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被抬回青鸾殿的,只记得自己浑身抽搐,满身是伤,除了胳膊上的刀伤,膝盖和手掌的擦伤,背部被无头箭射中,脚也磨破了,我从来没有伤的这么严重过。

记得七岁时我淘气从桌子上摔下来磕破了下巴,母妃都心疼得泪流不止,父皇大怒把近身伺候太监宫女都打了一顿板子,如果他们看到我现在的这个样子,会不会心如刀绞

大夫来了,给我诊治,开了药方吩咐了几句后,婢女们七手八脚给我清理伤口、上药、梳洗和换衣,自始至终我都睁着双眼,一动不动,像没有灵魂的皮囊一般任她们摆布,我终究是逃不出这郢王府。

终于所有人都离去,一切又归于平静,只有阿粟跪在床边看着我,我轻声说“阿粟,你不要担心,我死不了”

可是我还是病了,身子烫的厉害却冷得发抖,浑身软绵绵没有一点力气,嗓子疼得像刀割一般,我知道我是发烧了,我光着脚穿着单薄的寝衣在深秋的夜晚这么大闹了一场,怎么会不生病呢

很快我陷入到沉睡的状态,我不知道睡了有多久,像是一生那么漫长,又像是看了一台戏那样短暂,这一觉睡得很沉很沉,可是又很浅很浅。因为我总能感觉到有人在碰我,在往我嘴里灌东西,呛得我肺疼,可是我没有力气阻挡,眼前又似乎亮着一盏灯,那蜡烛怎么吹都吹不灭,刺得我眼睛疼,还有嘈嘈杂杂在我耳边说话的声响,一刻也不肯静下来。我觉得烦躁极了,生气极了,为什么不让我安稳地睡呢?

“李婳婉,你醒醒,快醒醒,你睡得太久了”

我好像听到了温承昀的声音,可是我依然睁不开眼睛,温承昀,你是不是知道我快死了,念在好歹夫妻一场的份上,还是回来看我最后一眼。

“婳婉,父皇在这里,你别吓父皇,你快点醒过来”

“婉婉,你这么怎么了,你不能出事啊,不然母妃怎么活得下去”

难道父皇和母妃也来了,父皇母妃,我好想你们,你们怎么才来,我都要死了,我很想睁开眼睛再看一眼他们,可是还是不行,我没有一点力气来控制自己这副躯体。

为什么我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为什么我觉得这不是我第一次这样沉睡到醒不过来?难道我一直在上一场梦中从未醒来?这一切都是梦境?15岁后我到底做了什么,嫁入王府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很多次我觉得自己就要想起来的时候,却又忽然理不出任何头绪,就像溺水之人终于就要浮出水面的时候,又被人拖进更深的水底,仿佛置身于万丈深渊内,被无边黑暗包围,我挣不脱逃不开。

终于眼前的光亮耳边的嘈杂通通消失了,我再次陷入沉睡当中。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耳边传来笛音,绮叠萦散余音袅袅,不是轻快欢畅的曲调,而是呜咽婉转如怨如慕,似是在诉说少女心事,不语含情,水调何人吹笛声?

我终于能将眼睛睁开,首先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眨眨眼睛才看清是阿粟,她已经哭到眼睛都红肿不堪。

看我醒来,婢女们再次围了上来,管家带着大夫也赶了过来,我看到众人都如释重负的表情,心里苦笑,如果我死了,他们大概也都活不成,他们心里肯定对我及其怨恨,我如此任性,害得他们提心吊胆战战兢兢。

等我终于可以坐起来的时候,江风眠走进来,仍是一袭白衣出尘脱俗,手里还拿着一支笛子,那笛子通体乌黑,但雕刻着螺旋花纹,尾部还坠着红缨穗,没有华丽珠宝的装饰,反而更显雅致。

“刚才是你在吹笛?那首曲子叫什么?”

“回禀王妃,叫忘情”

“为何吹这首曲子?”

“在下想这首曲子比较符合王妃的心境,能让王妃快些醒过来”

“我睡了多久“

“四天五夜“

“你来了多久”

“一直在,您病的很重,王爷放心不下,便嘱托我留在王府看顾您”

“温承昀若是真的在乎我的死活,他怎么不来”

“王爷来过,但因公事脱不开身,又走了”

温承昀来过?那就是说我听到的不是幻觉?

