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天知最近一直在换客栈,换客栈并不是为了掩盖行踪,而是因为他真的越来越囊中羞涩了……
刚搬到一处人多拥挤,多是贩夫走卒的客栈,他从小二手上拿了钥匙就打开后院他那间逼仄的小房。
小房间有多狭小,窄到就只能供一人居住,而他打开的时候里头确实已经有个人了,正大大咧咧的坐在唯一的椅子上,占据了房间大部分的空间。
“郡主?”
明玉珠一阵尬笑,抬手向他打了个招呼:“师父,你,怎么搬到这种地方来了?”
“我,我没银子了。”
董天知略有些局促的入内,将房门关上,眼看着随房门关闭,连扇窗户都没有的房间陷入黑暗,只得又打开了一扇门。
明玉珠也是一脸惭愧,从腰间抠出几颗碎银:“虽然不多,但,足够你先用一段时间了。”
“你哪来的银子?”董天知大惊:“郡主,我辈就算再如何艰苦,也不能行偷窃盗抢之事,这是郡主定的规矩,难道您忘了吗?”
“师父放心,这银子来的正当。”
顾飞扬偶尔高兴了也是会给她一点零花钱的,虽然说好的五万两已经给她了,但她碍于没法取就一直放在王府账房那。
董天知还是不收:“你留下,我省着点用总是够的。”
明玉珠知道他的脾气,便也不再逼他,只道:“早先跟师父说的那个姑娘,师父可查出来了?”
“嗯,禹城的人传话来说,行刺五皇子的姑娘叫吴竹,是禹城乐教坊的姑娘。”
“原来是乐教坊的姑娘,怪不得我总有些眼熟,可惜了……”
董天知叹了口气道:“自郡主去后,禹城便有些风言风语,说郡主之死是五皇子所为,但大多也都说他和郡主八字不合,克死了郡主,否则又怎么会他才来禹城,郡主就如此大败?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事情。”
明玉珠又想起蚩然叫阵的时候,口口声声说大沛的五皇子将她送给了蚩然军,心中怎能不恨。
“还有呢?”
“吴竹姑娘离开禹城的时候也无人知晓,只当她丢了,眼下她行刺五皇子的事情恐怕已经被客商传回了禹城,只会叫禹城百姓对五皇子更加深恶痛绝。”
“好事。”明玉珠叹了口气:“对了师父,你若得空再帮我多去五皇子府上走走吧。”
董天知不解:“为何?这不是打草惊蛇吗?”
“我要的就是打草惊蛇。”
如果连这样的威胁萧源都不怕,那就当她没说过,但如果萧源怕了,顾飞扬在离京之前的日子兴许会好过一些。
该说的都说了,明玉珠临走之前又悄悄将那几颗碎银扣在了茶盏下面:“我先走了。”
“郡主,你,你近来到底住在何处?我……”
董天知上下打量着她,见她穿着一件小厮的单衣,不免有些心疼道:“可是委身于哪里供人差遣?若郡主有自己的打算,我便与你一道!体力活我还是能干的……”
“师父,你我一人在明,一人在暗再好不过,若二人同进同出,被人抓了个现行反而没有逃出生天的办法了。”
“怎会!”
“好了,师父勿怪,我先走一边,得空再来看您,这地方若住的不习惯便搬去大客栈,不用担心没有银子,我如今可有着五万两的身家。”
“你!”董天知急了:“你哪来那么多银子?”
“可能……因为长得好看吧。”
“什么!郡主!你,虽说偷窃盗抢不对,可你也不能出卖色相啊!”
她有些忍俊不禁:“师父放心,出卖色相的不是我!”
是可怜的疾风……
她出了房间便和来来往往的贩夫走卒隐匿在一起,让人难以寻找分辨。
董天知怎么可能放心的下,郡主一向主意大,他拦是拦不住的,好不容易死里逃生,若再遇到什么麻烦……
这还不是最要紧的,郡主在蓝湖受到重创,外伤才刚好,内伤更致命,若再有个意外……
他越想越是心焦,感觉现在的一切都在偏离他的本意。
他还记得当初从蓝湖救回郡主的时候她真的和死人无异,当然,这个形容不光是肉体上上的,还有精神上的。
从她昏迷不醒开始,她便一心求死,自有了意识,能睁开眼睛,更是抵触一切治疗。
她自责而又愧疚,她只想随那三千明家军一起死了才好。
三千,是多少人的丈夫儿子,又是多少家庭的顶梁柱。
他们盼着她能带人得胜归去,盼着一家团聚,而她,却把他们都害死了,到头来,只有她一人活着?
