的套间去睡。谁知刚走到一半,霍婷就醒了过来。

“唔……路屿?”她拍拍路屿的手臂,“先放我下来,何音呢?”

“霍姨,我在这里呢。”何音笑着上前,安慰道:“你刚刚费了点神,睡一下更好。放心,我已经得到想要的信息了,以后你也会想起的,我保证。但是,暂时,你不要跟任何人提起从前了。”

她也叮嘱了旁边的男人:“路先生,麻烦你也注意一下,有人在霍姨面前提到梁双云相关的事,你要阻止。”

路屿知道一点霍婷跟梁双云之间的关系,具体怎么回事从来没问,但他见过从前霍雯雯不小心问了,霍婷大发雷霆的样子。她的火气发起来不对劲,路屿现在更确定了。

“我明白,请何董放心。”

“谢谢,拜托了。”何音托付着,与秦臻起身告辞。

一出门,她就抓紧了秦臻的手。秦臻脸上神色不动,手腕一翻将她的手全部拢进手掌里。

一直回到车里,检查了车里的安全状况,他才问:“怎么样?”

“阿臻。”何音的牙关都在轻轻地打抖,需要将紧紧地抓住秦臻,用那点他特有的冰冷才能冷静下来。“我怀疑,梁双云一直在帮人做事,有一个……跨越近二十年,不,可能是三十年的计划。”

什么?秦臻的心一沉,语气越发温柔,一边揉着何音近乎僵硬的手,一边问:“你在梦里看到了什么?”

何音慢慢地说了起来。这一次,她是从自己,也就是上帝视角述说那段过去,能比霍婷单纯的回忆,发现更多细节。

“你看,她在高一的时候身上就已经有名牌了,这说明,她在高一之前,就跟那个人——咱们暂且称他为boss吧。在高一时,就能确定,梁双云已经跟boss联系上,会法术了。”

何音分析着。

“从高一到大学毕业这七年里,她跟boss的联系从没有断过,7年里怀孕两次以上。但每一次,都流产了。大学毕业当年冬天,梁双云就跟何泰华结婚了,两年后怀孕,结婚第三年生下我。”

有秦臻在身边,就是最好的安慰。何音靠着他慢慢地说着,很快恢复了镇定。她从包里取出平板跟笔,在绘图软件上列着疑点。

“她之前怀的孩子,没有一个留下,看梦里她的样子,非常心疼那些没出生的孩子。但是从她三年后又生下我来看,她的身体没有太大问题,为什么之前的孩子,一个都保不住?又为什么,偏偏是我能被生下来?”

大学毕业时梁双云才22岁左右,已经流产了至少两次,而且两次流产连身为好友的霍婷都不知道。这说明,流产之后,梁双云并没有留在家里,好好休养,而是跟平时一样活动。

流产对身体的损害极大,有些小小年纪就流产的女性,甚至可能导致终生不孕。头胎流产也非常容易造成习惯性流产,想要孩子非常困难。

但梁双云嫁进何家之后,很轻松地就生下了何音。

这说明,有问题、让孩子无法出生的原因,不在梁双云身上,而在于那个让她怀孕的男人。那么,问题来了,这个男人,究竟是身体有问题,还是——

命格有问题,注定无法留下血脉?

但是,顺着这个思路,另一个问题就冒了出来。

何音:“梁双云是会玄学的,如果是命格问题,她会看不出来那个男人的命格有问题吗?”

“不,我认为,她知道,所以她才会说,孩子‘注定留不下来’。”秦臻特意咬了两个字的重音。

注定。

这两个字,就带着命格的意味。这就说明,她很清楚那个男人的命格里没有孩子。只是她不甘心,想去尝试而已。

那么,是什么命格,会注定没有血脉?

何音跟秦臻交换了个眼神,觉得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哪家的子孙几乎断绝?哪家有孩子都不敢认?梁双云现在在哪?

还用问吗?