“我差点死了,他记挂的还是他的公事,朝廷能有这么一位忧国忧民的王爷,真是社稷之福啊”

“王妃,我知道您心里对王爷有怨,但是以后真的不要再做这种事情了,就算您不珍惜自己,也要为这些伺候您的人多考虑几分,他们何其无辜?那天晚上侍奉在青鸾殿的婢女全部被鞭笞并被赶出王府,管家被杖责,那个被您抢走佩刀的侍卫被处死,卫将军也因为伤了您被连降三级,那几个拖您回去的兵士全部挨了军棍,还好您醒了过来,您要是醒不过来,怕是这郢王府所有下人都要被处死了”

我震惊极了,温承昀竟然处死了那个侍卫,他竟然真的下得去这种狠手,明明是我抢走的佩刀,那侍卫有什么错?他为何迁怒于人滥杀无辜?

缓了半晌,我开口“那个侍卫是否有家人,是我对不起他,我想补偿他的家人”

“王爷已经都安抚好了,无需王妃忧心,只希望王妃今后不要再因自己鲁莽连累无辜之人”

我想起来那晚的战事,连忙又问江风眠“那日晚上是不是在打仗,到底发生了什么?”

江风眠迟疑许久,说“王爷和温承谟开战了”

“什么?为什么,他们不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吗”

“梁王年事已高,前不久中风瘫痪在床,为了争夺梁王的封地和封号,所以他们开战了,还有王爷和温承谟并非一母同胞”

“他们不都是嫡子吗,怎么会不是同一个母亲?”

“温承谟的母亲是梁王的原配王妃,病逝后梁王将王爷的母亲扶正,所以王爷也算嫡子”

“那我父皇呢,他们在京都在天子眼皮子底下开战,父皇难道坐视不理吗?”

江风眠过了许久才回答我“蚌鹤相争渔翁得利,王爷和温承谟开战,削减的总是梁王的势力,皇上当然希望看到这种结果,自然不会插手”

我当时并未觉察出这里的诸多不合理性,便信了江风眠所说

“温承谟是嫡长子,理应继承梁王的爵位和封地,温承昀已经被父皇封了郢王,还娶了公主,仍嫌不足,竟然狼子野心做出这种大逆不道之事”

“王妃,您这话传到王爷耳朵里,他会不高兴的,王爷文韬武略雄心壮志,自然不会满足于只做一个郢王”

“我说的都是实话,作为臣子作为儿子作为兄弟,他这种行为就是大逆不道,怪不得他一直不告诉我他在做什么”

“王妃,今日我原本不应该和您说这么多,既然您知道了,还请您保密,否则我的下场不会比那个侍卫好多少”

“我明白,我不会再害了你”

那之后的许多个夜晚,我偶尔还是会听到战乱的声音,那声音让我心惊肉跳。一开始我很不齿温承昀野心勃勃觊觎不属于自己东西的行为,可是慢慢的,我内心里在为他开脱,他是不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他是不是被逼的?鄙夷也转为了担心,他会不会受伤?如果失败了他会是什么下场?温承谟会不会杀了他。。。我不敢往下想

虽然不是一母同胞,但也算亲兄弟,应该不至于闹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吧,虽然父皇目前没有插手,但温承昀毕竟是我的夫君,父皇总不至于看着温承昀出事还坐视不理,想到此,我稍微放心了些下来。

温承昀还是没回来,他应该已经知道我醒了,可是为什么不回来看我,难道他受伤了?自从那个瑾娘将他叫走之后,我已经差不多半年没有再见到他,我原本以为他把我抛在了脑后,可是他既然让卫将军护着王府,说明他还是在意我的。女子总是这么傻,他对自己的这一点点好处,可以让自己原谅了他对自己所有的不好。

这之后,江风眠偶尔会进府陪我说说话,我想从他身上了解温承昀的安危,所以不再赶他走,可是他总是语焉不详,问得急了,他告诉我温承昀没有受伤没有性命之忧,双方正在和谈之类的,我虽然着急,却没有任何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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