他用了很长时间才说服郡主,告诉她,老天爷既让你活着,便是要为他们报仇的,她的眼睛这才逐渐有了光彩,往后的康复之路,只能用复仇的意志来苦苦支撑。
郡主也是从那个时候性情大变,不爱笑,常常一个人枯坐发呆,三千人命像个枷锁,锁上了她的七情六欲。
他本以为未来的日子都要如此,但自进京,每次见郡主的时候,她都要比上次多一分自如,竟越来越像那个曾经傲立禹城关,潇洒得意的女将军了。
是谁改变了她,董天知并不知晓,但他觉得这是一件好事。
能让她在所剩不多的日子里拥有欢笑,这真是再好不过。
但同样的,作为师父,他更担心她此刻身处的境地。
她说要调查事情的真相,难道,她是去五皇子府上当小厮了?
如此一想,不由冒出一身冷汗,若真如此,那岂不是与虎谋皮?
他在房中怔忪半晌,直到夕阳西垂,这才想起放下背着的褡裢,那是他唯一的行李。
翻开茶盏要给自己倒杯凉茶,看到茶盏之下的碎银子,又不觉红了眼眶,郡主总是这般会为人着想!
是夜,董天知换上了夜行服,按明玉珠所说往五皇子府去。
他之前来过这里,只是这府上守卫森严,若想靠暗中探查查出五皇子的不轨之处,那简直是难如登天。
他原本已经放弃这个办法了,但郡主既然让他来,自然有郡主的打算。
正要做出一些打草惊蛇的举动,就见王府后园的凉亭里,萧源正和他的近卫立身其中,左右屏退,只他二人。
“初沄真的去找顾飞扬了?”
杨箕略有些难堪的点点头:“虽说是瞒着皇上的,但到底还是被皇上知道了,狠狠责罚了一番。”
“丢人现眼的东西!”
董天知觉得顾飞扬三个字有点耳熟,但一时想不起在哪听过。
萧源看着眼前的池塘,那里是一片破败的残荷,颓丧且美感尽失,有点让人倒胃口。
“近来,京中的声音怎么少了许多?”
“是顾飞扬,他在京中下令,若有人败坏禹城郡主的名声便第一个来报他,他素来胆大妄为殿下也不是不知,虽不至于亲自将人杀了,但也会不分青红皂白将人押入大理寺查审,属下怕查的多了,再暴露了什么,便叫他们先安分一阵。”
“蠢货,京城有他的人,别的地方还能有吗?”
杨箕顿时便明白了他的意思,赶忙应下:“属下明白了。”
萧源又道:“若将来,禹城百姓真的成了我的拦路石,那唯一能化解的还是禹城郡主,只要有越来越多的人认定她明玉珠并非善类,不再像如今这样盲目崇拜,我才能占据舆论优势,你明白?”
“属下明白,属下会安排人手,大肆宣扬!败坏郡主的名声,绝不让禹城成为殿下将来登基的掣肘!”
董天知倒抽一口冷气,败坏郡主的名声?
萧源又冷笑出声:“拿禹城的民愤来威胁我?她未免也太高看自己了,顾飞扬,我要留下,禹城,同样无法成为我的绊脚石!”
“抓刺客!”
不知谁高喊一声,府上侍卫尽数出动,纷纷跃上屋顶楼阁,奔向方才董天知趴伏的地方。
但见一个黑影一闪而过,众侍卫紧随其后,但也不过是一个起落的功夫,那黑影就彻底消失在夜色之中,众人追丢了,一时间无头苍蝇一般。
站在凉亭中的萧源看着这出闹剧,不由抓紧了手心,反身狠狠瞪了杨箕一眼:“你就是这样保护我的?!”
杨箕羞愧不已:“属下之过,还请殿下责罚!”
“责罚?我责罚你,那刺客便能抓到了吗!你能保证他方才什么都没听到?你能保证这一会的功夫他没有告知别人!”
杨箕单膝跪在他的身前:“属下一定加强府中护卫!也会想办法找出刺客!”
“蠢货!”
他一脚踢上杨箕的肩膀,将人踢倒在地,气的浑身发抖:“你最好不要让我失望!否则,后果你知道的!”
“是!”
萧源怒气冲冲的离开,杨箕更是心惊胆战,别人不知五皇子的手段,只当他温文尔雅谦谦君子,可作为萧源的贴身侍卫,他不可能不知道,萧源这人……
董天知回到客栈的时候先是越想越后怕,紧接着便被愤怒占据心神,他近来在京中不是没听到过什么声音,但他只当那是有人见不得郡主好,在胡说八道,毕竟人心就是这样,有人唱好,有人唱衰,你也不能全部左右他们。
事实证明,他到底还是太小瞧这京中这浑水了!
再这样下去,郡主曾为禹城,为大沛所做一切终将被虚假的谎言掩盖,英雄虽不想要万人敬仰,但更不该被万人唾骂!
眼下,只凭他一人之力已经无法帮助郡主,若能有人……
对!他怎么把这人给忘了!
靖平王,顾骁,他的旧主,就算这天下所有人都要害郡主,王爷也绝对不会害郡主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