秦家啊,真是个遍布鲜血跟肮脏的地方。

何音的眼睛眯了一下:“等等,还有个问题。”

“嗯。”秦臻捏了一下眉心,点头:“梁双云的目的。”

如果一切都是梁双云跟秦沛这只老狐狸做的,他们谋划了近三十年,一切应该已经准备好了,好比三千米长跑只剩下最后50米冲刺。整个过程,何音跟秦臻一直都只知道个一鳞半爪而已。

在这个关键时候,梁双云主动拨开云雾,给他们指了条明路?

如果不是梁双云在秦箴身上下了追踪咒,刚好被何音吸收之后发现她会法术,紧跟着就来找霍婷调查当年。何音跟秦臻,根本不会知道,二十五年前,发生过那么多事,与今日的他们息息相关。

“她一定算计了什么,将我们当做棋子。但是,阿音,我们并没有如她的愿,不是吗?”

秦臻冷冷地笑了一下。

想同时算计他跟何音?梁双云还不够资格。

何音被他一提醒,登时心头一松。

是的,至少他们避开了最关键的一个点。

她笑了起来,伸了个懒腰:“好,放心下来了,这一天乱死了。敌人想怎么样,我们偏不怎么样。阿臻,咱们先按兵不动,将事情的头绪理一理。”

秦臻点点头:“嗯。”

在商场上实战一段时间,何音已经知道,圈套这东西,不是不能踩,就看怎么踩。如果踩得正中敌人的下怀,那就叫自投罗网。如果踩得不偏不倚,正好歪在圈套边缘……

可不得把旁边悄悄围观的坏人气死,出来推一把么?

“行了,回家去。”何音掏出手机给冯玉香发消息,说着晚上的菜。

随后,她点着下巴,调出平板的绘图软件,在上边画了个符号。

秦臻等红灯的时候看了几眼,不由得皱眉。

“……这就是她在高一时用的恶咒。我在外公地书房里也看到过,是个非常强大的推动咒。要是施展成功,几个女生能被撞飞掉下楼去,非死即伤。”

她将图缩小,放在角落,新建图层画了另一个。

“这个是她在霍姨脑袋里下的符咒。”

秦臻继续开车:“前一个我见过,后一个从哪来的?不像是坤卦这一系的符咒。”

“但是,很巧,我见过这个符号,虽然只有那么一次的机会,还毁掉了。”

秦臻一惊:“你在哪看到的?”

“邱家地下室。”

邱家……秦臻握着方向盘的手不觉一紧,好一会儿才吐出口气:“这盘棋,下得可真是大。”

“再大,我也给她搅没了。”何音冷冷一笑,打开另一张空白文件,开始慢慢地回忆在邱家见过的法术。

她要画得又慢又仔细,让某些人,急死。

——

此时,秦家大宅。

梁双云静静地躺在床上,不时看看时间。

1小时,3小时……转眼之间,距离秦箴见何音回来已经过去了6个小时。

6个小时了,难道何音没有发现秦箴传过去的法术力量吗?还是说,何音去调查了霍婷,没有问出什么?她下的符咒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还这么有效吗?

如果何音什么都没有调查出来,她费尽心机做的这个圈套,岂不是白搭?

梁双云越等越心急,转眼之间,一天一/夜过去了,她终于发现了这个圈套的致命缺点——

她只能根据霍婷身上的法术是否松动,来判断何音是不是见过霍婷,霍婷是不是想起过去,并且将过去告诉了何音。可是,万一,何音没察觉呢?万一霍婷想起来,但没告诉何音呢?

那岂不是跟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吗?

不,这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她不想要什么无声无息?她无声无息已经太久了,三十年,她做了多少事,结果每一次,都被抹去痕迹。每一次,那些锥心刺骨的痛,都只能存在她跟秦沛的对话里。

凭什么?

她不想再不见天日了!她应该得到那些应得的东西!

梁双云有些着急,不由得从床上起来,想去庭院里散散心。

刚走进花园,就看到了前边摆了茶几藤椅。

何莹莹跟秦沛,正在喝下午茶,两人说说笑笑,根本没有注意到梁双云的到来。

那一幕落在梁双云眼中,几乎将她的心捅出血来。

跟秦沛在阳光下,在仆佣的服侍下,喝茶,聊天,谈笑,就像天底下的所有夫妻一样。她就这点愿望,却追了三十年,依旧追不上。

从前,跟他聊天谈笑的是别人,她只能躲在遮住牌照的车里,才能求得一次温暖疼爱。

现在,他身边没有别的女人了,却又多了个何莹莹。

这不过是个工具啊,就算有血缘关系,这也还是个工具,一个工具,比她三十年的真心更讨人喜欢吗?

他居然,为了一个工具,打她,伤她,无视她!

管家站在身边,眼看着梁双云的脸色越来越不好,赶紧管家出面提醒道:“董事长,小姐,梁女士来了。”

秦沛连看一眼的功夫都没有,只是点了点头。管家得令,让人再搬了一张藤椅过来,放在何莹莹身边。何莹莹倒是看了她一眼,然后继续跟秦沛撒娇。

“我想出去玩嘛,我都好久没有去逛街了。爷爷啊,我想出去逛街,你不放心,就让保镖跟着,把商场提前清空……这样都不行嘛!”

她都已经退让成这样了,都同意把商场清空了,没有人的商场算什么商场?买东西,就是要享受被人围观,被人夸好有钱。

可秦沛还是那句话:“不行。”

何莹莹嘴巴一扁,幽幽地叹了口气,沉默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不再拉着秦沛撒娇了。

秦沛一看不好,只能头疼地安慰着:“莹莹,你又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想念我爸妈而已。”何莹莹幽幽地叹了口气,瞥了一眼旁边的梁双云,薄凉地说:“我说的是我亲生爸妈,不是我的养父养母。”

梁双云的心略微一沉。

她从舞会回来之后,真的就不一样了,到底怎么回事?

怎么一切都在超脱掌控?男人不听话,工具居然也敢造反?

“莹莹……”梁双云试图开口劝阻,谁知刚一开口,何莹莹便皱眉说:“梁阿姨,这是秦家,你不要随便插话,豪门里的规矩,你要懂。”

她敢指责她?

梁双云不禁看向秦沛,谁知秦沛不仅没有帮她说话,反而笑呵呵地夸着:“还是莹莹懂事。”

“我也没有办法呀。”何莹莹哀叹着,“我在世上一个亲人都没有了,不懂点事,一定会被赶出去的。秦爷爷,你对我很好,但是,我还是很怕。我们没有血缘关系的,今天你能对我好,明天就能对别人好。秦家这么有钱,想讨好你的人,太多太多了。”

秦沛暗自皱了眉头。

自从舞会回来,何莹莹三五不时地就在亲人这两个字上做文章,动不动就说自己没有亲人,在世上孤身一人。对梁双云,她也不再亲密,反而想对个普通的长辈。

她跟梁双云的关系改变了,秦沛是很高兴的。他不希望何莹莹跟任何人关系太好,听任何人的话,何莹莹只要听他的话,就行了。

但是,前者落在秦沛耳朵里,就不好了。

他明明活得好好的,何莹莹一再说她没有亲人,这不是在咒他吗?

秦沛思来想去,将何莹莹哄走了,随后站起,留下一句话:“你跟我来。”

他们又能独处了。梁双云心中一喜,跟着进了书房。

一进书房,梁双云便叫道:“主人……”

“以后不要叫这个称呼。”秦沛皱眉。“你多大年纪了?还不知道分寸吗?”

梁双云瞬间一呆,脑子里一直回响着这句话。

“你多大年纪了?”

她多大年纪了?她今年44岁,很老吗?

这个问题问出来,梁双云不由得偏了一下头。

她对秦沛的书房非常熟悉,不用看就知道旁边有个干净得几乎能当成镜子的玻璃罩。偏头过去,正好看到里边映出的女人。

安静,眉宇间都是怯懦的……中年女人。

不用仔细看,她就知道,自己现在的脸上,已经长了皱纹,皮肤已经松弛了。甚至,身材也有点走样了。

她……已经不是三十年前的娇美花骨朵,更不是二十五年前的花样好年华了。

愣神之间,耳边忽然想起一声重重地声响。

“发什么呆?”秦沛将拐杖重重地顿在地面上,略微动怒:“我问你,到底什么时候可以认回莹莹?”

梁双云一边神思恍惚,一边对答清醒:“我说过了,她永远不能被秦家认回。只有她的孩子,能被秦家认回来。子孙子孙,主……秦董,子跟孙,都不行。她是你的孙女,一样的道理。只要被认回,一切都完了。”

“什么一切都完了?你给我好好的想想办法!”秦沛严厉地说,“今天莹莹的样子,你也看到了,她多可怜!我亲孙女就在面前,天天说自己是没亲人的孤儿,我心里什么感受?”

何莹莹可怜,她不可怜吗?梁双云苦苦地笑了一声,摇头说:“没有办法的,秦董,人力想要胜天,一定要每一步都算得精准。错一步,都不行。秦董,我知道你可怜她,但是,我还是那句话,一定要等到规定的时间。您不用急,三十年都等过来了,难道还差这几个月吗?”

她说着,忍不住补上一句:“秦董,何莹莹只是个生育工具而已!她只是你传宗接代的工具,工具注定是会坏的,您实在不用对她花这么多心思!”

话音刚落,便是啪的一声,她脸上便挨了一耳光。

秦沛目光森冷:“我警告你,莹莹是我的孙女,是我秦家的大小姐!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秦家的血脉我要,莹莹的安全,你也给我好好保住。否则……”

梁双云抬手抚摸着脸颊,轻声问道:“否则什么?秦董,你要给我好看吗?”

秦沛冷冷一笑:“你以为我不敢吗?梁双云,你跟在我身边三十年,难道还不明白,我秦沛这一辈子,最讨厌的,就是被人威胁。天道威胁我都能将它逆了,你还能强过天道去?”

梁双云对他其他的话毫无知觉,只喃喃着一点:“三十年,原来你还记得我跟了你三十年。秦董,我跟你的时候,才十四岁,你记得吗?”

“不要提那些啰啰嗦嗦的事,跟女人家做事,就是麻烦!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现在,我要认回莹莹,也要秦家的血脉延续。至于怎么做,你看着办吧。”

秦沛一挥手就把话题打断了。“行了,下去吧!”

梁双云木然地站在原地一会儿,重复着:“秦董,人跟天道较量,是要步步算计的。没有别的办法,真的没有。”

秦沛怒拍桌子:“我叫你下去!”

梁双云抿住嘴唇,往门口走去。刚走到门口,身后又响起秦沛冷冷的声音。

“梁双云,到底是没有办法,还是你根本没有尽心?”

梁双云握着门把的手剧烈颤抖起来,她忽然就控制不住情绪,回身质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三十年了,我为你做了做少事,尽了多少力,你装什么糊涂?不尽心,我会那么早就把身子交给你?不尽心,我会早早地就给你怀孩子,想给你生下孩子?不尽心,我会为了你一个延续血脉的心愿,忍着心里对你的喜欢,甘心嫁给何泰华那种货色?不尽心,我会把自己生的女儿丢出去,养你秦家的女孩?”

不光是声音,她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秦沛,三十年了!一个女人生命里最好的三十年,最珍贵的东西——童贞、爱情、孩子,我都给了你。你现在问我,我尽不尽心?你是不是要逼我掏出心来给你看呐!”

她的声音几乎泣血,可秦沛听着,不光无动于衷,还带了丝猜疑:“尽心痴心的人,不会要回报。梁双云,你这么质问我,我会怀疑你到底是真的喜欢我,还是喜欢我的钱。至于当年的事……呵,一定要我明白说吗?你帮我做事,我给你钱,不是很正常吗?你嘴上说得好听,心里很清楚,如果不是我,你以为你能在高中大学过的那么好?你连菜叶都没得捡来吃!”

梁双云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还有一瞬间的慌乱和不知所措。

她不懂,之前秦沛对她还那么好,几乎有求必应,即便她已经嫁给了何泰华,只要说想见他,她就会安排秘密见面。

那个与她肉帛相见了许多次,抵死缠绵的男人,不在了吗?那个她躺过的怀抱,冷掉了吗?

一连串的问题从脑中划过,梁双云低头看着自己不再有弹性的手部皮肤,又回头看了一眼。

坐在椅子上的男人,依旧红光满面,但是干瘦。说得好听,是鹤发童颜,真实的说法,是满脸皱纹,垂垂老矣。

他不再是三十年前那个强壮英俊,随便就能把她抱起来的男人。

这念头就像一把刀,狠狠地捅穿了梁双云。她打了个哆嗦,忽然感觉到,好像她一直在做梦。

梦见自己躺在玫瑰的花园里,等着王子来接她走。梦里她看到了火红的玫瑰盛放,开心极了。

可是醒来之后才发现,包围着她的只有光秃秃的带刺的藤蔓,那些玫瑰,都是她自己的血。

还是她亲手割伤自己,灌上去的。

她一直等待的王子,在带刺的藤蔓那头看着,他早已是别人的国王,她永远是他见不得人的女巫。

而且,三十年过去了,国王老了。

他的时间,好像不多了。

时间……!

梁双云瞬间意识到了另一个问题,脱口而出:“秦沛,你想也别想!”

秦沛的神色没动一下:“我想了什么?”

不等梁双云回答,他便低低地笑了起来:“不错,就是你想的那样——梁双云,三十年前,你是独一无二的,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所以我说,没有人可以威胁我。运气,始终是站在我这边的。三十年前我能遇到你,让秦家的辉煌延续到今天,三十年后,你老了,不中用了,不听话了,世上还有个——”

他缓缓地吐出那个名字:“何音。”

梁双云彻底呆在了原地。

秦沛满意地笑了,转着手指上的戒指,懒懒地说:“我说一次,我要认莹莹回来,也要秦家的血脉延续下去。”

“我也还是那句话。”梁双云就像跟他杠上了,一步不让。“不可能。就算是何音,也做不到。”

她说着,第一次没有听从吩咐,打开门就走了出去。

紧跟着管家就进了书房,后边再发生什么,她就不知道了。

梁双云感觉自己被烫过的右手又疼了起来,一路跌跌撞撞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她跌下来,趴在床上,眼泪不知不觉地流了出来。但是流着流着,她又笑了。

秦家的庭院里养了一群白鸽,外边不知吹了阵什么风,白鸽呼啦啦飞了起来,一下子全都停在了三楼的窗口上。

梁双云一只一只地给它们绑上符咒,又一只只地撒了出去。

是你逼我的。梁双云看着那些飞出去的白鸽,心里喃喃。别怪我,我只是想,不要这一场姻缘,化作露水。

这世上,怎么能只是我一个人刻骨铭心呢?

她对他而言,就是不可替代的。

任何人都不可以,何莹莹不行,何音,更不可能!

“不要紧的,已经安排好了。”她在心里安慰着自己,坐在窗台下,对着镜子一下一下地梳着头发。

“男人嘛,让他野一野,被野猫挠伤了,他就会知道,还是家里这个最好。”

“天底下,只有我对他最好,只有我是全心全意爱着他的。”

梁双云安慰着安慰着,终于将自己的眼泪止住了。

“何音,为了妈妈的幸福,你一定要加油啊。你放心,妈妈会帮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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